[悲惨世界]法国黑户之旅

作者:山椒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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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义迷思


      “安杰丽卡,看来马格洛大娘的手艺非常不错,你今天的胃口好多了。”午后,杜布瓦盯着朱诺安的脸如实说,“脸色也比之前好了。”

      “是吗?”朱诺安嘴角扯动肌肉,挤出一个微笑。

      “你看,你会笑了。”杜布瓦再接再厉道,“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走走吧。这里可是艾克斯,是老师的家乡呢。”

      事情发生后朱诺安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据同房的巴狄斯丁告诉哥哥,朱诺安几乎每天睡觉时都在哭。

      “我们都知道那并不是你的错。”巴狄斯丁拉过朱诺安的手,她感觉手下冰凉,于是握紧了说,“那是她的选择。”

      “……我当时察觉了异常,但我没有说。”朱诺安垂头喃喃道,“如果我说了,如果我那天晚上跟她在一起……”

      “……而且那不是她的选择。”她抬起眼看向眼神柔和的老女士,“她是被逼死的。”

      被一个死人,被一群活人,还有……被一个宗教。

      主教计划让朱诺安直接回迪涅修养,但巴狄斯丁在这件事上第一次反对了哥哥的安排:“只有马格洛大娘陪着回去的话,我怕出意外……一般人见了那种场面很难一时半会儿走出来,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您比我更清楚……”

      巴狄斯丁不愿说出那个词,只在胸前画了十字:“……会传染的,也许魔鬼就在一旁引诱。还是让她跟着巡视,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基督的圣光也能驱散黑暗。”

      主教同意了妹妹的观点,他找到脸色灰暗的朱诺安,给她施了一次坚振礼。

      “这是基督给你的试炼。安杰丽卡,挺过去。”一只敷了圣油的宽厚手掌覆在朱诺安额头上。

      老人蕴满关切的双眼如一轮明月,照在朱诺安汹涌的心海,也牵动了羞愧的潮水。朱诺安将三位老人的关心都看在眼里,自己让他们如此操心实在不应该,但是她好像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哭吧,也没有多少泪水。

      好在饿了会吃,困了会睡,但是饿得难受也只能吃下维持生命的饭量,困极了遁入梦里也逃不过精神的折磨。

      这种寝食难安的日子过了一周。朱诺安早起穿戴时照镜子,惊觉自己已经有妮娜的模样了。

      夜晚,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想,我心累了,说不定穿越什么的只是自己做梦,跟《盗梦空间》一样的设定,穿回去的关键就是死亡。这个世界好没意思,销号下线算了。

      她又翻个身自嘲自己真能作。妮娜对自己而言也不过是认识三天的陌生人,至于动情如此吗?而死人,自己也不是没见过,才没有被吓到呢。

      朱诺安裹紧毯子,心想,这个世界是一个大胡子男人笔下虚构的世界,所以世界里的人也不是真的……

      她闭上眼睛,死神吻过的青白脸颊在眼前一闪而过,鼻尖仿佛又闻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幻觉让朱诺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瑟缩起来,把毯子蒙在头上。

      朱诺安被厚毡毯压得呼吸沉重,温热的气息从鼻子里喷出又落回脸上,脸被蒸得潮湿。她有点逃避回想事件经过,但是……死生亦大矣,朱诺安大口呼气,如果自己当时察觉妮娜决心向深渊迈步时拉住了她,救人一命,不说功德无量,至少免受良心的刑罚。

      我好差劲啊。朱诺安蜷缩起来,双臂掩着头,感觉胸口发闷。坚硬的床板仿佛是一口黑黝黝的深井,无力感拖着沉重的意识旋转着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妮娜?杜波夫死了。

      这个结果朱诺安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
      “先生们,借过。”于佩嬷嬷喘着粗气说。
      男人们见妮娜倒在嬷嬷背上便让开了道。嬷嬷进了房间,把妮娜放回病床上。

