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回战]平等爱世人

作者:吱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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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完结)


      0.

      【我会一直在大家身边,明天、后天、大后天、明年、后年……直到你们都成了老公公老婆婆,直到我不在了为止。】

      【每一年,我们都要去放烟花。】

      那是场血红缱绻的梦。

      盘星教教主自黑暗中醒来,他第一时间按住自己梦中失去的臂膀,几个呼吸间了然梦碎。

      百鬼夜行的前夕,‘夏油杰’在一场诡异梦境中看见了自己的死亡,以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得知自己明天就要去死,还是死在曾经挚友手中这种事就算是穷凶极恶的诅咒师也不能淡然。虽早就知道这条路不得善终,但提前预知也超出男人的预料。

      另一个自己的情绪病毒感染般悄然无息蔓延,痛苦与不甘混杂着古怪的情感。盘星教教主努力剖析,伴随窗外萧索的寒风得出结论。

      是爱恋。

      杀人无数的诅咒师冰冷审判。

      梦中的他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在自己世界一小时前还在和他争辩百鬼夜行的利害。

      男人撩起长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由他来做并不显女气。女孩们住在他的隔壁,舒缓地呼吸声与月光一齐融化钻入他眼底,明天就要死的‘夏油杰’开始思考人生。

      不同的经历铸就不同的灵魂,就算是同样的名字下每一个‘夏油杰’都是截然不同的个体,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因为一份从天而降的记忆而模糊对你的情感——更何况这场梦背后隐藏的真相过于惊悚,他的世界像辆定点的列车,一次次出发碾压另一个苟延残喘的灵魂,宛如座永不停歇的巨大刑场。

      ……已经到诅咒师都无法坦然接受的凄惨地步了。

      拥有冷硬又慈悲心肠的人神叹惋,召出咒灵唤你来他房间。来自他人的爱恨终究感染了他些许,再加上将死的预言,这让‘夏油杰’做出了一个看似玩闹的决定。

      颠覆这场循环的小小支点,诞生了。

      平安夜前夕,盘星教教主与茫然的下属定下束缚。

      秋日夜雨,满身血的少年与手执线香花火的少女对视。

      【下一次,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不信天命。】

      跨越无数时间线,相同的声线交织,构建出不存在的奇迹。

      他想救你。

      自始至终,夏油杰都想救你。

      1.

      ‘我’是什么?

      这个问题极具哲学性,简单来说就是‘我’就是自我意识,是一个人意念与思维的总和。

      那么,你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名字,所有人唤你时都用可笑的xx,这种可以被人随意替代的玩意儿。

      没有记忆,脑中那些故土碎片是爱意诅咒塞入的虚假信息,它们可能来自另一世界某个女孩的现实,关于家人的朦胧轮廓与一阳台的花都不属于你。

      没有过去,每一次轮回都是崭新的空白记忆,自以为‘能够回家’的旁观者在游离间泥足深陷,哭着喊着一步步走向末路。

      你以为这是另一个世界。

      你以为大梦一场,就能回家。

      “我的情感来源于你吗,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共情的产物吗,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被你诅咒吗?我自以为的穿越者身份、自以为拥有的家,都是你想让我毫无顾忌去行拯救之事,才编造出来让我毫无后顾之忧地豁出去吗?”

      生死之际,垂死的人叩问神明。

      不识人心的诅咒不再涌动,祂僵在原地,像是寒冰冻结的标本被谁以尖刀刺穿再残酷摔碎。努力治愈你伤口的黑雾忽然剧烈沸腾向你冲来,几乎要重新砸进你灵魂中阻止你继续说下去,嘶吼不休。

      你差点就以为黑雾在哭,旁观你轮回的观众、始作俑者在哭。

      可是,怎么可能呢?

      爱意诅咒的力量不管不顾地灌入体内,就在开□□易的刹那,不经另一方的同意作为代价的‘自我’向诅咒转移。能将人格彻底摧毁的死亡与幸福,这份生命无法承受的记忆一直被储存在爱意诅咒中,直到此刻新的交易达成,压缩到几近癫狂的嚎啕重新回归这具躯壳。

      死亡,从不是可以轻易提及的玩笑。

      记忆倾倒,一双双女人的手捏碎你的喉咙,气管里生涩的血腥味艰难倒灌,可怖的、属于你的情感在此刻毫不留情灌入。

      脑髓烧干了似的疼,无数张脸重叠交错浮现。万千世界线的记忆可不是几个朦胧梦境可以相比的,无形巨兽的尖牙搅碎了你身体的每一块血肉,内脏仿佛火燎的疼痛使你忍不住尖叫打滚。不知经历了多少遍的涉谷战场上尸横遍野,诅咒之王驾驭容器的身躯随意降下天灾,肉块烧灼泛着焦黑,凡人的性命成了咒灵手里阻挡五条悟的障碍物。

      说不惧怕死亡什么的,全都是假话。

      你看见某一个自己,跪倒在狱门疆前脊背战栗不管不顾地向前爬,脸上是黑灰与泪痕。剧烈地痛意自四肢贯穿心脏,手掌被寒冰与烈火相继侵蚀,掌骨混着泥沙支撑地面。血浆自额头源源不断流下几乎将她的眼眶凝固填满,它们渗入视线,试图为崩溃的灵魂遮掩眼前的一切。

      夏油,夏油,夏油。

      夏油杰!!

