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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对不起?
这真是一句经久不衰的常用话语了。好像有部偶像剧,自高自大的男主角总是这么不屑地说着:“对不起有用的话,拿警察来做什么?”
她那时好像还超级迷这偶像剧了,如今想来,只是觉得好笑,但同时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怀念,怀念的是那时的心情吧,就像夏季的风,总是那么燥热轻浮,虚幻地如同梦里。
风呼呼地吹过,她缩了缩脖子,天瑞的冬天,终于快到最冷的时候了。耳畔是“咔嚓咔嚓”嚼薯片的清脆响声,延慈看向发出声音的人,这个叫做阿乔的女孩儿,纤瘦的身形,模样清隽,见人就傻乎乎地笑,总是给人大大咧咧的感觉,若非一开口就标标准准的京片子,真难想像小姑娘居然是京城人士。
闲谈时,还没问,阿乔就立刻交了家底,自称“非主流”,受不来传统的教育模式,于是和父母赌气,跑到了南方,希望自己开垦出一片天地。
这倒是个有胆的姑娘,可是到餐厅里打工端盘子就算做开垦自己的梦想了吗?阿乔的回答是:“我们家有一小馆子,我想继承,我爸妈不肯。”
这是阿乔的梦想。梦想,多美的词儿啊,从前的延慈也有很多梦想,很多美地冒泡泡的梦想,现在想来却已经模糊不清了。
只记得最近的梦想是考上T大,这也是爸爸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延慈想着,心里又凉飕飕冷噤噤的,她那时什么都顾不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像苦行面壁的僧人似的,一门心思往T大钻。可真考上时,她又像陷入了重重迷雾,仍然觉得前途渺茫,不知路在何方的渺茫。
她没有梦想,只是觉得每走一步都是万般艰辛的,她只是在硬着头皮往前走,只看得到脚下,看不见未来。
今天,她一次性通过了“粉色水晶”的实习考试。这令很多人感到惊讶,甚至亲自考问她的方经理都不由得流露出惊叹的神色。
有人问她秘诀是什么,竟能顺利通过实习考试,这可是多年来无人能打破的记录。
延慈只是笑,于宛竟然替她回答:“徐延慈比你们努力不知多少倍,有这结果也是理所应当。你们有这时间问秘诀,还不如回家努力去。”
一席话说得众人尴尬万分,片刻后便散了开去。阿乔背对于宛做了个鬼脸。
“鱼丸纯粹是嫉妒你!”午间轮班小休时,阿乔一边嚼着薯片,一边语带蔑视地陈诉。
“我哪有什么地方让他人嫉妒。”延慈说。
“怎么会没有!”阿乔抹抹满是薯片碎屑的嘴唇,将零食袋换个方式拿,大口灌下一杯可乐,神色异常认真,“我就羡慕你啊!人人都晓得勤能补拙,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有不一样的收获,人人都知道,可是未必人人都能做到,可是你做到了,好像眉头都不用皱一下,心一横就卖命努力去了,然后就出成果了!真的,我真的挺羡慕延慈的定力的!”
延慈有些好笑,拍拍阿乔的肩,学着北方人的语调:“丫是说我笨拙吧!”
阿乔睁大眼,会意后方才一笑:“笨好,笨女人比较有男人缘。”
阿乔说,元旦得回趟北方老家,他们家只在元旦共度新年佳节,如果敢不回去,她家老太太一定会打飞碟追杀她。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老话说的可真好。
元旦前夜,宿舍里已经几乎没人,大半夜回到宿舍时,屋子里安静黑沉。觉着疲累,延慈匆匆盥洗,等躺到被窝里,却又睡不着了。
午夜12时已过,新的一年到来了。她却笼罩在无言的惶惑中。看了看宿舍里那架电话,胸口扭曲地痛起来,然后锥心刺骨,强迫脑袋陷入昏沉,又掩不住其中清晰的影像。
像是沉沦在黑暗里,无处依靠,只是载沉载浮着,交融在难以言喻的苦痛里。
夜里没睡好,又起得早,延慈赶到粉色水晶时,熊猫附身的惨样被同事好好笑闹了一番,直道可是为了男朋友夜不能寐?