      “先生们,请问你们是?”
      杜布瓦先开了口。

      朱诺安打量着病房前候着的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什么情况?她想起妮娜所说的糟糕的亲戚,心里顿时打起鼓来。这些人该不会是趁机来闹事抢遗产的吧……朱诺安抿抿嘴,虽然她看不得孤女被欺负,但她一个外人没有理由介入别人家事……

      “看来杜波夫小姐真的去了广场?”一位留着八字胡的男子探头往房间里看,似乎没有避嫌的意思。“哦,我们是市政厅的办事员。只是代表政府来探望一下杜波夫小姐。”

      嗯?朱诺安挑挑眉。探望需要这么多人吗?这架势不像慰问,像来绑人。而且挑这么一个微妙的时间,很难不让人多想。

      “可是妮娜她现在身体不舒服。要不你们换个时间再来?”朱诺安自动忽略办事员的第一个问题,无论承认否认,都会让这些闲嘴巴们品鉴上半天。她回头看,嬷嬷在给妮娜拭去额上冷汗。

      “身体不适?”他们交头接耳一阵,然后其中一人走开了。

      “让医生来看看吧。杜波夫小姐的身体状况可是牵动整个城镇的心呢。”为首的八撇胡男人假笑着说。

      朱诺安总觉得市政府在处置妮娜的事情上多少不怀好意,把一个刑事案件炒作成千古绝唱的爱情传说,那些大人们一定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吧。

      “您让一让?我们好进去看看杜波夫小姐的情况?”
      她和杜布瓦两个人堵在病房门口,三个公职人员不好对神职人员发难。但他们两个又不是妮娜的监护人,这样做其实毫无根据,很快五个人无言相顾的僵局被打破了。医生来了。

      “我想是惊厥所致。”医生翻了翻妮娜的眼皮后说,“让她放松躺一会儿,用不着放血。”

      朱诺安在一旁吐出一口气,如果今天她还要再见血,恐怕以后得有一段时间晕血了。

      “可是…杜波夫小姐要是昏迷一天,我们工作也不好展开啊。”胡子男拉长着语调对医生说。

      医生配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子,凑到妮娜鼻下。只用了一秒,妮娜就剧烈咳嗽起来,转而睁开了眼睛。

      “杜波夫小姐,您还好吗?”
      在于佩嬷嬷给妮娜顺气的空当,八字胡男微笑着抢先说。“我们代表市长先生,接您出席下午的弥撒。如果您方便,我们现在就去做准备吧。”

      房间里一时无声,朱诺安皱眉,这也太过分了!这看似有礼却满含专横粗暴的言辞,把妮娜当一个可以摆布的道具吗?

      “我答应过去吗?”妮娜横眉冷对。

      “您至少去了广场不是吗?”

      朱诺安不能理解胡子男的逻辑,妮娜去了广场又怎样,就一定要去弥撒吗?

      “我不去。”妮娜把头撇向一边,脸色难看。“我身体不舒服,假使你们要强迫我去,就不怕我在弥撒上发疯吗?”

      这……妮娜强硬的姿态显然超出了这些专程而来的人的预料,他们一时间面面相觑。

      “您不去是不能去还是不愿去?”

      朱诺安都有点不耐烦了。这些人听不懂人话吗?明确拒绝后,还这样纠缠。杜布瓦看她一脸同仇敌忾,只得拍拍朱诺安的肩安抚一下她,他也对这种情景不悦,可是他们是局外人,没有立场说话。

      妮娜冷笑一声,“你们这样执着,大可以把我抬过去。”

      那几个男人僵在床前了一会儿,随即简单行礼便走了。“那您休息吧。”胡子男说。

      “我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妮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愤恨道。没有人回答。

      “您看着她,让她静养……”
      医生跟于佩嬷嬷交谈几句也离开了。

      “妮娜……”朱诺安上前想说一些安抚宽慰的话,却说不出口。有什么好说的呢,这种情况,这种环境,尽快离开才是唯一有用的安慰。

      “我也要走了。”杜布瓦拉住朱诺安小声说,“下午的弥撒……”

