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和表妹

　　表哥表妹
　　表妹去乡下看表哥，表哥家在山上，有一个小院子，有一个小土丘，能看到很多山，山上有小亭子，有大石头，上面布置的很好看，茶具，飘渺似云雾的帘子挂在亭子上，风一吹，飘好远，表妹每次都怕吹掉下来。表哥家的小土丘也很好看，上面有块大石头，上面摆了茶具，种了会开花的树，有到她腰这么高的杂草。表妹喜欢到处玩，拖着表哥一起。表哥是个很调皮的人，老喜欢捉弄她。那天，有一对新娘新郎在远处山头的亭子上，表妹问表哥，这是在干嘛。表哥说，他们在祭拜，这样就可以一辈子相爱，白头到老。表妹想，是吗？不过她不懂，只觉得那新娘子真好看，一身红，太阳一照，就发出光来，风一吹，就听到叮叮当当的环珮声，好不热闹。
　　接下来，那对新郎新娘又站在那个亭子的大石头上，大石头在悬崖边上，他们看起来像要跳崖一样，表妹被吓到了。她问表哥，他们在干嘛，表哥说，这是他们这边的习俗，新婚夫妇站在三生石上，就能三生三世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遇到此次。说完这些，表哥又说，“不过很少有人这样，他们只想这辈子在一起，下辈子就算了”
　　“哦…这样啊”

　　后来，表哥和表妹出去玩，从高高的山上一路下去。一直向下，都不会停的。表哥在前面，头发在风里，一会在右边，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又跑到头上。表妹在后面追表哥，她的头发好像要散了，头上的珠钗往下掉。
　　表哥的肩膀一上一下，看起来有力又宽阔，表妹的眼睛就这么看着。
　　“嘿！”
　　表哥肩膀上一沉，一缕头发搭到了脸上。
　　“表哥背我！”
　　“不行，下来！”，可是表哥还是抓紧了表妹，站在原地，左右转圈，想要把表妹晃下来。
　　“就不”
　　“哼，看我不收拾你”
　　表哥双手用力，抓紧表妹两条腿，往前跑去！
　　“啊啊！！表哥！慢点！”
　　“就不！”
　　“啊！！”
　　小姑娘的清脆的叫声和少年的笑声在山岗上从山头传到山脚。表妹的头发彻底散了，就剩发带捆着头发，珠钗已经取了下来。表妹手机抓着珠钗，两只手死死箍着表哥的脖子。
　　“陆文安，我要被你勒死了”
　　表妹赶紧松了些力气，不过一下子后仰，差点栽下来。
　　“啊！！”
　　还好，表哥一下子弓腰，把人救回来。
　　“哎呀，你好笨啊”
　　“哼”
　　“松手松手，表哥错了，错了”
　　“李学安是大笨蛋，大笨蛋！！李学安是世界上！最大的，大笨蛋！”
　　“陆文安是世界上，最小的！大笨蛋！”
　　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路人回头看他们，表妹被看了，就赶紧低头埋在表哥颈窝，大气不敢出。表哥呢，就背着表妹，赶紧跑远，等没人了，又一颠一颠的晃着表妹。