      她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喊着那身体的姓名,寄希望于被羂索操控的□□能再次觉醒做些什么。女人做了能做的一切,到最后站在诅咒师面前却依旧无计可施,一个人的能力并不会因其廉价可循环的生命而有增长,更何况你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

      咒灵操使的咒灵倾泄而出,黑发的高专教师望着缩成方块的狱门疆,当着被封印的五条悟的面,在伤痕累累的学生们身后。

      她开枪洞穿自己的太阳穴。

      没关系的,悠仁。

      枪管发烫,高温烙住女人的手,学生们眼中唯一能让五条悟收敛的好脾气师长笑着扣下扳机。迸溅的血沫落在你赞美春天的樱发间,砸中虎杖悠仁的眼睑往下烙出刻痕,盖住诅咒之王收敛的眼眸。

      无数次告诉他‘成为容器从来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让你死掉’‘小孩子快去享受青春’的人,在起死回生的医务室中哭成一团喊着‘对不起’被五条老师手忙脚乱安慰的人,总是带着忧郁目光注视他的人。

      “下次我会再努力一点的。”她在笑,她到死都为自己偏爱的孩子呈上安慰,“别难过,悠仁。”

      “那些人,不是你的错。”

      ——那些人,全是我的错。

      记忆重叠,交汇,毫不留情碾压你的意识,死亡从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的谈资,每次失败后自杀的绝望,孤注一掷又一无所获的歇斯底里,反复自省竭尽所能的挽救,精神上无可挽回的创伤。

      这些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能让普通人煎熬半生的灾厄,在交易启动的瞬息全部堆砌到你身上。

      血海尽头弥漫雾气。

      记忆化作鬼影涌来,天地血红,你眼前升起一轮血色的太阳。

      在红与黑的世界中,你看见了‘你’。

      惨死鬼魂的赤足在暗涌红液下滑动,她们脖颈上系着一根缥缈的红线,往后延伸直至模糊——不,与其说是系着,倒不如说——

      她们每一人就是一条血色的绳。

      被洞穿太阳穴的女人,过分浮肿的少女,啃食半残的行尸,囚禁致死的亡灵……

      各种死相涌入你的视线,在看清的同时疼痛袭来。一时间,万万死的苦难叠加于身,仿佛被有形的利刃翻搅,自脑仁一路向下劈砍,撕裂喉咙,折断肋骨,烧灼内脏。名为痛苦的野兽吞噬了你,一直以来被积压的、被忘却的崩溃疯了般反噬,如万虫噬咬,婴孩回归母体。

      名为千缘的术式,你执掌的红线,从来都不是咒力捏造的产物。

      而是你自己。

      红线浓稠,汇聚为海,泼天艳色。

      乌泱泱的血影,流着泪哀怨的失败者们。

      一根根,一条条。

      ——都是你。

      ——都是惨死的祭品。

      你突然说不出话。

      自以为的红线祝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你的爱是诅咒,是需要祓除的脏东西,从头到尾都和美好的祝福搭不上边。

      红影重重。

      汇聚的记忆化作嫁接的桥梁,它们狂风骤雨般冲垮你的意识,就算是六眼也无法处理的万千次轮回在这一息回归本源。一直以来被爱意诅咒压制的‘你’,惨死循环的‘你’,尸首填满领域的‘你’,被自己遗忘的‘你’——

      你们融为一体。

      “为什么做不到。”

      “我、我很努力……”

      “好痛、呜,好痛啊啊啊啊啊!”

      “又是哪里出错了,还能是哪里出错?”

      “夏油,夏油杰,不要叛逃,我求你!!”

      黑发少女蜷缩跪伏在地上连□□都无法自牙缝间挤出,真正的痛是连呼吸都奢侈的灾厄。你一动不动像具毫无悲喜的尸体,听见体内每一寸炸裂的悲鸣,呜呜的哭声与嘶吼暴力撕扯神经。

      每一份归巢的记忆都在流泪,她们哭个不停,眼泪能填满东京湾。

      终于,在纷扰的循环中。

      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发觉了异样。

      2.

      背负重任的女孩从未成功改变过什么。

      或者说,每当你拦住一人死亡的结局,心满意足后又会迎来对方另一种BE。

      每一次都是这样,但这只是在一些小的节点,比如灰原雄的死亡。

      你从来没有改变过夏油杰。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一起叛逃的同窗,投奔盘星教的诅咒师,追随夏油杰的无名下属……无论你怎么做怎么努力,咒灵操使都从未为你改变自己的大义。

      那个王八蛋就是走在自己都知道不得好死的道路上,就是看不得同胞悲苦。善恶都不纯粹的家伙,年纪轻轻当教主的笨蛋,八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狐狸,真正让你无可奈何的存在。

      夏油杰无法被拯救。

      他的天性就是忍耐,忍耐咒核的作呕,忍耐积累的痛苦。他从不会主动倾述自己的欲求,就连喜欢吃什么东西都需要你仔细观察反复试验,才能确定他除了荞麦面外青睐的食物,唯一一次坚定自己看法还是正论,之后就变成了毁灭猴子的大义。

      盘星教教主踩着你的尸骨,永远死在二零一七年的平安夜,断臂倒在挚友的眼前,从没理睬过你的努力。

      在有几个学生时代,丸子头大男孩曾对你说爱,说喜欢,可这份青春期的爱意从未成为他的阻碍,他口口声声爱你,却不能为你活下去,不能为你放弃叛逃。你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不过是少年荷尔蒙的承载对象,一个有着被爱名头却什么都做不到的笑话。

      少女一直是那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

      你睁大了眼睛,眼角几乎要崩裂溢出血痕。

      为什么,这一次——

      你像是闯入三途川的生者,狼狈地跪在血水里,黑发蜿蜒湿成一团海藻,莫大的痛楚使你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与你样貌相同的红影以各式各样的死相行走,百鬼夜行。阴冷的红让你忍不住颤抖,可那些细枝末节的记忆翻涌。

      如水与水汇聚再燃烧,掀开过去的幕布。

      【最近总是在做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后又觉得不太可能。】

      死亡的前夕,盘星教教主伸手,月光自窗外倾泄而入,游离的冷白挂在男人散乱的发梢。明日将死的男人对你笑,你们缔结了束缚。

      平安夜,美名其曰平安的节日,夏油杰却要去死。

      【但如果是真的未免也太可怜太悲剧了,以防万一还是留个后手吧。】

      生在春日前一天的男人目光悲悯。

      【下一次……】

      脊背连战栗的力量都没有,翻滚的记忆搅烂你的脑干,烧灼感撕裂神经末梢。彻底陷入癫狂的领域中血水滔天,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被捏造出轮廓跟上‘你’们的步伐,血红鬼影浩浩荡荡。

