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梦

　　十分钟后，温礼再次回到包厢。

　　席间，父亲温新荣正在跟杨思思的未婚夫孟明旭聊着些什么，大概是生意场上的话题，罗玉枝明显插不上话，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
　　温礼见状，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立刻便想要从包厢里退出去，但终究是迟了一步，罗玉枝还是看见了她，立刻大着嗓门道：“哎呀，礼礼，你上厕所怎么这么久啊？”

　　温礼：“……”

　　听见这话，温新荣和孟明旭也停下了交谈，一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温礼身上。
　　温礼感到一阵尴尬，整个人僵了两秒后，才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随口解释了一下：“跟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说完，她目不斜视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落座时，一抬眼便看见杨思思直勾勾的目光，温礼面无表情地看回去，杨思思戏谑一笑，而后移开了目光。

　　两个人这无声却散发着浓厚不友好氛围的眼神互动落入了孟明旭的眼中。
　　本来刚刚见着杨思思出去找温礼，他还担心过一阵，但此刻，当他的目光在温礼和杨思思之间来回转了又转后，孟明旭忽然察觉到，这两姐妹的关系，大概非常之一般。
　　这种发现让他终于放心了一些，之前因为心虚而一直不敢落在温礼身上的目光，也逐渐大胆起来。

　　孟明旭笑着看向温礼，问道：“打了这么久，男朋友吗？”

　　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温礼目光飞快地划过孟明旭的脸。
　　看见他脸上那故作亲切的笑容后，温礼下意识皱了皱眉，很快垂下眼皮，淡淡答道：“不是。”

　　孟明旭还在看着温礼，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罗玉枝注意到自家准女婿的神情，没由来的心头一凛。
　　她皱了皱眉，给女儿递了个眼神。

　　杨思思却没读懂母亲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看了回来。

　　见状，罗玉枝恨铁不成钢般翻了个白眼，很快又挂上一副笑盈盈的表情，说：“我看也都吃的差不多了，不然我们就先走了？思思说他们下午还有事呢。”

　　桌上没有人喝酒，彼此之间也没有许多话要讲，故而确实也都吃的差不多了。

　　只除了温礼。
　　她之前没吃两口便出去了，现在刚提起筷子，却听见罗玉枝宣布进餐结束。

　　只愣了一瞬，温礼便默默地放下筷子，也作出一副吃饱了的样子——在离开这个让人厌烦的饭局面前，食物根本不值一提。

　　散场后，温新荣和孟明旭最先走出包厢，罗玉枝母女紧跟其后，凑在一起悄声说着些什么，耿音和温礼温寻走在最后面。

　　看着温寻单腿跳着走路的模样，耿音皱眉道：“走路不方便怎么还特意回来一趟。”

　　“这不是很久没看见您了嘛。”温寻没正形地笑着，忽然又转头朝着温礼正色道：“姐，快把你手机给我。快快快！你说就几天没见，咱妈怎么又漂亮了这么多啊，快快快，就这个光线，赶紧记录一张。”

　　虽然知道儿子这是在油嘴滑舌，耿音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道：“你啊——”

　　温礼也笑，还顺着他的话摸了摸口袋，想拿出手机递给温寻，看他到底拍不拍。
　　没料到摸了个空，温礼脸色一变，立刻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

　　温寻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扯着嗓子问：“去哪啊姐？”

　　温礼头也不回地大声回答：“我手机忘拿了！”

　　一路小跑回到包厢，在刚刚坐的位置上看见了倒扣着的手机。
　　温礼松了口气，正要往外走时，看见门口迎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瘦瘦高高的，穿着黑色卫衣和深色牛仔裤，头上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温礼脚步一顿。

　　同一时间，男人也停下了脚步，他微微抬起头，视线扫过包厢内的景象，最后落在呆立着的温礼身上。
　　停顿两秒后，他开了口，声音冷淡：“抱歉，走错了。”

　　看着眼前这张和周方翊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温礼不禁陷入了沉思：自己最近是跟这张脸杠上了吗？不仅去哪都能碰到周方翊，就连随便偶遇一个路人也跟他长得很像。

　　等等……
　　这个念头也好熟悉啊……

　　温礼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暄阳大学门口，她似乎见过这人一面。

　　几秒钟短暂的分神使得温礼没能及时对男人的话做出回应，但他似乎也不太在乎她是否回答，说完话后，便再次恢复到面容大半被鸭舌帽遮住的状态，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温礼缓了两秒，也往外走。

