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你的世界［单元BE文］

　　【22号北京时间20时53分，屈山发生7.5级大地震。】

　　23号上午八点，于桥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刚到海洋馆。

　　仅一秒，于桥就感受到血液凝固的滋味，他直接停下脚步愣住了，不是什么正规浏览器推送的，没什么说服力，报错地址也说不定，他记得国外也有一个地方叫屈山。
　　心里虽这样想，但于桥的身体已经明显发着抖了，他肢体不受控制般点开微博百度等各大软件。

　　#地震前的极端乌云天气#

　　#屈山7.5级大地震#

　　#屈山大地震引起大量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目前伤亡惨重#

　　#专家估测震源深度高达10千米，周边城市均有强烈震感#

　　这些消息让他梦回半年前得知北棋坠机消息的时候，无尽的恐惧感爬满全身，化身一群会嗜血的蛆虫，于桥急促地呼吸着，却感觉流进的空气都是想杀死他的刽子手。
　　这些蛆虫无孔不入，爬上他的五脏六腑，将他身体的每一处撕咬的生疼，让他无法呼吸。

　　又是乌云天气。

　　他不敢相信老天在短短半年时间内跟他开了两个玩笑，为什么总是要以那么残忍的方式？
　　于桥双手颤抖地打开手机给祝新河打电话，他要马上去见他，见到祝新河后他要紧紧把他抱进怀里，他要把祝新河圈起来，把他永远关在自己身边，他要一个人拼命工作，要给他过更好更好的日子，他还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还想和他共度余生。

　　海洋馆的员工陆陆续续打卡到场，于桥肢体麻木地站在路中央，祝新河昨晚没有回复他晚安的消息。
　　昨晚是唯一一次他没坚持到祝新河忙完，发了句晚安直接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也没收到祝新河的回复。

　　他完全愣住了，耳边是同事们聊起此事的悲哀声。

　　为什么？
　　为什么……

　　于桥没有力气发泄了，他脸色惨白，强迫告诉自己祝新河没事，然后转身准备出发前往屈山。
　　大巴只能到就近城市，地震后的城市更加脆弱敏感，整片城市沦为废墟，到处血流成河，还有数不清的大小余震。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地震的报道推送越来越多，一时间举国悲痛，全国的人都心系这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于桥以最快速度赶到屈山，四周的路都是堵住的，很多志愿者和救灾物资堵在外面进不去，场面十分混乱。
　　于桥很心急，他望着一片废墟，找了个地震发生时在外的幸存者问了问学校在什么地方，那人说建造在山脚下。

　　“估计是没了， ”那人悲痛地摇摇头：“那山土质疏松，下雨时就很不安全，更别说这么大个地震了，听说整座学校都塌了，泥沙留下来盖住了整片废墟，救援队都望而却步。”

　　“……”于桥麻木地往前走。

　　眼前晕眩一片，于桥什么也看不清了，惨烈的现状通过听觉传到他的大脑，他想倒下去，甚至动了一头撞死的念头，但看看四周，那么多人都在坚持呢。

　　那么多人一家人都生离死别。

　　现在别说是找学校，地面楼房坍塌得不成样子，就算站在这儿猜测什么地方都做不到。

　　于桥无法准确找到祝新河所在的区域，开始跟着大部队帮忙救灾，既然来到这个地方，就该拼尽全力解救他脚下所能企及的生命。
　　灾难现场悲戚的哭喊，废墟底下渴望生命的垂死挣扎，还有解放军战士们与死神赛跑的奋力背影。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示着这场灾难来得多么真实，多么可怖。

　　短短一天时间就有大小二十次余震，有的志愿者解救时生命葬送在余震之下，之后战士们开始劝返志愿者。
　　于桥固执地说自己会心肺复苏等一些紧急解救方式，他要留在现场帮忙救援，他要一步步从这条悲恸的血河中淌过去，走到祝新河身边。

　　祝新河，祝新河……
　　你要等我啊！

　　于桥抹去脸上的泪水，化悲痛为动力，在跟大部队马不停蹄进行48小时救援后终于如愿来到那所学校所在的山脚下，果然和那人所说一样，泥石流盖住了大量废墟，幸存的学生家长哭泣着用双手搬移石头。
　　搜救犬和战士们还在马不停蹄地搜救，但结果甚微。

