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

　　群妖浩浩荡荡地往西面行去。走近宁羽和墨不异两人时便自动分开，从两边而过。宁羽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妖怪，虽然它们灵力不高，当下也无进攻之意，但畸怪的外形还是让他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那些妖怪对两人多有好奇，尤其有些与墨不异擦肩时鼻子用力嗅了嗅，似乎显得特别震惊。

　　女童随群妖走近，转向墨不异，皱了皱眉道：“这位公子，似乎很是特别呢。”

　　宁羽跨前一步：“没错，他的灵力可比我更要强多了。”

　　女童道：“我不是说灵力，而是这位公子身上的气味和一般人不同。”

　　墨不异淡然回答：“无甚特别，一般人而已。”

　　宁羽心道，他自然是特别的，无脉之人，灵力极强，也许身体上更近似于半妖吧。他无意在群妖面前讨论这些，遂扯开话题：“你们这次西去，若是被我知道吃人害人，下次再看到可不会饶过。”

　　女童叹声道：“公子，知道了。见过你的本事我们可再也不敢了，大不了只吃尸体消化不良而已。”

　　那瘦子和几个白衣妖听到也忙大声附和：“绝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天择洞天福地被破坏，这些小妖灵打算取道西北，挑最近的山道，渡过载星河，去往原瀛北国的招摇山修炼。

　　宁羽目送群妖西去，那女童走到前面不远，突然又回过头来：“两位公子，凡人杀来杀去，我们这些小妖并没兴趣干涉，但——如果可以的话，请还是保护这片土地，希望怨气散尽之后，这里还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宁羽微微颔首：“……尽力而为。”

　　女童想了一下，又道：“还有，”她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定要当心那将军身旁的道士，那人非常危险！”

　　宁羽和墨不异对望了一眼，回道：“多谢提醒。”

　　那女童微笑了下，终于带着千百妖灵借着月色愈行愈远了。

　　宁羽收回心神，突然间浮上一丝怯意，但却不是墨不异说的近乡情怯的那种害怕，而是隐隐觉得可能会遇到可怕的对手的那种惊惶，虽然他其实并不是太怕死，但毕竟，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两人在奉天镇郊外小憩，次日一早就继续赶路。虽说奉天距离都城已经不远，但再快的脚程也还是要费两天功夫，待摸到择天城，只见旌旗蔽日、锣鼓喧天，城内早已是烟雾腾腾。远远望过去，城门上密密麻麻插了无数支羽箭，有些还在兀自燃烧，显然箭上涂了火油。一边的城墙已经半塌，露出里面森灰的砖色来。

　　围着择天城，两列二十多台抛石车早已停妥，齐云军用板车将大块的石头运来，置于投臂之上，齐云被派来的各大小仙门就负责在巨石上附上灵流。

　　一个士兵正大声喊：“听令！一、二、三，放！”抛石车旁站着的齐云兵士立马动作整齐划一地抽刀、割绳。原先被麻绳拉扯住的投臂突然被松开，里面的巨石霎时被抛向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光弧，然后轰然与城墙相撞击。

　　加了灵流的巨石比其本身的威力更要大了数倍不止，一时间砖石碎裂、烟尘漫天，城楼之上的天择兵四窜而逃，但也有没来得及逃走的，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登时气绝。

　　鲁去海站在高地，脸色肃然。他对一旁的姜世忧道：“相国请看，即使没有你的阴兵助阵，择天城也不可能再撑下七天。”

　　不知是否是连日劳累之故，姜世忧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只听得他平静的语气说道：“七天吗？太慢了。”他缓缓伸出三个指头，“我要的是三天之内将其拿下。”

　　鲁去海眸光一凝：好一个姜世忧，口气还真不小！

　　这是精兵汇聚的择天，不是什么山城小寨犄角旮旯，就算天择国已是强弩之末，也犹有余力。但饶是如此，在姜世忧沉静的眼神和从容的气度中，鲁去海还是没有去驳他。因为他直觉如果是姜世忧的话，可能真的做得到。

　　择天城是东国的心脏，千百年来在如何防御外敌上就一直备受帝王重视。这里山围三面，水绕四方。再仔细看，这水深不止十尺、宽度超过五丈，更像是一条小小的河流，一道天然的屏障。

　　由此向前再走百步，一道高高的城墙竖起，将敌人围在门外。城墙沿着一座拔地而起的青山而建，此山虽说是山，更像一座巨型的塔，整个择天城都被包裹其中，而天择国的皇宫就在这山的上面，居高临下、重峦叠嶂、散云半遮，站在鲁去海这个位置眺望过去仿佛是在天上。

　　抛石车不断将巨石投出，撞击在城墙之上，发出轰然巨响。而地面之上，人声鬼吼不绝，一眼望去，翻着眼白的尸鬼站在兵群最前面。这些尸鬼力气虽大，杀人是个好手，但毕竟不如活人灵活机动。齐云士兵就地削木做舟，各带着尸鬼渡水而去。

　　城楼之上，新一批的天择兵已经就位，箭矢如雨，把还在水上的齐云士兵射成了窟窿。但那些尸鬼不管不惧，尽管整个身体已经成了筛子，还是毫不停顿地向着城门方向行进。

　　姜世忧一振衣袖，万丈白光从他身上射出。鲁去海不禁退后了好几步，尽管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姜世忧施法，但每次还是会被震慑到。