      它们走向你,总结你无用的一生。

      黑发俏皮的母亲,嘴角疤痕的父亲,娇小文静的孩童。

      勾肩搭背的最强,旁观不语的珍宝,魁梧高大的师长。

      乐天派的后辈,严谨混血的伙伴。

      面冷心善的辅助监督,纤细跳脱的麻花辫少女,柔软温柔的仆人。

      诅咒之王的容器扶着佝偻腰身的老者,怀中抱着洋娃娃的双胞胎默默跟随。

      欢声笑语像是参加欢乐的宴会,对待路上不值一提的落果般将少女的尸首踩在脚下。兜着女孩血肉的表皮骤然破裂,艳丽的汁液落入咆哮的汪洋,凝聚成不堪一击的柔软红线。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如被巨大磨盘碾碎的稻谷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跪在乌泱泱人群中央的灵魂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呜咽看着眼前的人们却连摇尾乞求注目都做不到。炸裂声一下又一下凿击你的内脏,形成的红线如离弦之箭贯穿你的身躯。一道道一次次,临死前的负面情绪像是要将你直接钉死在原地,告诉你这场名为拯救的伟大道路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在为完全不记得你的人去死。

      这是场不对等的奔赴,只有你一人记得与之相处的过去,而每次的他们都是崭新。随着轮回的次数逐渐增加,你承载的精神压力不可避免地变大,可倾诉的话语越来越少,重复的相识、交际、结伴成了凌迟你的慢性毒药,而偏偏情感的另一方始终站在原点。

      这从始至终都是独角戏,无人鼓掌的表演。

      ……你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做不到!”拯救者永远最苛责自己,从不会埋怨他人为何不为自己的努力改变抉择。炸开的血影撕咬流浪狗,痛哭流涕地自责呜咽,“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那么多次了…”

      红线扎过后颈自喉咙洞穿而出,身体不可遏制地被冲击力往前拖拽,你踉跄往前扑了一下,萧索凉意割开脖颈,糜烂的红与天地融为一色。

      从始至终,你不怨任何人。

      你只恨自己。

      “他们是…很好的人。”血影凄厉地哽咽,她恶狠狠捏着你的肩膀,五指抠进肉里。难以遏制的窒息感使你胸腔战栗,又被血影哭着抱住,“未来,结局,难道真的不能改变?是我不够努力吗,可、可是,我已经,你已经,大家都——”

      她碎裂,自你无措张开的指缝间死去。

      你茫然地抬起头,红与黑的间隙,朦胧视线间挤进一双属于少年的短靴。他停留在你身边,没有随大流离开。

      漆黑的泥泞几乎沾满鞋面,他似长途跋涉许久,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抵达你身边。

      有人在这场自我的刑罚中轻柔地搂住你,在那么多年无止尽的折磨终点,狐狸抱住了濒死的小王子。

      相隔七年,死在二十岁的夏油杰看着你。

      是幻象,亡灵,还是精神疾病的寄托?

      与你同色的发垂落贴着脸颊,像是想与你交融再也不分离,夏油杰穿着咒术高专的制服,前襟第一枚纽扣被随意扯下冒出残存的线头。制服的衣料浸湿了水愈发沉重,上面残存枯红的、无法被雨水冲刷的、要跟随夏油杰直到地狱的血渍。

      “夏油…”

      微弱细碎的疑问自唇间溢出,你呆呆地望着早已死去的故人,那些记忆几乎压垮你的意识,可在他靠近你的那瞬间你本能般唤出少年的姓名。

      对,是少年。

      不是一身袈裟的盘星教教主,不是死在挚友手中的断臂青年。站在你眼前的人处在最好最无忧无虑的年纪,那时候你们还能大笑着一起逃课,互相抱怨对方对自己欲求的压制。你整天想着怎么让夏油杰开心些、更开心些,一门心思围着这个一不留神就要迈入诅咒师界的大男孩,也不止一次跟随他叛逃。

      被红线贯穿,死死钉在血水中的手背表面浮现出残破的契约痕迹,明明灭灭。

      可它已经完成了使命。

      “我知道你在为我杀人。”平安夜醉醺醺蹲在你家楼下,念叨着要将你带回家的大男孩比起人更像是一道残念,它复读机似的重复,“我知道的。”

      ……什么?

      “你说你想我好,你说每年都要给我放烟花。”

      青葱岁月的咒灵操使笑起来,相隔无数个世界与你灵魂定下的束缚在这种场合坚持不了多久。他的轮廓开始涣散,可眉目间依旧是少年时期对你特有的窘迫与无可奈何。你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青涩的夏油杰了,下意识伸手去抓。

      纤细钢筋般的红线无法阻拦你的动作,毫不留情地自贯穿出向着力道相反的地方往后推搡皮肉,森森白骨暴露在外,□□的痛处却成了此刻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做了什么、夏油,为什么这次你会死在二十岁啊,这是不对的、不正常的,你为了什——”

      “我也想你好。”

      缥缈的质问被打断。溃散大半的亡灵敛眸,死去的教主究竟为何将这段遗言定格为学生时代,没有人会知道答案。

      “我也想给你放烟花,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他弯下身,用最后的力量抱住你。

      夏油杰的大义是不容停滞的列车,这点正如他无法被拯救的矛盾善恶一般。他厌恶普通人,他告诫自己必须厌恶普通人,一切的一切在见到那具孩童的尸体时便回不了头,他不可能不管哀嚎的同胞。

      在他意识到这个世界是针对你的无止尽刑场,是囚禁白鸟的牢笼前,夏油杰是这么坚定的。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值得幸福了。

      “等等……”你们额头相抵,话语间提及的过去剜下你的心,你几乎要疯了,本就因狱门疆启动而碎裂的心哀鸣,无力的指尖堪堪去碰虚幻的少年。你终于碰到他潮湿的衣领,红线钩破皮肉血蔓延浸湿指缝,“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没有下一次了夏油杰,我要死掉了,我该去死了,我是无关紧要的人——我——”

      可它不能告诉你什么。

      这只是契约中属于夏油杰的一道意识,它没有思维与智慧,只是将那人到死都没说出来的话、难以开口的情愫转达你——所以,它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心爱的女孩遭受了什么,不知道在这当下触及过去的爱语对你而言无异于推向深渊的最后一击,是杀人诛心的甜蜜毒药。