　　后来，表哥看到表妹的手，因为一直抓着珠钗，都抓出了印子，掌心上一个蝴蝶，一个窝窝，一个圈圈，白白的手，红红的印子。
　　“你直接放在表哥包里就行了啊”，表哥觉得，表妹有点笨，但是也只能给表妹吹吹手，希望能消掉印子。
　　表妹摊着手，乖乖的让表哥给她看手。
　　“谁让表哥你跑那么快，我又不敢松手，只能一直抓着了”
　　“谁让你非要让我背”
　　“我就要让你背我”
　　“那你活该”
　　表哥以为表妹要还嘴，但没有。一抬头，表妹扁着嘴巴，泪珠在眼睛里打转。
　　“痛啊？”
　　“…嗯…”
　　表哥再看手，是有个地方被那钗的尖头戳破皮了，伤口被汗水一泡，就更痛了。
　　“都怪我，表妹不哭好不好，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看戏去”
　　表妹抓着袖子，擦去眼泪，又使劲在眼睛上来回抹了两把。
　　“那你先把我头发给弄好，都散了”
　　“行！谁让你是我表妹呢”
　　表哥一点头，用手帕包好表妹的手，站直身站到表妹身后。
　　“先说啊，我不会弄头发，到时候不好看，可别怪我”
　　“就用发带重新绑起来就行了”
　　“行行行”
　　表哥拆开松散的发带，抓着表妹的头发开始弄。表妹的头发和自己的不一样，细细软软的，这会被汗打湿了，黏在一起，依稀闻到一点发油的味道。
　　“轻点！”
　　“哦哦，很轻了呀”
　　话是这么说，表哥手上还是轻了点。所以说呢，女孩子怎么碰到就喊痛呢。
　　然后，表妹就顶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和表哥一起，北城吃东西，南城看戏。
　　“表哥表哥，以后也带我出来玩好不好”
　　“行，当让行，谁让你是我唯一的表妹呢”
　　“陆文安最喜欢表哥啦！”
　　表哥心里一喜，也回到，“表哥也喜欢陆文安”
　　“不，你应该说，表哥也最喜欢陆文安啦！”
　　“表哥最喜欢陆文安啦！”
　　“哈哈，表哥你好傻啊，哈哈哈哈哈哈”
　　“得了便宜还卖乖，等回自己走路回去”
　　“不要嘛，表哥最好了”
　　“是吗，谁说我傻来着？”
　　表妹心里想着，表哥好记仇啊，不过还是笑嘻嘻的说，“陆文安傻”
　　表哥扭头看一眼表妹，眼睛眯着，咧嘴假笑，说出话来，“我看也是”
　　表妹直接去打表哥，表哥身子一扭躲开来，嘴里还叫嚣，“诶，打不着~”
　　南城人多热闹，这会入夏，天气愈发热，人们都到了外面吹风。一条大路，满满的人，表哥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儿跨过一个杆子，一会儿扭过一个小孩。表妹在后面追，歪在一边的发髻眼看着又要散了，表妹不像表哥能跑能跳，只能一个个绕过去。
　　就这样，跑跑跳跳的，就到了表妹家。

　　表妹去表哥家玩了几天，现在。表哥要在表妹家玩几天了。

　　不知道过了几年，表哥长大了，表妹也长大了。
　　表哥要当武将，表妹要进宫当妃子。
　　表哥不像以前那样调皮了，不会再捉弄表妹了。
　　表妹也不想以前一样，大声笑，莽撞，打表哥。
　　现在表妹见到表哥，只会沉默不语，平淡的喊一声表哥
　　表哥也不会再大声的喊陆文安，只会低头喊她表妹。

　　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不甘。

　　那天表妹终于要进宫了，穿上了华服，戴上了金钗步摇，描眉，上胭脂口红。镜子里的小姑娘，成了妇人模样。
　　前一天晚上，表妹问表哥，“表哥，我可以不进宫吗”
　　可是表哥没有说话，他的眼泪快要流下来，他的喉咙紧的打不开，话也说不出来。
　　表妹也哭了，她躲进表哥怀里，哭的越来越大声，一直在叫他，一声声表哥夹杂李学安。
　　表哥紧紧抱着表妹，眼泪终于流下来，小声说着，表妹别哭，表哥在这儿，我在这儿。可是越说，他的心里就越痛。
　　“表哥，我不想离开你，陆文安不想离开李学安”
　　一滴滴热泪沾湿此次的衣裳，但他们只能拥抱彼此。
　　“表哥，我们跑吧”，表妹停止哭泣，她双手捧着表哥的脸，泪眼朦胧，眼泪还未从脸上干涸，声音还带着哭意。
　　对啊，他们可以跑，跑出京城，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别人不认识他们的地方。
　　可是表哥知道，他们不可以，他们的父母不能跑，他们的宗族不能跑，他们家的百年基业不能跑。
　　“安安，我们下辈子，一定不做王侯人家”
　　“表哥…”表妹又大声哭出来，这次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喉咙已经被苦涩填满。
　　下辈子，他们不进王侯人家，不入京城，只做平头百姓。

　　接送的马车快到皇城门口，表妹的泪一滴滴掉在衣服上，她不敢把脸哭花，只能弯着腰低着头，让眼泪掉出来。
　　直到她听到表哥的声音。
　　“陆文安，我来接你了”
　　是表哥放不下，他这辈子，都不想和表妹分开。

　　马车的帘子一撩开，表妹看到一身白衣的表哥骑在马上，一如当年初次见面。
　　“表哥”，表妹嘴里痴痴喊着，从马车里钻出来。

　　侯爷府的世子劫走了相爷府家入宫的女儿。
　　这是那天京城传遍了北城南城的消息。只有那条街的人看到，相府小姐抓着侯府世子的手，世子把她拉上马，骑着白马，两个人消失在街头，接人的宫人大乱，侍卫跑着去追。