      朱诺安点点头表示理解。祝福弥撒是主教巡视工作的重要环节,大意不得。不过在西斯特隆这儿,弥撒安排在行刑后,显然多了一项安魂的环节,这也是妮娜抗拒的原因。

      “……下午之后,那个人的灵魂就可以上天堂了。”当病房只剩下嬷嬷和朱诺安后,妮娜仰望着天花板良久开口道。

      “不……”,朱诺安见妮娜面色憔悴,神态比初见时还萎靡,忍不住握住她放在床沿的一只手。

      “您不用说这种没用的假话。”妮娜慢慢抽走那只被朱诺安握着的手,“您是修女应该比我更清楚。”

      “……”朱诺安无言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还在考察期的实习修女,不见得比一个每周礼拜的普通教徒更懂教义。

      “于佩嬷嬷您说呢?”妮娜问另一旁的嬷嬷。

      老嬷嬷却没有回答,“医生说了您要好好休息。来,躺下吧。”她把妮娜靠背的枕头放平,扶着妮娜躺下。

      “您好好睡一觉,不要想东想西。”于佩嬷嬷放缓了声音道。这几日她才开始打心眼心疼这个女孩。她看向朱诺安。带妮娜走吧,别回来了,她想。

      “你们都听清了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吧。”虽然妮娜平躺在床上,眼睛却依旧睁着。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自言自语。

      朱诺安见她出神的模样,忽然一阵寒意在心中横生。

      皮克最后说了什么?朱诺安脑海中只留下那骇人的画面,其他记忆像被自动打上了马赛克。她记得人群喧闹叫喊,但声音像海边的潮水,模糊嘈杂。

      “我不记得了。”朱诺安说。

      “您不要再想,那场景太吓人了。”于佩嬷嬷说,然而她记得皮克的遗言,他说——

      “妮娜,我们天上见。”妮娜喃喃自语,“我记得。”

      “为什么这种人忏悔后就可以上天堂?”妮娜眼中渐渐蓄满泪水,“为什么?为什么我给我爸爸妈妈和哥哥找一块教堂的墓地都那么难,而他害死了他们只要假模假样对天主悔过他的灵魂就没有罪了?!”

      泪水顺着她两边眼角滑进鬓发,嬷嬷急忙拿出手绢给妮娜擦泪。

      “您现在不要想这些。好好睡一觉。”朱诺安抚着妮娜的头发说。

      “我恨他。你们知道吗?”妮娜流着泪说。

      “他死了。您亲眼看见了。”朱诺安搜肠刮肚找话说。“您是活人,犯不着跟死人较劲。”

      “是的,他已经死了,可是我恨他!”妮娜转头盯着朱诺安说,“您不懂。”

      朱诺安没法再接话。在这种沉默里,妮娜哭累了,加上身体本来疲倦非常,便昏睡了过去。

      朱诺安见妮娜睡着,守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赶去教堂,弥撒已经开始。朱诺安无法回答妮娜的问题,因为这些天她心中也怀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罪犯刑罚加身后只要忏悔,灵魂就可以被赦免?

      她从没关闭的侧门溜进会场,只见主教穿着紫袍在祭坛上带领大家诵经。朱诺安站在角落听了一会儿,思绪便开始发散,她忽然想起冉阿让。是啊,他也是罪犯,如果没有忏悔这个渠道,他的灵魂就堕入地狱了……可是冉阿让本质并不坏,他用忏悔拯救了自己。世上还有许多“冉阿让”呢,世俗法律定的罪怎么可以殃及人的灵魂,这样看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确实是应该面向大众的……

      朱诺安咬着嘴唇想,可是灵魂的罪是谁定的?又是谁赦免的?