      承载诅咒的容器被爱人的遗言杀死了。

      【我一定会帮你。】

      秋雨朦胧的乡村,点燃线香花火的长廊。你蹲在屋檐下与被淋湿的狐狸对视,手里的烟花噼里啪啦作响,跳动的光点砸进叛逃者的眼眸与潺潺流动的水面,夏日祭的那尾金鱼划破涟漪。

      四根线香花火,你只点燃了三根。

      折断了谁,旁观着谁,到最后都成了无意义。

      夏油杰这个人心细如发,做任何事都要有明确的目标,最看重意义与正论。

      他永远不可能去做无意义的事,这也是你当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那么突兀发动百鬼夜行的原因。资金,人员,实力,每一样当时的盘星教都不是最顶峰的状态,更何况原本百鬼夜行的导火索祈本里香还活着,还是个等待小竹马攒钱给她买礼物的小孩。

      拥有所有记忆的你,空荡胸膛中泛起可怕的涟漪。

      那么夏油杰为什么要发动战争,那场过早落下帷幕的战争到底有何用意,或者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选择去死,为了谁将自己作为砝码破坏循环的天平……

      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是我害死了你吗?”你的声音破碎了,目眦欲裂却流不出眼泪,无法接受的真相化作狰狞巨兽咬穿你的胸膛,只觉得疼,追问着,“是我的错吗,夏油?是我让一切变得更糟,让你死掉了?”

      你发着抖。

      红影捧着你的脸,黑天血水间,虚假的幻梦与破碎的灵魂相拥。

      回忆燃烧迸溅花火,二零一零年开启百鬼夜行的异类曾抱着无力昏迷的你,夏油杰唯一一次向一无所知的姑娘剖开心胸——

      【我也盼着你好。】

      他曾说。

      【想保护喜欢的人,想让她不要再做些会让自己遍体鳞伤的事,想让她不要再去一边哭一边拯救他人,想让最值得幸福的人能够幸福——这种事。】

      男人轻笑,带了点少年时期的欢喜。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义了。】

      啊。

      你愿意为了夏油杰杀人,杀谁都行。

      那二十岁的夏油杰,又是为谁赴死呢?

      【我会救你。】

      温热的触感没出眼眶。

      绛紫眼眸溶解为诛杀勇者的毒药,暴烈跳动的心脏是杀死你的最后一把刀。明明被无数怨恨的红线贯穿钉死都一身不吭的灵魂此刻却挣扎起来,你宛如被残忍撕裂双翼的蝶只能丑陋地扭动想要脱离,红线因你的动作纠缠。

      手掌被血水浸泡,你疯了似的、手脚并用地滑稽往后退,喉咙深处蔓延出细小尖锐的嘶鸣,它扎破你的唇齿,刺入针尖般的瞳孔。

      少年的血影望着你,那般情深:“我会,保护你的。”

      最荒谬的答案、最讽刺的因果向你拉开帷幕,撕裂你的身躯,在意识到的刹那,温柔拥抱你的红影宛如成熟到极致的果实,庆贺正确答案的礼炮,顷刻间炸裂。

      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可笑的真相了。

      爱人的血溅上你的侧脸,轻吻颤抖的眼眸。

      “好笨,好笨,怎么还是没意识到呢?”话语间甚至带了点无奈的笑意,皱巴巴的干瘪皮囊上扭曲着少年温和的笑意,它在你战栗的视线中坠入泥泞,被薄皮包裹的血液如岩浆烈火每一滴都是烈狱,扎入你的皮肉搅动那些脆弱的疼痛处,打下罪无可恕的烙印。

      你却连痛呼都无法哼出,被更大更糟糕的噩梦笼罩。

      “我、我们……”破裂的囊战栗,跨越世界的契约破碎,夏油杰样貌的少年却努力想继续说下去,血泊泛开圈圈涟漪,搅碎最后的遗言,“大家、都……”

      你听不见了。

      夏油杰的赴死破局,五条悟的狱门疆封印。

      喧嚣的十字路口,叛逃的杀人犯遮掩面目与珍宝相错,你连在心里呼唤对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的少女,坚韧冷静的医者,原本什么都不做站在岸上旁观一切的友人,剧情中即使是面对夏油杰叛逃也只是笑着打趣的反转术式操作者——家入硝子,那个家入硝子啊——

      她曾不顾一切地向你伸手。

      棕色的暖调眼睛裹着水色,少女用力扼住你手腕像是要抓住整个青春,持刀切割尸体的指尖微微颤抖,自顾自许下无人应答的冬日之约。

      硝子说她会等你回去。

      硝子,想让你回去…她、不想与你分离。

      ……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

      山洪中一分为二的尸首,被砍下头颅夺取身躯的亡灵,咒灵百般折磨的囚徒,轮回万万死碾压的灵魂,孤身吞咽恶果的勇者,奉献出一切的少女,却因这区区一个短促的念头掀起惊涛骇浪。

      你应该是抹布,是容纳一切悲剧的容器,廉价的生命无论怎么挥霍都不为过,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

      不应该、被…

      “别这样,别这样、为什么,这算什么咳咳咳……”

      ——如果,你真的一直被夏油、被大家在意着的话。

      红线刺穿你的左眼,清脆的、气泡破碎的轻响随着已经无所谓的剧痛袭来,溅开的血像石子砸入湖面溅起的水花,你的血与夏油混合。

      被你理所当然视作真理的存在‘咔吱’裂开缝隙倾泄出纯白的爱意。你的手掌开始溃散,污浊的粒子飘逸,眼眶烫得惊人。燃烧,你的世界开始燃烧,即将作为被交易的祭品献给诅咒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成为这场荒唐拯救中最后的一抔灰。

      悔恨的泪水湮灭于漆黑火舌,一半身躯燃起烈焰的祭品声音嘶哑,仿佛自十八层地狱爬上人间。

      “不……”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三年青春中见证了两个友人的叛逃,你就是夏油杰‘咒术师马拉松的尽头是尸山血海’的最佳证明,你的离去才是将他推向深渊的第一只手。

      不是所谓的,你没有阻止什么而导致如今这幅局面。

      而是,正因为你做了正确的事而又过于看轻自己的分量,导致自己成为伤害所爱之人的第一把刀的话……

      你确定把那个小鬼交给我吗?枕在你病床边的白发少年不满地嘀咕,掌心上盛着伏黑惠送来的花,小小的一朵,却被五条悟好好护着从市区到山野中的高专,穿梭鸟居走过千阶递到你面前。