　　然后，他们被追到山上。
　　说来也巧，这山还是当年那对新婚夫妇祭拜的山。
　　他们的父母亲也来了。
　　他们大骂，说他们不忠不孝，对不起皇上。
　　还劝他们，立即回去认错。

　　他们都怕，父母亲怕他们想不开，表哥表妹怕回去就从此再不相见，生死两别。

　　“表哥，我们拜堂，好不好”这里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礼堂，老天爷给他们证婚。
　　表妹总问他好不好，这一次，表哥说，“好，我们拜堂”
　　他们相对跪下来，嘴里说着誓言，说着自己的名字，生辰八字，说他们要结为夫妻，请老天爷作证。
　　“李学安愿娶陆文安为妻，从此生生世世不分离，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文安愿嫁与李学安为妻子从此生生世世不分离，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头父母亲大喊着大逆不道。
　　可是他们听不到，他们只说着，从此结为夫妇，请上天作证。

　　官兵们追赶上来。
　　表哥说，表妹，我要从这里跳下来去，你怕吗。表妹那么怕痛，肯定是怕的。
　　表妹说，怕，所以表哥要拉紧表妹的手。
　　“好，我一定抓紧表妹的手”

　　追赶的人看到，他们从地上起来，一步步往悬崖边上走。
　　“安儿！不要，你回来，你回来娘给你求情”
　　“学安！不要！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你想想安儿，她还小，还年轻！学安！”

　　他们都还年轻，都还是十七八的年纪，表妹也才二八年华。所以只要想到，接下来的几十年都要分开，就痛苦异常。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黄发垂髫之际，还一个被窝睡过。表妹总是跟着他，他也总念着表妹。
　　他们已经约定好，要一直在一起，就像那天说的，李学安要和陆文安一直在一起。

　　“安安，下辈子，下下辈子，你还愿意遇到我吗”，他们就站在三生石上，约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不光下下辈子，永永远远，我都要跟你在一起，谁都不能分开我们”，表妹这次终于笑了，虽然还有泪水挂在脸上，但那是开心幸福的。
　　表哥看着表妹，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从小姑娘到大姑娘，自己一眼一眼看过来。可是从走出来那一步开始，他们就回不去了。若后悔，安安从今以后如此自处，皇上不会善罢甘休，只有他们死了，一切才能平息。他已经写了认罪书呈上去，皇上会看到的。
　　他这一生自认问心无愧，可是现在，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父母，长辈，宗族，友人，上司。
　　他们一起转过身跪下来，跪谢父母的生养之恩，陈述自己的罪过。可是，他们不悔改，他们回不去，也不想回去。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表妹。
　　他也曾问表妹，后不后悔。
　　但是表妹说，如果这辈子就这样和表哥一声不吭的分开，她会活不下去，今天不死，就是明天死。
　　表哥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陆文安知道，她从来没后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表哥，她这一辈子都只有爱可以解释。如果离开表哥，她真的会生不如死，因为每一天想着表哥，却见不到，每一天回忆过去种种，却无法肖想未来，都只让人生不如死。她跟母亲说过她的痛苦，但是他们都不拿她当回事，不在乎她的感受，只在乎家族的荣耀，所以她现在也不在乎家族，她是生是死，都只与自己相干。

　　“安安，抱紧表哥”
　　“表哥，不要忘了我”
　　“不会的，永远不会”
　　“那表哥，我们来世见”
　　“安安，来世见”
　　他们最后互相望着彼此，都想把对方牢牢记住。表妹眼里的表哥，还是那么俊美，潇洒，只要他一笑起来，一切不开心就都消失不见了，表哥的眼里，永远也装着自己。
　　表哥眼里的表妹，长大了，更漂亮了，不像以前一样傻傻的。可还是那么让他心疼，痴恋。

　　从头至尾，李学安都不敢说自己对不起她，他怕一说，安安就哭，说他懦弱。他知道，安安已经认定了。
　　他只能为自己的不够强大和勇敢感到羞耻和不甘。
　　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他一定会保护好表妹。

　　一跨步，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纵身一跃，跌下悬崖，毫无犹豫，亦如他们的心意。
　　整个山谷，只有女人和男人的哭喊声，他们感受不到下落之人耳边的风声。
　　这一次，不用风吹，他们就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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