      忽然她拍拍自己额头,原来自己在耳濡目染下不知不觉逐渐接受了天主教的那套理论,思维在宗教定下的规则里作茧自缚。宗教本来就是大型过家家,它说人生来有罪就真的有罪啦?朱诺安一笑,但又心中一紧:才穿过来几个月,思维就快跟土著们同步了,如果待上一年、两年、三年……自己还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唯物主义者吗?

      朱诺安扫了几眼会场里虔诚的信众,仿佛看到自己未来的样子,焦虑逐渐笼罩在心头。她想到近来自己一直在主教的监督下学习教义,和众人开口闭口谈论的也是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这种同化如春风夜雨润物无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之前还在为逃脱世俗法律追捕而庆幸,甚至得意于自己戏耍沙威的小聪明,但庇护的护身符岂是没有代价的?

      继而想到未来进修道院的安排,朱诺安脸色沉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走这条路多久。身上的白袍也不过是另一种囚服,只不过说不上肉身的陨落和精神的磨灭哪个会更令自己崩溃。

      她叹息,穿越就是一场没有确定刑期的苦役,不知哪一天自己突然就刑满释放了。

      朱诺安无心再听,回区公所吃了迟到的午饭,修整后便又去医院看妮娜了。她对妮娜的精神状况非常担忧,希望别再有人刺激那个女孩了。她回想妮娜的神态,心中总有一种汗毛直立的怪异感。

      她比我小五岁呢,朱诺安心想,这才是初中生的年纪,还是个大孩子,一定是受那血腥场面的刺激了。

      正巧朱诺安路过广场,淡淡的血腥气依旧萦绕在那一片,冲得她犯恶心,于是她用袖子掩着口鼻快步行走。昨天晚上她见的人还是活的,今天早上他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被人宰了,朱诺安想到这便周身颤抖。即便知道他罪有应得,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朱诺安克制住自己脑子重映今早画面,却想到昨晚皮克跟她说的另一个妮娜。这个案件到处都是疑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犯罪分子已经伏法,也不算冤枉。

      “您跟妮娜认识多久?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吗?”皮克心平气和。
      “我恨他。”妮娜流着泪。

      两张脸在脑海交织,弄得朱诺安心中杂乱非常。

      她就这样心绪不宁地走到了医院。站在妮娜房间门口,她深呼吸几下开了门。

      “您还好吗?”朱诺安看到妮娜坐卧起来由于佩嬷嬷喂着喝着一碗金黄色的浓羹。

      “我好多了。”

      虽然妮娜依旧没有笑容,但朱诺安感受到她身体确实放松了不少,精神好似也不再紧绷。看来她睡一觉就不再纠结“灵魂”那些玄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朱诺安默默观察她一阵后也放下心来。自己来时还在纠结要用什么话术才能宽慰一个有神论者,现在用不着正好。

      “咱们的妮娜确实好了很多。”嬷嬷欣慰地微笑,“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想吃东西呢。”

      “安杰丽卡修女,您饿吗?也来一点南瓜羹?”于佩嬷嬷招呼着朱诺安。

      朱诺安其实不怎么饿,但行走来时的恶心气还没有消除,正好用食物压压,“我尝一点吧。”

      “那您等着,我去拿碗。”于佩嬷嬷把手中的汤羹放在妮娜床头的方桌上,转身便出了房间。

      “诶!不用麻烦……”朱诺安以为房间里有多余的餐具嬷嬷才来招呼自己,这会儿房间里只留妮娜和她两个人。

      好尴尬呀!朱诺安袖子底下手指快扭成麻花了。说实话,她不知道怎么跟妮娜相处,一来她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二来她有点怕自己无心之言会触发少女的伤痛。而以后她带妮娜回迪涅,类似的时刻肯定不少。