      你理所当然地认为五条悟可以担下未来照顾惠的责任,理所当然地为自己可能突兀的离开做准备。病号服的衣袖擦过少年的面颊,无所不能的最强、最讨厌责任的少年在最跳脱的年纪俯首,任由你将那朵娇弱的花、那份照料孩子的责任缀在圆框墨镜的缝隙。

      好吧好吧,既然你那么求我了。雪白的猫,你口口声声不应该受制约,却又被你潜意识中归类于‘安全’中、所以在命运降临前甩在身后丢弃的猫,在涉谷见到你躯壳的刹那激发狱门疆的猫。

      “不、不能这样,不行、为什么,不…”

      任由红线狗链般勒住咽喉,扣入血肉溢出一线猩与糜烂的红。你整个人跪伏于红浆中,唇瓣一张一合间有血挤进口腔,痛苦到了极致,真实存在的事物反而不能让你动摇分毫。你不怕痛,你不怕苦难。反而是那一念之差的真相让你不堪一击。一个个血影化作四人的样貌,一簇簇分散像盛大舞台剧中盛开的玫瑰,演绎你记忆中与他们的一切。

      棕发少女的裙摆扬起风的形状。

      欢声笑语,少年们的青春。

      越来越多的细节争先恐后撕烂你的大脑,跳到你眼前扒开你已然开始焚烧的眼皮,大喊大叫向你揭露那些隐藏于言行眸光的退让与妥协——你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卑微的一腔爱意——错了,一切都错了!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答案,那些打闹欢笑的岁月、相伴走过的青葱,命运一次次将你粉身碎骨,你为了所爱的人们拼了命的忍耐,一次失败就下一次,再失败就再下一次,退无可退就抹去记忆重新开始,绝望、哭喊、死亡,这些东西取代了你原本的人生,在周而复始的十年中揉入你的骨血。

      视线出现重影,友人轮廓的血影凑过来冲你笑。眼眸被火焰撕咬,滔天悔恨与不甘咀嚼舌苔让你连哭喊都做不到。爱意诅咒的黑雾围绕在你身边,想要靠近却又不知顾忌着什么。

      狗屎的命运,该死的因果,你两手空空走到最后,明明是为了所爱才踏上征途,却在最后唯独忽略了他们的感受。

      直到现在,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再无挽回之时。

      旅人站在轮回的终点,蓦然回首,杀死祭品的最后一把刀落下。

      你终于,太晚、太晚、太晚的,意识到了。

      原来,你是被爱着的啊。

      3.

      【别丢下我们。】

      双胞胎搂着你的腰。

      【好好休息一下吧。】

      小海胆伸手去碰你空荡的无名指根。

      【你也是我骄傲的学生。】

      师长递上咒骸。

      【新年快乐。】

      辅助监督僵硬地应下节日祝福。

      【哎呀,是个好孩子呢。】

      暴君的枷锁笑盈盈。

      【交给你了。】

      黑发男人丢来硬币与孩子的未来。

      【前辈!我想成为像前辈一样的咒术师!】

      乐天派的小狗举着叉子大喊。

      【就算你是前辈也不用做到这一步。】

      被你挡下任务的金发后辈抗议。

      【只要你叫我,我就一定会帮你的。】

      海边神子许下诺言。

      【我会救你。】

      赴死的教主喃喃自语。

      【别离开我!】

      珍宝突破界限呼喊着挽留。

      火烧到腰身,点燃浸泡在血液中的黑发。星屑般璀璨的光点落下,像极了那年海边点燃的线香花火。

      【每年,我都会给你们放烟花。】

      女孩天真到愚昧的祈愿。

      “……我是‘你’,是独立的人,是‘爱’行走世间的躯壳,是不存在捏造的产物……我究竟是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你在问谁呢?

      爱意诅咒,空白的自己,还是另一种存在?

      若穿越为谎言。

      若你不是这个故事的外来者。

      若你从头到尾都不是高高在上的观众,你从来都不曾拥有更高维度的审视、上帝视角的怜爱,那些剧情只是诅咒编造的虚假记忆,你一直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是故事中不曾出现的无名路人,那份维持燃烧爱意的薪柴与《咒术回战》的故事无关。

      若万千次轮回的起始点并不是你以为观众视角的意难平,那应允诅咒踏上拯救的征途,交付姓名换取天与咒缚的身躯。遍体鳞伤万万死,藏于领域中的万人冢,一次又一次奔赴到他们身边只为一个幸福的结局。最初的最初,一切的开始——

      你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这条路的呢?

      …早就忘记了啊。

      没有了,丢掉了。

      名字、过去、记忆、乃至于自我,你已经将一切都交付出去,作为供养爱意诅咒的祭品。你把自己一步步做成了谁都能套入的空壳,一个封印诅咒的匣子。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周而复始走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跪着用膝盖去试探,手指去摸索,艰难探索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局。

      最初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最初的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成了自己都不知道的谜团。

      那又怎样?

      已经没时间去纠结了,什么身份、真相、穿越者、爱与不爱,这些东西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就跟你的存在一样可笑!你就是无意义的垃圾,诅咒,不应该存在的玩意,一直以来的失败者,无能的胆小鬼,爱意的空壳,可那又怎么样呢——

      这是最后一次!

      这就是最后一次!!

      五条悟绝不能被封印!!!