　　包厢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出口在右手边，但男人是往左边走的。
　　出门前，温礼迟疑了一瞬，还是转头往左边看了看。

　　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由一怔——竟然又看到周方翊了。

　　室内光线不甚明朗，装修风格也偏深色系，走复古民国风。
　　暗红色的地面，搭配深色木墙裙，间隔而设的一盏盏复古壁灯发出昏黄的光亮，显得整条走廊寂静又幽深。

　　周方翊此时正站在一盏壁灯边上，姿态安静，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视线低垂着，不甚明朗的光线勾勒出流畅分明的侧脸线条，像尊孤独又完美的雕塑。

　　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在他面前停下了步伐，接着，周方翊也抬眼看他，表情平平，没什么变化。
　　短暂地交谈了几句后，两个人又一起往前走去，并肩而行，却是十分疏远的模样。

　　像是认识，但完全谈不上亲近，说是生疏又觉得还挺有默契。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温礼心中豁然开朗：她不是跟这张脸杠上了，只是恰巧碰到了周方翊家在这里聚餐，那个看起来气质阴郁的男人，大概是他亲戚。

　　这样想着，温礼默默收回目光，步伐轻快地转身往他们相反方向离开。

　　*

　　清明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温礼联系了虞向真，双方十分高效地沟通了一下具体工作内容以及福利薪资后，温礼再次踏上了打工人的征程。

　　和上一份工作的氛围完全不同，虞向真的这家自媒体工作室人虽然不多，但全部都是思维活跃的年轻人，大家交流起来没什么障碍，轻松又自由。
　　甚至在好几个自来熟的社牛选手的衬托下，温礼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社恐。

　　不过幸亏社交悍匪们大多在隔壁的游戏组，温礼所在的美食组稍微内敛一点。

　　入职的前两天，温礼补习了一下公众号往期的视频风格，然后试着用最新素材草剪了一支视频，虞向真看过后对视频的节奏表示很满意，温礼便开始着手给视频做精加工。

　　快要剪完的时候，虞向真带着大家开了新一期的选题会议，宣布将甜品定为下一期的主题。

　　组里加上温礼一共五个人，只有摄影师大雷是男声。
　　听到这个选题后，大雷往椅子上一靠，神色恹恹地喃喃：“我的高档海鲜自助怎么又被PASS了。”

　　“我来！”负责文案秦薇闻言立刻举手，立刻笑眯眯地看着大雷道：“我来替老大回答：我们经费有限，你那个提案太超预算了，请不要为了一己私欲搞这么放肆的选题。”

　　虞向真笑着接话：“薇薇正答，考勤加分。”

　　秦薇双手握拳，快乐地欢呼一声。

　　大雷委屈，将面前的本子举起来晃了晃，当作白旗，“我向组织认错。”

　　负责出镜的啾啾翻着几个常见的探店软件，熟练又麻利地筛出了几家甜品店，将话题拉回原位：“这次咱们选新店还是老店？前几天君悦那边新开了家连锁欧包店，已经有不少人去了。”

　　虞向真点点头，“我也看见了，不过我建议我们去探城北那家甜品店。”

　　“排队两小时起步的那家？”秦薇皱了皱眉，“我觉得这家是挺好吃的，但是每次排太久了，有点劝退。而且这家是个本地老牌子，很多年了欸。”

　　“我家就在城北，初中的时候就吃过这家了。”啾啾放下手机，思考了一下，继续说：“这家店我感觉挺不容易的，原有的产品一直能保持高水平的前提下，还在一直在研发新品，这几年暄阳入驻了这么多高人气网红甜品店，它也没怎么受影响，生意依旧火爆。”

　　大雷不是本地人，不太清楚这家店的历史，只听说过它是排队大王的名号，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温礼，问道：“真这么好吃啊？我都没去过，排队太久了。”

　　温礼一愣。
　　她本人对甜品并不是特别热衷，但想起来宋可意爱之如狂的模样，又回忆了一下这家店的味道，客观道：“是挺好吃的。”

　　虞向真冲着大雷补充：“吃过一次，你就会心甘情愿排队的程度。它们家最近出了几样新品，我看还没什么博主拍过，我们来讨论下做全线评测还是新品测评……”

　　……

　　在大家的讨论声里，温礼的思绪逐渐飘向了月余前的那个雨天。

　　她又想起，那天在城北那家甜品店排队时，碰见那个撑着伞的男人。

　　其实那人的面容和声音温礼已经都有些模糊了，但他身上那股微妙的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气质以及那把墨绿色的长柄伞，她却还记得十分清楚。