　　从事发后这里经历了两天两夜的搜救，除了救了一些处在废墟外围的学生外几乎摸不到尽头。

　　于桥在看到几乎可称为粉碎的现场后就压制不住了，他也被现场的学生家长们感染，眼泪无声地往下流，他小心翼翼地踏过去，一步一步地搬起压在他爱人身上的石头。
　　搜救的48小时于桥几乎没进食什么东西，来到现场后他原本无力的身体意外地亢奋起来，他无声地嘶哑着用手挖开泥沙和碎石，血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手掌早已血肉模糊。

　　“新河，祝新河……”

　　他回到了那天，明明祝新河就躺在这儿，或许他还生存着等他救援，但他就是无法找到他，无法了解他任何的迹象。

　　“我来了新河，等我……”于桥嘴里喃喃着叫祝新河的名字，他感觉不到疼痛，像万千个家长一样，只顾着用手挖掘这片废墟，只想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这里的乌云天一直都没散去，黄金72小时过了大半，天空下起淅沥的小雨，工程太大了，挖掘机挖了一半停止作业，于桥也终于因疲劳悲伤过度，再加很久未休息进食而倒下去，他躺在灾区帐篷里勉强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后信号逐渐恢复，山脚放弃救援的消息也发布出来。
　　于桥眼睛一亮，因为除此以外，他也收到了祝新河最后的三条消息。

　　[地震让我在废墟之下得以喘息，比他更幸运的是我能有时间跟你告个别。]
　　[我坚持不下去了于桥，我不怕死不怕疼，我怕你失去我时的样子。]

　　大约坚持了二十分钟，祝新河又给他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我爱你小桥，晚安。]

　　手机滑落到地上，于桥捂着脸痛哭出声，他所有压抑的情感只有在这时才真真正正的发泄出来，他跪倒地上歇斯底里的哭着，嗓音早已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祝新河回复了他晚安，原来他的晚安隐没在废墟之下和生命垂危的边缘，它不是没送到，它只是来迟了。

　　祝新河这个傻子那时肯定在想：我好不容易把于桥从北棋的痛苦中拉出来，现在我死了，谁再来拉他一次呢？
　　可是废墟底下那么冷那么黑暗，祝新河到底怕不怕呢？他究竟疼不疼……

　　于桥奔回山脚下，救援队的人在清理现场，他看见人就问，歇斯底里地疯狂喊着：“为什么不救了？为什么不救了？”
　　他把手机消息举给众人看：“地震后他还发消息给我了，他在坚持，他在等我……他，他后面只是晕过去了，他没死！！！”

　　“或许他一开始是在等待救援，但后面的泥石流……泥石流几乎对这一片全部覆盖，震后教学楼陷下去了最少五层！”救援人哽咽地解释，“就算没有泥石流我们也……”
　　“知道为什么挖掘机停止运行吗？因为稍微下去就全是血水，或许深埋在地底下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于桥动了动干裂的唇，踉跄地倒在废墟地里。
　　接受不了的不止他一人，现场全是无力的哭喊。
　　于桥打开手机给祝新河回拨消息，不管怎么样都是无人接听。

　　良久，他也渐渐安静下来。

　　“我爱人在这里，他是这学期刚从夷平调过来的化学老师，我前任是一名画家，死于年初的3844航空事故，我其实……”于桥像是被人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到现在我其实什么都不奢望了，我只想见见他最后一面，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呢？为什么在经历这些后我总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呢？”
　　身边有善良的人将于桥揽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哭出声来。

　　他确实什么都不奢求，他真的只想见祝新河最后一面而已……
　　他们的结果是那样相似，北棋化为灰烬融在泥土里，而祝新河永远躺在这片废墟之下，和他喜爱的学生们一起。

　　于桥在想祝新河出发前觉得难受是不是一种预告，早知道他就该把他绑在身边不让他离开，可是后来想想教育事业可能就是祝新河愿倾尽一切的事业，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可能就是祝新河的信仰。
　　或许早在遇见他之前，祝新河就做好了要随时牺牲的打算。