      野兽垂死前尚且有一搏之力,人类天生认为付出应与收获等比,作为这场浩劫中倾尽全部却一无所得的失败者,你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哀鸣。

      烈焰舔舐眼眶,将眼泪蒸发。

      待大火焚烧殆尽,你将成为什么东西?爱意诅咒的养料、血海中一滩无人问津的脏渍、领域中飘荡的尘埃……

      但已经没关系了。

      你向疑似在哭嚎的黑雾伸出手。

      “杀了我吧。”努力抑制咳嗽的欲望,火星已经燎到内脏,你努力轻快地自言自语,没理会诅咒能否听懂,“你如愿以偿,我要死啦。”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听我说。”在你概念中本应开心的爱意咒灵歇斯底里地翻滚起来,好像你说了多么荒谬的话,这让你本就动荡的心神战栗,“你没注意到吗,只有这次,只有这个世界是不同的。”

      你拼着最后的气力,却只能用气音念着,断断续续:“只有这一次,夏油换来的这一次——”

      “羂索在我的身体里啊。”

      那些死亡、尸首,用命一点点摸索的尝试并非无用功。

      “红线,被红线割掉的无名指就算是反转术式也无法恢复,它可以从灵魂层面切割。身体,这具身躯是可以封印你的天与咒缚,是最好的牢笼。杀了我,吞并我之后你可以拿到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就算只是瞬间也足够你做很多事了。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只要杀死我就可以了……”

      “杀了我吧。”

      诅咒不管不顾地穿过红线向你扑来,却听见你冰冷疯狂的遗嘱,无尽的负面情绪在你身上翻滚,漆黑的烈焰裹挟着艳丽的血丝。

      你一直在祈求。求灰原雄不要死,求夏油杰不要叛逃,求诅咒给予你帮助,求五条悟不要被封印,求大家能够幸福……

      现在,你终于不用求任何人了。

      爱哭鬼终于不再哭泣了。

      比希望更炽热,比绝望更深邃。

      人类感情的极致。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你想这句话真是要烂大街了,恐怕就连五条悟本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话流传度那么广吧,要是告诉他他一定会翘鼻子笑着说不愧是自己。

      ——那就让我成为诅咒吧。

      将自己彻底粉身碎骨的小姑娘这么想着,伸出手抱住撕咬自己肩膀的哀鸣血影,双臂环住对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安抚哭嚎的怨念。黑色的怨恨像是小虫蠕动着爬过你的皮肤,试图钻入身体啃噬。你没有抗拒这份只针对自己的埋怨,收拢双臂将‘自己’抱得更紧些,连带那些痛苦地质问。

      “你为什么救不了灰原?”

      “对不起。”

      “夏油杰为什么会死?”

      “对不起。”

      “孩子们怎么办?”

      “对不起。”

      灵魂崩裂,身体在崩溃,数不清的血影向你冲来,化作红线将你包裹为赤红的茧,拒绝爱意诅咒向你伸来的手。

      你与血影拥有相同的面容,相同的心愿,无论是半身还是刑场碾磨下的亡灵,全部全部都是你。它们是你轮回路上丧命的牺牲品,是你夜夜难眠地自省,是你对自己一事无成的责备。

      你自问没有非凡的天资,没有乙骨忧太那样能将祈本里香转换为特级咒灵的力量,像你这样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可能只能留下弹指可消抹的蝇头。

      但是,若是加上你所有的死亡呢?

      现在拥有一切轮回记忆的你,比起人类更像是情绪的聚合体。

      而在这个世界,情绪是带有力量的。

      世界宛如破碎的玻璃,一寸寸,一块块崩裂,你脚下的血色汪洋宛如被狂风席卷,震颤地发出嗡鸣,无形的大手彻底撕毁这片保护你灵魂的安全地。作为羂索与爱意诅咒之间传递力量的屏障,你义无反顾粉碎了这让你苟延残喘的温床,将自己投入爱意诅咒的旋涡。

      疯狂的诅咒风暴中,你们在坠落。

      “我们不用求任何人啦。”被困于茧中的你满目皆红,低声呢喃,轻到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发出声音,恍惚地仿佛吟唱一首安抚孩子入眠的歌谣,“爱也好,恨也好,在咒术师眼里不都是诅咒吗?”

      “那就成为诅咒吧。”

      你失笑,风灌入口鼻,却连咳嗽的力量都没有。

      众所周知,咒术师都是疯子,越疯狂越强大,负面情绪是咒力的源泉。

      万千次死亡延伸的崩溃,重叠交错的因果线,在最错误的时机醒悟最重要的事,如此滑稽荒谬、连人生都称不上的旅途啊——

      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疯狂的人了。

      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适合堕落为咒灵的存在了。

      这份力量,足以撬动天命。

      哪怕只有一瞬。

      夏油用命换取的一线生机,无论是杀死羂索还是解救五条悟让涉谷事变平安度过,都太浪费了。

      没有夏油的未来,这根本称不上完美的结局,夏油、灰原、禅院夫妇,以至于更多更多死在这场天灾中的普通人们——这样的结局,只有少数人得到拯救的结局——

      “我才不接受呢。”你抬起手,意识已然模糊,火舌舔舐唇舌让你字字泣血,看不清怀中血影怔愣的目光,“任性,是女孩子的特权嘛。”

      “都说,爱无所不能……”

      快坚持不住了。

      “做给我看吧。”

      请让五条悟活下去,请毁灭他被封印的未来,请让他们能够幸福。

      这是欺骗你献祭自己使诅咒受肉的计谋也罢,是命运讥诮的戏码也罢。

      当事人已经做出选择啦。

      交付‘名字’,典当‘记忆’,奉献‘自我’,连自身的情感都化为咒灵供爱意诅咒吞噬。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剩,什么都没有了。

      刹那,赤红的太阳陨落。

      它艳得几近癫狂。

      相貌各异的血影炸裂,庆祝的礼炮奏响,像极了夏日祭的烟火,你曾在刹那明亮的天幕中对虎杖悠仁施加自以为是祝福的诅咒。

      对不起,悠仁。

      你在心里小声道歉,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你冲来,祂那么急切,呜咽地大喊着什么,想将你从不可逆转的死亡中拽出。

      又出现幻觉了呢,诅咒怎么会为你难过呢?

      末路的女孩听不见,视线模糊的你只是由衷地感到抱歉,对曾经被你系上红线的人们。

      对不起,把你们弄脏啦。

      4.

