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

　　前方浩浩荡荡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借着尚不明朗的月色也能看出依稀的轮廓来。行到再前一些，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正在成群结队地向他们走来，粗略算去足有上千只。大多妖怪未成人形，甚至只有个虚影，显然修行未到家。

　　墨不异用眼神向宁羽示意，宁羽回报了一个微笑，意思是并没有关系。虽然只是在古籍中得知“百鬼夜行”一说，但真的发生到自己头上，也并不觉得如何惊慌，大概之前遇到的怪事奇事已经多到麻木了。

　　一众妖灵晃晃荡荡走到两人面前。队伍中一个声音传来：“好个麻大哥！说好了大家一起走，你却私自带了小弟们先我们一步，还寻到了这么可口的食物。”

　　被称作“麻大哥”的瘦子道：“呸呸呸！什么食物？这两位公子可是能人，我正求他们帮忙保我们灵修之地呢！”

　　那声音“咦”了一声：“麻大哥，你说话怎么含糊不清的？你的舌头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这么短了？”

　　其实，那瘦子被宁羽砍断了半截舌头，再也缩不回嘴巴里，但还是能拖到下巴处，说短也只是和他自己之前相比。

　　“我自己磕掉的！你管我这么多！”麻大哥被戳了痛处，抬高了音量恨恨回道。

　　那声音“嘿嘿”干笑了两声：“莫不是被人砍断的吧？”

　　几个白衣妖抢白道：“大傻，你说话小心点，修了那么多年连人形都成不了，还敢来嘴碎我们大哥？！”

　　宁羽向前方望去，那声音原来出自一个淡淡的人形虚影。

　　“看那个。”墨不异对宁羽说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一众奇形怪状的妖灵中，宁羽居然发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女童。女童扎着两个小辫，双腮泛红，一副天真烂漫之态。

　　“各位。”宁羽开口道。对面的妖灵一听他说话，顿时安静下来，有几个站在队伍后边，正好奇地探出头张望。

　　“各位都是天择洞天福地中清修的灵者，我和身边这位墨公子自西面而来，请问你们有谁知道现在择天城是什么状况？”他话虽对着群妖说，但眼睛只盯着那女童。

　　果然，那女童走上前来，群妖自动为其让道。不异眼光果然不错，那女童就是群妖之首，宁羽心想。

　　女童上来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这才开口道：“两位公子仪表不凡，恐怕非常人。从西面来，这时候还敢往东赶的，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们是齐云人吧。”话甫出口，女童已如鬼魅般欺身，宁羽早有预料，纵影移风术使开，疾退两步，同时将天雷破往她前面一扔。只听“砰”一声巨响，灵火球已在女童身前的地上炸开一个大洞，灵流暴起，将整个黑夜照亮。

　　“哇！……”群妖惊叫出声，纷纷退后。

　　女童犹如被针定住，两坨红晕褪得一丝不见，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只差一点，自己千辛万苦修得的肉身就会在刚才被毁。

　　宁羽有意露这一手震慑群妖，看似随意一击，其实已用了九成的灵力。

　　麻大哥和白衣妖们大惊失色，忙道：“我说吧！这两位公子可非常人，大家别轻举妄动！”

　　“你们谁有这两位的本事的，肃静肃静，都别逞能了！”

　　群妖之中一阵耸动，胆小的躲在后面，胆大的已经拉开架势，看起来随时想干上一架。

　　烟尘散去，地上焦黑的大洞更是触目。女童盯着看了良久，转向宁羽道：“齐云的仙术与天择的灵术如出一脉，以前可不知道齐云竟有你们这般的高手。如此看来，天择是真的被比下去了，气数将尽也是自然。”

　　这话说得冷静克制，但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实在显得违和。

　　宁羽努力地适应了一下，这才应道：“谢谢——你了。”他本来想说“谢谢这位小朋友，”一想她其实可能比他都年长好几倍，甚至皮囊之下究竟是男妖女妖也未可知，干脆还是用“你”一劳永逸。

　　那女童牵了牵嘴角：“公子客气了。”

　　宁羽注意到，女童的表情和话语都是连贯的，那至少说明她修炼的等级不算太低。“我和这位墨公子对诸位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现在齐云和天择的战事如何，不知各位是否知情？”

　　那女童看着他道：“你帮哪一方的？”

　　宁羽道：“无所谓帮与不帮，我只是记挂这片染血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死去的、受伤的，以及被迫离乡背井的人们罢了。”

　　墨不异转头去看他。宁羽与他眼神相触，低下头来，轻声道：“是王是民、欲独享盛世或者天下四分皆好，他们可做不了主，但自己的命却要交给别人来主宰和牺牲。不异，你说得没错，其实，这何其不公呢？”

　　女童道：“难得齐云马上就要一统天下，下面竟然有你这种想法。历来悍将只求征战之中加官进爵，哪有人想过百姓水深火热、是死是活？！”

　　宁羽摆手道：“我算哪门子悍将，我只是……”他犹豫片刻，脱口而出，“其实我是天择国人。”

　　这一开口，包括那女童之内的群妖尽皆一惊。墨不异询问的眼神看着他，宁羽微微一笑：“战事快结束了吧，说了也无所谓。”

　　女童了然似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微一沉思，说道，“两个半月前我们就得知了齐云东伐的消息。灵力强大的妖不惧离开灵地也能自行修习，但灵力低微的妖做不到。所以，我想你们也看到了，在这里甚至没几个已具人形的，厉害的早就闻风而逃了。”

　　她又道：“齐云灭瀛北和长仪时，并不曾听闻军队沿途屠杀，我们本来以为无论如何，这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还是会安然无恙。”

　　不曾听闻，那是因为还未到最后时刻，做事需得隐忍，否则传了出去，不管是哪国百姓都会拼死抗争。现在瀛北和长仪已经覆灭，只剩下天择单手难支，何况两国兵力本就悬殊，攻到境内，已成合围之势，大局将定。齐云乐得让士兵们放松放松，而烧杀抢掠，□□妇女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振奋军心，早日收服择天城，拿下天择王，这一切都不是事儿。

　　女童痛心地说道：“齐云在深入天择国境之后便大肆屠杀，不仅对士兵，也对平民。”她扫了眼地上横着的尸体，“奉天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血光冲天而起，大阴大煞，洞天福地千百年聚集的灵气已经荡然无存。所以，即使早知人与妖楚河汉界，互不相扰，但实在没办法，我们这些小妖只能出来寻找灵修之地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们本身灵力低微，只求早日修成人形，其实并不想害人，也还没害过人。”

　　见宁羽默然不语，那女童又道：“现在齐云军应该到了择天城了。只是择天建在高处，四面绕水，那些尸兵阴将再猛，也没法飞了过去吧，就算兵力悬殊，我看这场战事也得僵持多日了。”

　　宁羽赫然抬眸，抓住重点：“尸兵阴将？”

　　女童道：“对。因为心里不安，我偷偷跑去观察了战况。齐云的大将军，那个姓鲁的行军打仗固然厉害，但是能这么快直捣天择国心脏，靠的却是他身边那个道士和他的御尸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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