　　姜世忧眉目低垂，双手在胸前五指交扣，结成法印。他默念咒术，突然之间，双眼大张，唤一声：“醒来！”那些被射杀的齐云士兵齐齐睁眼，只是不见瞳孔，尽是眼白，发出声声嘶吼，露出森白獠牙，显然已非人类。他们踏木渡水，无所畏惧，再是箭雨如飞也视若无睹。

　　“鲁将军，”姜世忧施完御尸术，收回了目光，“废物如果能好好利用的话，也是能创造价值的。”

　　鲁去海沉默良久，才道：“相国啊，这些到底是大阴大煞之物，就怕……”

　　“不用担心。”姜世忧望向远处，“他们既是尸鬼，也能是战神，我可以控制。”

　　鲁去海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相国为国分忧，其心可鉴，可是即使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也定能拿下择天城。这里看似环山绕水，难于进攻，但其实也有个致命之缺：只要切断粮草，他们无米做炊，能守得这孤城多长时间？我知道相国对皇上拳拳之心，也已经定了三月之期，但若能不损兵折将，最后也能凯旋而归，多几天也就多几天吧，为何就不能再等等呢？”

　　鲁去海对敌军虽然凶暴无情，但对自己的兵将却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前一瞬还拉弓持剑生龙活虎的齐云兵，后一瞬间却化作尸鬼，无心无魂，他终究有些不忍。再者，靠着这些阴煞之物，即使赢了，也觉不够体面。

　　姜世忧目视前方，沉声说道：“鲁将军，既然三月之期已定，就不容更改。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在期限里破城。”说罢，他微微仰起脸来，尸鬼大举渡水，最前的一批已经接近了城楼，远远地，他已经能看到城楼之上天择士兵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齐云大军并没有在这里扎营，看来果然是下定了决心要一举歼灭天择。

　　宁羽和墨不异躲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之后，从这里正好能把前面的战事尽收眼底。数十万的大军之中，宁羽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高地，身穿靛蓝鹤袍的姜世忧。行军打仗许是太过艰苦，姜世忧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不少，不过他眸清神定、宽袍大摆，经风吹拂，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竹清松瘦，精神矍铄。

　　从内心深处，宁羽并不愿相信姜世忧会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仅因为他一定是最难对付的对手，也因为他收留他的十年之恩。

　　石炮、箭雨，远攻持续了一天一夜。齐云士兵们已经疲累到了极限，但将军不发令，他们便只能强攻，不得后退。与此相对的却是尸鬼的不知疲倦、不会疼痛、不怕受伤。

　　从地形来看，要破这择天城，必须突破三道关卡：绕城的水、屹立于前的城墙、以及沿着山道布设的埋伏。现在越来越多的齐云兵和尸鬼已经突破了第一道关卡，抛石车仍不断朝着城楼投掷巨石，看样子，这半塌的城墙也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姜世忧走下那片观战的高地，一个车夫快步上前，扶他坐稳在战舆之中，脸上的忧虑之情溢于言表。殷会期正往抛石车上输送灵力，看到姜世忧便马上跑了过来：“师父！”

　　姜世忧坐在车里，神色似乎有些疲惫。

　　“师父？！”殷会期道，“这段日子以来，您老人家太过劳累了。现在眼看城墙快倒，天择被灭在望，您要不就休息下，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吧！”语气中倒是一片关心之情。

　　不远处姜东习、姜元也走了过来。姜东习乍见姜世忧呆了一呆，说道：“师父，您脸色好差，是不是太累了？”

　　姜元却是站在一旁，低头沉默不语。这些天来，天择军队如何烧杀抢掠他都看在眼里，然而他既没能力阻止，也根本阻止不了。他们也是抛下了父母妻儿，在这个国家孤注一掷。仁义道德在战场灰飞烟灭，杀红眼的士兵完全失去了人性。“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什么一统四国、天下归心，说得好冠冕堂皇啊，只是他再是愤慨再是不满，能做的也就在战场上消极应对，悄悄退出战圈，反正每个人心悬一线，根本没人注意到。

　　“阿元，你也不舒服吗？”姜东习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没有。”姜元忙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说了一句：“择天城内还有很多无辜的平民百姓……”

　　姜东习诧异道：“怎么，都打到人家门口了，阿元你不会还在担心那些所谓的无辜平民吧？！”

　　殷会期冷冷道：“择天城内定然混了不少逆贼，就算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师父……”姜元求援般向姜世忧望去。

　　姜世忧没去接他的目光，平淡地说道：“九天宫忌杀生，但若能一统天下，功过相抵，功还是大于过的。”

　　姜世忧的话一锤定音，姜元终于不说话了。

　　殷会期拍了拍手：“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师父，您老人家太操劳了，是不是要休息休息？”

　　姜世忧摆摆手：“累也好，脸色差也好，都再正常不过，现在正是关键之际，怎能休息。况且御尸之术本就非常道，要消耗大量的灵力。”

　　殷会期脱口道：“第一次见师父使用御尸术就觉得惊艳非常，可是师父一直不愿交给徒儿，否则今日徒儿也能代您施术，为您解忧。”

　　姜东习道：“是啊师父，我们都想着帮您分担一些。”

　　姜世忧的目光在这几个徒儿的脸上扫过：“御尸之术不是人人能学的，需要极高的天分才行。”

　　殷会期道：“难道是我的天分不够？师父您不就炼成了吗？”

　　正在此时，前方“轰隆”传来一声巨响。厚实的青石城墙也终于顶不过附有灵流的巨石不间断的强攻，彻底地垮塌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