      异变发生的很突然。

      就算是五条悟的脑子,也无法解释眼前这一幕——失踪多年的故人站在战场的最中央,熟悉的咒力满溢车站,而对方拆开缝合线掀开自己脑壳露出大脑。

      六眼看不出破绽。

      五条悟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懈怠,人在为一个目标付出巨大代价后总是潜意识觉得应该结束。

      无坚不摧的咒术界最强拳打特级脚踩咒灵,将两面宿傩重新打回学生的身体,并在299秒内歼灭1000只改造人。涉谷的战场,珍贵的生命成了阻拦五条悟的薪柴,没有人知道这场荒唐的、只为封印五条悟一人的战争究竟葬送了多少人,而他们生前是束缚男人手脚的铁链,死后也沉甸甸压在六眼心中的天平一端。

      羂索要摧毁六眼。

      用凡人的死亡,无辜者的哀鸣,故友的身躯,过去的青春。

      再次重申,无论什么人,在为之辛劳许久的事情即将走向完结之时,总是会懈怠心神。

      五条悟如此,羂索也是如此。

      艳丽的红在诅咒师狂笑地刹那,贯穿了裸露在外的大脑。

      清脆的一声‘啪’,不会比泡沫于空气中爆炸的声音更响亮。它普普通通地出现在那,像是与漫天飞舞的血丝毫无区别,却在最不可能的时机击破了羂索的本体。无人知道它的来历,无人知晓它背后那人付出的代价,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中断了五条悟的思考,刚还猖狂笑着的诅咒师呆滞,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

      这具躯壳没有心跳了。

      “你疯了吗?!”越来越多的红线扑向那枚大脑,脑花中央镶嵌的尖牙张开,平安京时代就谋划大业的诅咒师无法想象会在这个胜利的关头遭遇背刺。粉白的肉块蠕动,他嘶吼着运转反转术式,却发现无所不能的治愈系术式对红线刺穿的小小孔洞束手无策。

      就像你右手空缺的无名指。

      埋藏于时光中的术式真相,在这一刻杀机尽显。

      “你为了他们做到这一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羂索难以置信,在诅咒师的观念中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身体的深处,如同地狱呢喃,有人虚弱却坚定地回应道。

      “我知道。”那个声音说,“请和我一起去死吧,羂索先生。”

      爱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不讲道理,不讲逻辑,不讲代价。

      多年前,将宿傩手指扔进那个小家的凶手,旁观禅院奈奈葬身咒灵口腹的诅咒师,终于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力量。

      血红的咒灵自这具身躯中诞生,阴森恐怖的利爪自下而上撕裂羂索的本体,它身上遍布细密的血丝纹路,圈圈轮回环绕的爪将肉块撕裂,两瓣脑花间藕断丝连着类似吐司纤维之类的东西。漫长的监禁折磨并没有使脑花受到更多的、私人怨恨的摧残,诞生于爱中的黑焰干脆利落地将这个罪魁祸首杀死,不留下丁点复生的可能。

      与那段痛苦的精神压迫相比,羂索死的过于轻松。

      没有人知道咒灵的想法,丑陋的怪物向天嘶鸣,它的四肢开始融化成充斥怨恨不甘的液态咒力。懵懂的新生儿只是记得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非常重要,是它以这幅样貌诞生都要去做的事。它站在改造人的尸首中央,泥泞的咒力因主人的不安激荡,笼罩涉谷的帐出现裂痕。

      虽然做了很多事,但现实中不过须臾。

      五条悟与猩红的、陌生的眸子对视,瞳孔紧缩为针尖。

      白色的人。

      咒灵第一时间想。

      他看起来很难过。

      咒灵歪头,冒出第二个念头。

      方块大小的咒具待在地上,记忆空白的咒灵却在一瞬间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狱门疆。

      它惊恐地直起身子,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变换,要分泌出替代某人被封印的东西,与庞大身躯相比渺小的翅膀突破皮肤表面,纯白的鸟儿诞生了。

      好痛。它想。但可以忍受。

      许是第一眼见到的男人是白色,它捏造的鸟也是白色,咒灵本能地为造物填上绛紫色的眼睛,又在鸟雀的眼尾缀上一点小痣,美滋滋捏出个活物再把这小玩意投进狱门疆的范围内。

      没有理由,它只是觉得这样好看。

      “xx?”

      将白鸟吞噬的狱门疆关闭,五条悟没有回头看恢复方块大小的咒具,他上前两步,耳边是呼啸的风与滚烫的黑焰,咒力激荡,他没有退后分毫,血腥气的红线擦过男人眼下。五条悟按住自故友身躯中诞生的咒灵,有无数问题想问,甚至怀疑了一瞬这是否是敌人的手段。

      比那些问题更快一步的,是咒灵森白的骨掌。

      残留血迹的白骨中,错综包裹的咒力里,绽放着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微弱火光。

      ——烟花。

      “五条…一起、每年…”

      咒灵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出于本能为陌生的男人捏出一枚花火。

      “痛…要开心、硝子,夏油,五条…在一起……”

      “别难过。”

      它低头,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翻转骨掌用最无害的一面托着男人的脊背,弯下腰身。

      巨大的怪物给了五条悟一个拥抱,没有解释,没有铺垫,急促地仿佛赶场,突兀地如野兽本能。

      “我…好笨……是这个吧。”咒力如污泥般融化,血染上五条悟的脸颊,它没有时间了,它有好多话要说,“那个,时候…”

      【如果五条同学想要的不是甜品,那是什么呢?】

      很久很久以前,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藏于言语间的隐秘小心思。

      因为其他人都得到了亲密的拥抱,而嘴硬闹别扭的少年。

      【当然是甜品了,除了它我还会要什么吗?!虚伪的家伙!】

      ——索要的当然是其他东西。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睁大眼睛,火热的白骨贴着他的侧脸,所有可能对人类造成伤害的火焰都被咒灵熄灭。那个十几岁的傲娇少年,得到了跨越生死的,迟了太久的回应。

      “死亡…很多次、数也数不清……失败,抱歉,我搞砸了,五条——”

      咒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胸膛中那枚破碎的咒核□□,在这个人面前它变得湿漉漉,撕裂脑花的骨掌嘎吱嘎吱消散为粉末。

      “不要死,五条悟。”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是这个名字的主人,但它还是笨拙地重复,“不要死,不能死,你要活下去,不要受伤。”

      懵懂的咒灵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它才刚诞生,就要去死了。

      昙花一现,但并不觉得悲伤。

      难以言喻的孤独使这没有灵魂的躯壳内部响起空洞的回音,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自己本该作为祭品被某样事物吃掉,而对方会实现它的愿望,杀死什么,保护什么,拯救什么。

      可不知为何,它站在了这里,满脑子都是要给人放烟花,要给人过生日,要和人躺在被炉里度过寒冬,要带人回家……

      然后呢?