　　其实他早就看得出来，这片区域是粉碎性的毁坏，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幸存，基本不可能。
　　但于桥一直在相信奇迹。

　　天蒙蒙亮了，黄金72小时已过，救援工作也接近尾声，于桥盯着祝新河的聊天界面，向往常一样给他发了句“早安”。

　　[-天亮了新河，该给孩子们上课了。]

　　经过决定，这篇区域将被作为屈山大地震的重要遗址，于桥见过那些有幸被救出来的学生，有几名还是祝新河带的。

　　他们说祝新河是个好老师，地震时一直留在教室疏导他们逃出去。
　　于桥想：这才像他啊……

　　后来开放祭祀，现场摆放了很多白菊花。

　　于桥想起那天夜里祝新河在床上问的话，就笑着怪他，一边哭一边笑，像个傻子。
　　他说：“新河啊！你一句乌鸦嘴的话害得我好苦。”

　　他记着祝新河不喜欢白玫瑰，因为白玫瑰带刺怕他扎手，他记得他想要山茶花。
　　于桥跟他赌气，他觉得祝新河都狠心离开他了，就偏不买他喜欢的花。

　　最后于桥买了一束白的的洋桔梗。

　　花被他温柔地放在祭祀区域，于桥望着地面，目光里藏着浓郁的悲伤。

　　“现在不是山茶花花期，等来年花期到了我再送你一束，别生气。”
　　“花是洋桔梗，别名也叫无刺玫瑰。傻子，不用担心我扎到手。”

　　后来，于桥留在了屈山。
　　他像是进入时光循环的旅人，重复地做相同的事，他想教书，想走祝新河走过的路，可教资考了很多遍都没过。

　　他每天都会给祝新河带一束花，除了白玫瑰什么都送，来了就在旁边坐一会儿。他已经很久没去工作了，教资考不下来就没工作的心情，花的钱一直是从前的存款。
　　除此以外，他还得开很多药定期看心理医生。

　　祝新河走后，于桥愈发像个行尸走肉，他每天没什么精神气地活着，无聊时只会呆呆地看着天空。

　　终于在第五年，他勉强考过了教资，面试时面试官看着他的简历，对于他的选择和磋磨都很不理解。

　　“你的简历告诉我，从高考后填志愿到考取高等学府硕士证书再到后来的工作经历，你好像从没有过想要当教师的念头，而且……你的抉择也一直在发生变化，不管是地理位置的变化还是工作内容的变化。”

　　于桥淡淡地回复：“您的意思是说，我的选择很突然是吗？”

　　“……”

　　“是啊！”于桥自顾自地说：“就像突如其来的两场意外，来得很突然。”

　　“之前真的没想过当教师吗？”

　　“没有。”于桥如实说：“那是我在自杀前突然做的决定。”

　　“自杀前？”面试官皱着眉，冷汗从后背冒出来，“您，您是有什么心理方面的疾病吗？”

　　“没有，就是单纯想死。”

　　“那……后来呢？”

　　“想当老师，就暂时先不死了……”

　　毫无疑问，这些危险发言不可能通过面试。

　　于桥走在路上，五年的时间这座小城已经发展起来，除了一些遗址保护区，再也没有当年遭受过重大创伤的痕迹，经过人行横道时不小心撞了一个人，那人骂他不长眼，于桥听见了有人在骂，但不确定那人是不是骂他。

　　无所谓了，就算杀了他都无所谓。

　　过段时间就是北棋的忌日，他还要回趟夷平。

　　要不再去夷平住一阵子吧！可以的话拿着教资在祝新河原本的学校教书，那个家还有祝新河的东西，说不定还有他留下的气息。

　　于桥这辈子只愿辗转于这两座城市之间，或者在辗转之时死去。他再也找不到如祝新河这般的人，一步一步引导他走出伤心圈，再一次带他陷入爱恋。
　　他找不到第二个祝新河，就像祝新河从来不是第二个北棋。

　　于桥看着悬挂于天桥上的落日，对祝新河说了声“我爱你”。
　　这句话可能来迟了，但希望你听到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