      说多错多,也许她现在最需要的只是沉默的陪伴,朱诺安这样想着,渐渐放松下来。

      “您喜欢喝南瓜羹吗?”
      床上形容枯槁的少女打破了沉默。

      “嗯,我挺喜欢的。”朱诺安有点高兴妮娜选择了一个日常话题,只要别执着于虚幻,那太容易钻牛角尖了。

      “真好。”妮娜微笑一下,又不说话了。

      这可不行呀,朱诺安决定把天聊活,“我喜欢甜的南瓜羹,您呢?”朱诺安尝过马格洛大娘做的两种南瓜羹,放胡椒和肉桂的咸口喝得她直皱眉头,更在心里坚定放白合枸杞的中式甜口南瓜羹才是正统。

      “真不巧,我喜欢咸的。”妮娜想到什么又微笑起来,“我妈妈爱往里面放火腿和熏肉,可好吃了……”

      “……我真想她。”她低声说。

      朱诺安静默了一会儿,“以后您在迪涅也能喝到咸味的南瓜羹。”

      “那不一样……”妮娜摇摇头,“您说天堂是什么样呢?”

      迎着妮娜的目光,朱诺安搜肠刮肚,她现在学习《圣经》也知道一些宗教知识。“天堂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地方,那里有永远不会凋谢的鲜花、长青的树木,所有的悲伤、叹息和痛苦都被驱逐。您的亲人在天堂一定会好好的。他们都一直会照看着您。”

      “……只有死在天主恩宠中的人,才能够得到救赎,进入天堂。对吧?”妮娜从小跟着母亲去城中教堂做礼拜,比朱诺安更明白教义。

      “是的。”

      “安杰丽卡修女,您拿好。”于佩嬷嬷端着碗回来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朱诺安道谢后低头喝着咸味的南瓜羹,心中对妮娜又升起了不安的感受。而妮娜拒绝于佩嬷嬷给她喂下剩余的汤羹,靠在床头静静发呆。

      朱诺安抬眼瞄瞄妮娜,女孩正侧头看着窗外。窗外太阳西斜,红霞微显,金橙色的光让妮娜的眼睛像是鲜草地的绿色,但女孩眼中却没有一点春天的生机。妮娜看着几只鸟儿掠过,翅膀的影子划在她眼角的皱纹。

      “飞得这么急,赶着回家吃饭吗?”妮娜盯着它们飞远目不转睛。

      接下来的时间,妮娜并没有再交谈的意愿,朱诺安也就安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朱诺安有点摸不清现在妮娜的状态,明明看起来精神不错,但她眼底似乎隐藏着一片化不开的阴影。

      眼看天色暗了,朱诺安和于佩嬷嬷累了一天都有些昏昏欲睡。“于佩嬷嬷,我先回去了,您要是累了也休息一下吧。”朱诺安决定回区公所。

      “您今晚也要休息好,知道吗?如果可以,咱们明天或后天就离开这儿。我向您保证,您以后的生活会不一样的。”朱诺安走到床边轻拍女孩的肩,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多想想未来的日子,您还想上学吗?您现在会认字了,多学一些知识总是不坏的。”

      “嗯”,妮娜点点头。

      朱诺安见她呆滞却乖巧的样子,心疼取代了隐约的不安。

      趁着天没完全黑回到区公所,楼间寂静一片。主教和副主教晚上去市长家参加宴会,其他人早就休憩了,只剩下马格洛大娘还在忙,她嘴里念叨:“我的主教大人哟,今天忙死了……”虽然巡视组的衣食住行都有政府人员专门接管,但大娘作为主教的贴身仆从还是得亲力亲为打理主教的一切生活琐事。

      “姑娘您也要换袍子了,啧,这味道可不好闻……”大娘收拾好朱诺安脱下的外袍,“您也累着了吧,这么晚才回来……”

      可能是到了心安的环境,朱诺安被马格洛大娘说得直犯困,上下眼皮恨不得粘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她一头栽倒在床上,迷糊中说了声晚安就自动进了梦乡。

