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

　　身前蓝影过处，樊潇只觉下腹一凉，随即锐痛迅速游遍四肢百骸，耳内如轰如鸣。

　　“陛下！”谢玉赶紧冲了过去，然而，看着樊潇腹部的硕大血洞，他知道做什么都太迟了。

　　樊潇低头捂住出血的伤口，鲜血从指间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他一下坐倒在地，喃喃道：“我早就在想，自己会以何种姿态死去才能尽量保住我天择最后的颜面，可是，却从没想到我竟然最后是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连反抗都不曾做到，让我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皇和战死的臣民？！”说罢，泪水簌簌而下。

　　谢玉也早已哭到失声，他慌忙地找了两块帕子想把血洞堵上，可那两块白帕子吸了血瞬间就被染红浸湿，血依然如泉涌出。

　　“谢玉，谢谢你，想不到在我身边，最后只有你一个忠臣相伴了。”樊潇满是鲜血的手掌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宁羽——”

　　宁羽听到樊潇叫他的名字，迟疑片刻，还是迎上前俯下了身子。樊潇的脸已经尽失血色，他垂了眼眸，似乎不敢直视宁羽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作为一国之君，当年父皇所作所为无法指摘，但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的孩子，我会替他说一声——抱歉。”

　　宁羽一怔，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开了去。

　　墨不异问他：“你介意你的杀父仇人之子，却是被仇人所杀吗？”

　　宁羽道：“并不是介不介意的问题，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墨不异也没有继续追问。

　　——只是，这个倔强到冥顽不灵的新君主，明明知道父亲所为是错的，却到死不愿承认错误。明明面对的是必然被灭国的命运，却不曾逃脱，而是守着这片祖上长眠的墓塚。他至死都践行着顽固到底的精神。虽然仍有恨意，但复仇的念头，此时已彻底烟消云散了。

　　樊潇拼命地支起身子，往那无字玉碑而去。

　　“陛下！”

　　樊潇转头制止了谢玉跟上，自己强撑着爬到无字玉碑边上，鲜血淋漓而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他以手蘸血，颤抖着在碑上书上了樊予的谥号和生卒年，可写到一半，一口气提不上来，忽地喷出大口鲜血，溅在白玉碑石上，连带着上面的血字也看不清晰了。

　　“陛下！”谢玉心胆俱裂地喊着。

　　樊潇仿若不闻，摇了摇头，像是恼恨自己的不小心，又欲伸手重写，突然头一歪，倒在了碑旁，已然气绝而亡。

　　宁羽深呼吸了几口，让自己的情绪尽量放平，收回了目光，对墨不异道：“仇恨一笔勾销的感觉，原来也就这样而已。”

　　姜世忧仰起脸来，日光温暖，但他却觉得有些晕眩。他用手轻敲了敲太阳穴，叹道：“天择新君既死，今普天一统，九垓同风，这三国，终归是尽收齐云了。”

　　谢玉已经扑了过去。他跪在樊潇的尸体旁，满脸的泪水，声音冰冷嘶哑：“把我也杀了，否则，无论如何都要和你战到底！”他将樊潇的尸体放平，抓起一旁的剑，指着林清：“来吧！”

　　姜世忧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对他的忠诚还是略有些惊讶。

　　“吵死了！”林清扯了扯耳朵，转头望了姜世忧一眼，见他点头示意，足下一点，借力飞扑，仍在滴血的右拳挟着强劲的灵流朝着谢玉当头砸落。

　　宁羽这次有所防备，他看得真切，和林清几乎同时跃起，铩羽向其横扫了过去。林清吃过铩羽的亏，见那宝剑来势汹汹，连忙旋身躲开。宁羽快速追了上去，人在半空已连变三招，林清不敢硬接，左腾右挪，跳开了数丈之远。宁羽虚晃一剑，在谢玉身边站定，同时运起灵流，虹光霜气顿时将两人罩住。

　　姜世忧道：“好剑。好灵法。羽儿，在九天宫这些年，你一直都低调得很，可是刻意为之？依为师来看，你的功夫可是要高出会期太多了。”

　　宁羽斜斜地将剑挡在胸前，说道：“没错。师父，如果不夹着尾巴做人，我焉能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呢？”既然大家已经撕破了脸，宁羽的语气不知不觉中也少了平日对姜世忧的那种敬畏。

　　姜世忧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羽儿，你什么都好，聪明，灵活，勤快又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可惜，你就是太善良了。为师记得当年的三个考验，你说什么就是不愿意去杀了那为恶的富户一家，完成最后的一个考验。”

　　宁羽一边防备着一边回道：“师父谬赞了。我可没觉得自己有多善良，只是明白‘祸不及他人’这个最朴素的道理，为了一己之私双手染血，这种事非我所欲。”

　　姜世忧知他意有所指，并不理睬，而是说：“我知你秉性纯良，做不出狠厉之事，所以也就只能把你送入九天宫。如果你当年肯下手杀了那富户一家，我倒是愿意也把你像清儿般收在身边，好好教导。”

　　这时，墨不异却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宫主此言差矣。”姜世忧朝他看去：“墨公子有何高见？”

　　墨不异看着宁羽：“他是不会做违背本心之事的。即使当时宫主就把这诱人的条件直接开出，宁羽也不会答应。”

　　宁羽立即接口道：“不异懂我！”对姜世忧道，“算我对不住你了师父，不异说得对，违背本心之事，我绝对不会做，就算要对抗的人是你。”说完，与墨不异相视一笑。

　　姜世忧皱了皱眉头，眉宇之间的狠厉一闪而逝。林清听到他说本来想收宁羽在身边，不由怒气更甚，双手合掌，口中默念法咒。墨不异提醒道：“他又想唤尸鬼！”话音未落，一掌劈去。

　　宁羽心领神会，与墨不异一剑一掌，一个刺上身，一个攻下盘，疾冲而至。两人合作无间，像是已编排过多次，林清大骇之下只能暂停施法，运起灵力相挡，毕竟他刚刚才尝过两人的厉害。

　　谢玉在身后大声道：“叛贼！我不用你们两个假好心！全都走开！否则别怪我不留情了！”一边纵起长剑劈落，宁羽赶忙跳开，就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一道剑光闪过，谢玉剑势不减，竟是直直砍了下来。要不是他闪得快，前面那一剑之下自己就已经身首分离了。

　　宁羽心里对着谢玉一顿痛骂，林清已然难对付，还要加一个不省心的帮倒忙。说是说再见“是敌非友”，到底他还是不忍心看着他死在林清手下。所幸谢玉虽是悲愤交加，总算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很快剑锋调转先对准了林清。

　　四人转瞬之间便斗在一起，刀光剑影、昏天黑地。姜世忧只想速战速决，他欲结法印助林清一臂之力，突然，视线停在手上，凝滞了。手掌周围细小的光粒如同调皮的顽童，正一波一波地跳荡着散开，而仔细看的话，他手掌的颜色似乎变淡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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