      然后要做什么?

      它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它向往着那一切,但在此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咒灵的轮廓涣散,那人交出一切所换来的时间已然结束,一只只飞鸟突破咒灵的禁锢,须臾间混沌的天幕碎裂出一线。

      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似乎给了它另外一条可以幸福的道路,只要自己点头应下,只要自己同意,就能卸下一切重任。

      要,拯救。

      要一直在一起…无论用什么身份……救救他们……

      诞生之时,有人这般说着。

      ——那就去做吧。

      五条悟伸出手想去抓住幻影,可白鸟叽叽喳喳展翅高飞,只留下纯白的翎羽。

      最强之人,什么都没抓住。

      5.

      校园的操场,泼水的少年们,热得像蒸炉的那个夏天。

      棕发少女牵着你的手,纯白的少年拿着水管上蹿下跳,喷射出的水液表面泛着目眩神迷的华彩,他大笑着捉弄挚友不会飞,霜白的发丝浸湿稍许一缕一缕的黏着,宽大T恤被水淋湿贴着肌理。

      他那么开心,比天上耀阳更盛大辉煌,草坪荡漾着白金的烈阳,草屑与笑声飞扬,融入飞溅的水珠。

      在校内无法贸然驱使咒灵的大男孩扯下湿漉漉的皮筋,他略长的黑发在挚友的偷袭下简直能挤出水,用手背擦过脸颊再笑眯眯挽起湿透的衣袖,手中的水管蓄势待发。

      天之骄子,所向无敌。

      五条悟和夏油杰是最强的…那个夏天啊。

      白发少年回首,兴高采烈地向你招手。

      阳光太盛的盛夏,无人死去的酷暑。猫一般的神子唤着你的名。

      你做出了回应,抬手挡住刺目的光。你快要站不住了,可硝子拉着你的手。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家入硝子了。

      那份贪婪支撑着你站立,如远行的旅人突然回到起点,一切对你而言都是陌生。手被棕发女孩拉起贴在脸侧,她鼓着腮帮子挑剔:“怎么那么凉,又吃冰东西了吗?”

      记忆错乱纷飞,不同的选择造就不同的死状,你置于家入硝子脸上的右手逐渐模糊,血色自指甲盖下溢出,来源于你的嘶吼贯穿大脑呼啸而过,右手无名指啪一下断裂,掉入草丛。皮肉泡发鼓胀,种种不同的死相交错,恍若炸裂的疼痛自眼球爆开,棕发女孩的眼下飞溅了几滴艳色的血花。

      可反转术式操作者毫无反应,看着你的目光依旧温柔到令你难过。

      “那两个家伙玩上头了,不如我们逃跑吧。”她说,“提前回宿舍,我在冰箱里冰了西瓜和果汁,空调才是夏天的标配嘛。”

      女孩清冷的脸上难得显露几分俏皮,关切地看着你,伸手攥着你血淋淋的一角,一下又一下微弱地拉扯:“你看起来很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颈骨嘎吱作响,咒具割裂咽喉。头颅往前翻滚,仅存的相连皮肉被血淹没。

      喉结被刀锋贯穿,你无法回应,只能乖顺地将脸贴着女孩掌心。

      家入硝子眉眼微垂,挽于耳后的碎发落下遮挡左眼,暖色的眸子蓄着一汪水色,声音轻到你几乎无法辨认出里面细小的战栗:“你已经,很努力了。”

      脸侧传来微弱的颤意,她的手在抖,又在下一秒抓起你垂下的右手,十指相扣,没理睬那空荡的无名指与泡水的浮肿。血将珍宝的校服弄得脏兮兮,顺着你们相交的指间往下淌。

      滴答,滴答。

      “好好睡一觉吧。”她抱着你,像是抱着一个久别重逢的、哭哭啼啼回家的孩子,“已经可以休息了。”

      “——”

      不是古怪的xx,不是被世界意志扭曲的音调。而是真实存在的,拥有音律的名。

      家入硝子唤着你的名字。

      唯一知晓你姓名的世界,一切源泉的那片故土,整个故事的开端——

      你听见最初的自己,那个应允诅咒踏上征途、明知奔赴刑场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哭鬼说。

      “好。”

      意识消散。

      最后充斥耳边的,是烟花迸裂。

      真是不讲逻辑,大白天怎么会放烟花呢?

      你闭上眼的刹那,领域崩塌。

      名为【平等爱世人】的领域,构筑美梦的幻境,揭露你的愿望。

      回家。

      和大家永远在一起。

      见到家入硝子。

      找回名字。

      以及。

      ——对不起,请原谅我,请抱抱我。

      ——我已经,很努力啦。

      …

      雪白的鸟,绛紫的眼睛,缀于眼角的小痣。

      它展翅的罅隙,露出伤痕累累的,宛如红线勾勒的赤爪。

      难记其数的白鸟扑扇翅膀,女孩的爱意是维持周转的核心,女孩的身躯化作遮掩气息的躯壳,爱意诅咒给予其逆行时间的力量。它们挣开命运的牢笼,背负少女‘想要和大家在一起’的愿望,依旧走在拯救的征途上,前仆后继。

      但这回,它不会哭也不会痛了。
      那个蜷缩成一团燃烧自己的灵魂,再也不会难过了。

      少女拥抱了永恒的安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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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红线可以切割灵魂的设定从很久之前就埋了,妹的无名指可是家入硝子都无法治愈的残缺
    而白鸟,之前也有人指出它的存在——没错,白鸟是咒灵形态的妹,纯白的羽毛,紫色的眼睛,眼下的黑痣,应该不用我说是那三个人了吧(笑
    自始至终都是轮回,星浆体任务中挡下子弹的白鸟,夏油童年时看见的白鸟,看着虎杖悠仁长大的白鸟,都是妹
    是一个幸福的结局呢
    下章就放不公开番外的试阅合集吧
    对了,不会有人以为妹最后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吧
    领域【平等爱世人】,构建的不过是虚假梦境罢了
    咒灵妹好笨,满脑子要放烟花和抱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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