      仿佛是下个瞬间,她就被巴狄斯丁唤醒了。

      “怎么了?”朱诺安见床边的巴狄斯丁紧蹙眉头一脸愁容。她心中一紧,立马坐了起来。

      *
      朱诺安揉着眼睛亦步亦趋跟在巴狄斯丁的身后,走去会客厅。她想打哈欠,可那股昨天弥漫在心间的不安感又凭空而来,强行压制了困意。虽然巴狄斯丁只是说主教有事找她,但朱诺安思忖如若不是大事,主教断然不会让妹妹这样急急唤醒自己,可到底是什么事……

      “安杰丽卡。”主教见到妹妹带着朱诺安进门,点了点头。“这些天辛苦你了,睡得还好吗?”

      “嗯,我很好。”朱诺安回礼道。

      可是小会客厅里现在不止有主教一个人,于佩嬷嬷居然也在,他们坐在相邻的椅子上似乎刚刚还在谈话。于佩嬷嬷揪着手指,愁眉不展。

      该不会妮娜出事了吧!朱诺安的心脏突然揪紧。

      “现在有一件非常着急的事,安杰丽卡。”主教单刀直入。他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朱诺安不敢置信。

      *
      “杜波夫小姐失踪了……”

      “什么?!”

      “就今天早上,照顾她的于佩嬷嬷发现她在房间里消失了,现在全城搜索呢!”一群黑衣教士聚在区公所的大厅。

      “啊?她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带走了?”

      “不知道……其实我猜啊,她可能殉情了……只是猜测!世间有那种贞烈女子……”

      “不可能吧!”杜布瓦惊讶捂嘴,“她没有理由去……”

      “都说只是猜测了。”同学翻个白眼。

      “要我说,那个小姐可能就是疯了。疯子就应该进疯人院,也不至于到处乱跑。”另一个同学说。

      “呃……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情况。”又一个教士发言,他特地压低了声音:“我感觉这里的事情都扑朔迷离的,说不定所有人都在掩盖一个秘密……”

      其他人凑过去听……
      “你这想的也太离谱了。”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哦……”

      杜布瓦站在人群外紧抿着嘴,他单手托着下巴思考。要不要告诉安杰丽卡?肯定要的,毕竟她不是跟主教先生报备要带妮娜回迪涅么。可是她人呢?从早晨就没见到她……

      *
      朱诺安站在妮娜家门口捏着眉心,咬着嘴唇。警察们已经把几个妮娜日常常去的地点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女孩的踪影。

      于佩嬷嬷似乎很自责,她跟着朱诺安一上午东奔西走却一言不发,似乎她的话之前已经在主教面前说尽了。

      “我今早上按时去的,打开门就发现床上空了,被褥都是凉的……一开始我吓到了,您知道我被派来照顾小姑娘一个多月,就没见过她主动下来床。后来我想,这几天您来了,她精神才见好,所以是天主让她健康了。”于佩嬷嬷双手合十,絮絮叨叨,“想着也许她自己在医院里乱走,我就在房间里等了会儿,然后我觉得不对劲就去问了值班的医生,我才发现她确是消失了……这事可就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来找您……”

      于佩嬷嬷先在胸前画十字,又垂下头,双手交握在额头前对主教行忏悔礼。于佩嬷嬷原先是城里铁匠的女儿,家庭破产后,父母无法支付她的嫁妆于是把她送进了修道院。她天生脾气暴躁有些大咧咧,但铁心终究还是被几十年的修女生活炼成了绕指柔。于佩嬷嬷没有子女,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平时对妮娜的言语抱怨里有一种出于原始母爱的关心。

      朱诺安见于佩嬷嬷神态疲惫,于是提议让她回去歇歇。而于佩嬷嬷只是摇头:“还是早点找到她好。”

      这孩子去哪了?朱诺安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她不明白妮娜这是在干什么。明天巡视组就要离开西斯特隆了,自己自然也会按照计划先留下陪着她,难道妮娜是不相信她的承诺吗?如果她决定要自己走,比如投奔亲戚,为何不留下信息,省得大家劳力伤神。