　　除此之外，还有，她当时，心里那股慌乱又紧张的感觉。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沉闷却极响的雷声。

　　正走神的温礼被吓得一惊，不自觉地浑身都颤了一下。

　　会议桌不大，她这动静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雷最先反应过来，没心没肺地笑道：“礼礼姐，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

　　温礼面色一红，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

　　啾啾见状，看不下去般捂住脸，绝望道：“我们大雷估计三年五载的都脱不了单了。”

　　十分渴望爱情的大雷闻言立刻不满道：“你少咒我啊！”

　　啾啾不服输地看回去，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温礼，看着大雷问道：“人类高质量美女，有意见吗？”

　　大雷摇头。

　　啾啾：“这种级别的美女被吓到了，而你却只有嘲笑。认识到问题在哪了吗？”

　　大雷又摇头。

　　秦薇见状笑得花枝乱颤：“完了，啾你保守了，说短了，我觉得咱大雷弟弟估计十年八载都是单身。”

　　“你们怎么忍心说出这种话！太恶毒了！”大雷瞪大了眼睛，愤怒道：“你们知道单身狗对爱情的渴望有多浓吗！知道一个牡丹有渴望拥有一个女朋友吗！渴望！渴望懂吗！谈恋爱的人占了大多数就能肆意践踏单身狗吗！”

　　虞向真笑着说：“说起来在场的确实只有大雷和礼礼是单身。”

　　大雷闻言立刻对温礼投出看见亲人一般的目光，“礼礼姐！你说对不对！你是不是也渴望爱情！”

　　迎着大雷强烈想要寻求肯定的炽热目光，温礼只好迟缓地点了下头。

　　*

　　会议结束后，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因为今晚有暴雨预警，虞向真便让大家都先回家了。

　　温礼手头上还有一点工作没完成，她没急着走，又在自己的工位上工作了一会，全部弄完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在电梯间里，温礼看见了大雷。
　　他正一脸严肃地低着头思考着什么，一副很深沉的模样，连电梯下行按钮都没按。

　　温礼好笑道：“你不回家吗？”

　　“啊……”大雷这才回神，一脸迷茫地看向温礼，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时间，疑惑道：“这电梯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你没按啊。”温礼忍着笑，伸手按了下行按钮，然后随口问道：“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大雷有点脸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在他眼里，温礼实在长得太好看了，单独跟她说话，他总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害羞。

　　纠结了一阵后，大雷还是决定回答这个问题。
　　就他开口的同时，电梯也刚好到了。

　　电梯门缓慢开启的同时，大雷腼腆地说出了两个字：“爱情。”

　　温礼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电梯里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她转过头，和一身黑色休闲装的周方翊撞上了视线。

　　电梯里就他一个人，大雷没注意到他，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话：“礼礼姐，啾啾之前是不是在说我不应该这么对你啊？”

　　“……”

　　“是不是我对你太冷漠了啊？但其实，礼礼姐，我对你说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像是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真心，大雷想了想，又补救般地夸了温礼一句：“我觉得你是个挺好的人。”

　　“……”

　　温礼明白大雷说这话大概是想表达他之前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但他这神转折的最后一句一加，听起来倒像是她跟大雷表白，却被婉拒了，还被发了好人卡一样。

　　温礼眼睁睁地看着周方翊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她头皮一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先进电梯吧。”

　　大雷从善入流。

　　电梯门很快再次关上，三人各站一角，彼此都没有交谈。

　　温礼站在电梯按钮这边的角落，身后是周方翊。
　　短短几十秒里，她如芒在背，总觉得后面的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终于到了一楼后，大雷最先跨出电梯，像是想起些什么，他停下步子，回头跟温礼说：“明天见！礼礼姐。”
　　温礼正欲和他道别，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祝你早日找到渴望的男人！”

　　“……”

　　好、尴、尬……
　　救、命、啊……
　　大雷这孩子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啊！

　　看着大雷潇洒离去的背影，温礼绝望地闭了闭眼，暗暗祈祷周方翊没听清这句话。

　　下一秒，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笑声。

　　“……”
　　祈祷失败。

　　温礼头皮发麻，不敢抬头，垂下眼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注意到了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周方翊。

　　下雨天，他却穿着白色的运动鞋，手上漫不经心地勾着一把，墨绿色的长柄伞。

　　看到这把伞，温礼目光一顿，倏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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