      朱诺安有点生气,而同样为此事生气的还有一帮乡绅高官。

      于佩嬷嬷先找到了主教报告此事,而非直接向世俗力量寻求帮助。一则,于佩嬷嬷作为修女,她隶属教会,直接上级便是现成的主教大人。二来,妮娜失踪的时间太短了,警察不会受理案件。

      而告知主教的后果便是惊动了那帮贵人。

      “这个女孩,太不懂事了。”市长用一种严厉的口吻说,却没有看到旁边主教投来的目光。

      故事已于昨日写下句号。虽然妮娜?杜波夫一直不太配合政府工作,他们也大人大量原谅她只是一个女孩,耍点脾气很正常,但她现在玩失踪,影响主教大人的行程,进而影响主教大人对这座城市的评价,这就是她的错了。

      “诸位,我必须提醒一句,杜波夫小姐才15岁,而且对她而言丧亲之痛并没有走远。”主教难得语气厉害一回,“谁又能说,失去亲人的痛苦不会伴随我们一生呢?不管怎么说,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孩游失在外总是危险的,我们应当尽力使她走出危险的境地,无论是精神的还是身体的。”

      有主教的关心,西斯特隆的警察不得不忙起来了。而朱诺安作为这些天与妮娜关系交近之人,自然为找人提供线索……

      “等等,妮娜?杜波夫在本地没有交好的朋友吗?”朱诺安努力回忆了一通昨天与妮娜的对话,也实在理不清头绪,只得向众人发问。论了解,她这个萍水相逢之人能比人家好闺蜜了解吗?

      “……”警察们都愣住了。女性的交际网络从来不在公务调查范围内,而且调查女性私生活对他们这些大男人而言多少有点“不专业”。

      “说不定她只是去拜访朋友了呢。”朱诺安被一群男人盯得有点怯。

      日头已经到了午后,好消息是早晨曾有运粪的马车夫在路上见过妮娜。

      “她一个人,往那边去了。”马车夫指了城外方向。“我那时一女孩在路上走得慢,多看了几眼,应该就是她。”

      警察们以腿力推断范围,妮娜应该走不远,除非搭了马车。

      “如果搭了马车那可不好找了,难不成咱们一路追到马赛去?万一她在马赛坐了船呢?咱们可得追到埃及去了!”警察哈哈大笑。他们都觉得寻人实在小题大做了,如果不是看在主教面子上,谁做这没用的事。

      朱诺安回区公所休整时体会到什么叫身心俱疲。杜布瓦见她回来立马贴了上来,“找到线索了吗?”他一脸关心。

      朱诺安白他一眼:“有线索我还会是这样吗?”心里却想的跟那些警察一样,妮娜?杜波夫自己要跑,跑到天涯海角,自己难不成也得跟去?说不定那女孩就是嫌自己烦就跑了,呵呵。

      随即她吃面包的动作一顿,忽然想到那马车夫说——“那小妮子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我路过她,她也不躲,像被夺了魂。”运粪的马车臭气熏天,路人见到躲闪都来不及。

      朱诺安现在还不清楚妮娜离开的动机是什么,但显然她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如果她的目的是——“只有死在天主恩宠中的人,才能够得到救赎,进入天堂。对吧?”

      朱诺安打了一个寒颤,自己昨天是怎么回答的?

      杜布瓦见她突然呆在那儿,饭也不吃了,像被定身了一样,于是右手在朱诺安眼前挥了挥。“想到什么了?”

      朱诺安有点颤抖,昨天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安也许就是第六感在警告她一些事。

      “约瑟夫,你比我懂教义。”朱诺安喉咙干涩,也许是吃面包没有配汤的缘故。天主教极其忌讳自杀一事,所以主教和杜布瓦都没有教过朱诺安这一法语单词,她只能委婉表达:“……自己结束生命是不是不能上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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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有一点麻烦,现在回来了,没有弃文,以后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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