延慈没有多话,匆匆换上工作服,就见于宛拿了粉扑过来,往她面上去。强烈的香粉刺得延慈鼻子一痒,然后猛打喷嚏。于宛笑说:“你什么都好,之前实习也没要求你化妆,现在是正式上岗了,服务人员还是要注重仪表的。”
延慈为难:“我不会化妆。”
于宛说:“没事,我教你,你那么聪明,又是名牌大学生,一教就会的。”
于宛掏出全副装备,为延慈化了浅浅的彩妆。
端详镜中的自己,延慈有丝迷惑,彩妆这东西真是奇妙,她不过最浅淡的装扮,看起来还是大大的不一样了。
“延慈,你其实很漂亮,”收拾好工具,于宛浅浅笑着,眼神里却透着异样,“这会是你的武器的。”
元旦节的“粉色水晶”,照例不会太熙攘,同时也不乏客人。延慈已经习惯踩着高跟鞋忙碌穿行在餐厅各个角落,熟练招呼客人点餐用餐,不时送上贴心服务。
待中午用餐高峰过后,延慈正准备小休片刻,耳麦里又传来呼叫声,似乎是有重要的客人,现在人手不够,所以只得调集轮班午餐的员工。
整理好仪容,延慈推开了玻璃花房的门,面上绽出最专业的微笑,走向餐桌前落座的男人。在看清来人的面庞时,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幸而平时训练有素,她还是迅速恢复如常,她用温柔的嗓音问候客人:“您好先生,欢迎您到粉色水晶就餐,我会为您提供服务。”
盛云开清俊的面上,不太有表情,甚至没有抬眼看她,偏首看着玻璃墙幕外,淡淡地回答:“等请客的人到了再点餐。”
“好的,先生。”延慈回答,然后恭敬地垂首一侧。斟水的侍者往水晶玻璃杯里注满清香扑鼻的柠檬茶,寂静的室内只有水声哗啦啦的响。
这处温室花园,是“粉色水晶”名字由来的餐室,这时节了,蔷薇还盛开着,粉红热烈的花海,四处弥漫花朵的香甜气息,剔透的如同水晶般的纯净,让人心折。听说这里是当年创办人卢惠清女士的办公室。有时候延慈会觉得那位传奇女性,骨子里真是一个浪漫的人,她一生都应该活得很精彩。反观自己,真是灰暗无光啊。
眼神不由得飘向一直静默着的盛云开,延慈忍不住细细打量,他本就是个芝兰毓秀的绝色人物,现下居然一身西服正装,托腮沉思着,身后又是成片成片的艳色蔷薇映衬着他,似是入了画般,很是抓人眼球。她不由在心里忖度,一会儿姑娘们保准又要围着她细细追问这位容貌不俗的帅哥了。
而她其实是这位帅哥同一专业的师妹,然后前不久才尴尬地不欢而散。
想起来,确实是尴尬的。
没一会儿,外间传来喧闹声,一名男子在方经理的引领下进了花房。他进门就道:“还是粉色水晶好,是吧,云开?”
方经理低声嘱咐延慈暂时离开,延慈便悄声离去。等到再进花房送餐时,那位被众人唤做盛先生的男人刚巧出去。延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其余的送餐侍者便放下东西鱼贯而出。只剩下她随侍在侧。
花房里安静异常,盛云开不语,她亦不多言,似是陌生不相识的。玻璃墙幕外像是起了风,呼呼摇曳庭院里的树木,延慈只觉得蔷薇的香气骤然浓烈,微醺了人的意识。
盛云开取过已开瓶的红酒,往高脚水晶杯里倾注醇美的酒液,忽然说道:“有很多人觉得,年轻时的感情,真诚炽烈,即便是痛苦的,也是痛苦的甜蜜。然后准备用一生的时间去怀念它,铭记它。”
延慈一时没回过神,左右看看,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只是,这话,她不懂,于是,只得茫然地看向盛云开,他果然继续说道:“可是后来发现,那怎么可能是一生了,那不过是片刻的须臾的观感,太容易流逝,太容易让未来的自己发笑。如果曾经想为它付出生命,那无疑是最愚笨的。”
原来,他误解了。
延慈张张嘴,她想解释,可是想了想,又没什么好解释的,她也不认为他愿意知晓,于是她闭上嘴,只是微笑。
盛云开看向延慈的面上,眸光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陷入深沉,他道:“徐延慈,你应该是聪明的,不是吗?”
这时候,那位盛先生重又回到花房,像是觉察了室内怪异的气氛,他抬眼瞧了瞧延慈,目光宛若意味深长。延慈有些惊讶他的举动,趁机也看到了他与盛云开眉目相似的脸,三十出头的样子,意气风发,英俊倜傥。
他调笑着:“云开啊,你妈那儿,舅舅我快应付不了了。”
没有再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延慈服务完毕便退了出去。
等再捧起午餐时,饭都快冷掉了,只得放进微波炉加热。身边的女孩儿们正叽叽喳喳地聊着,至于话题么,延慈果然料中,当然是刚才那两位盛先生。
女孩儿们赞美着男士们优秀的容貌,然后又八卦起男士们应该有的良好出身,比如方经理的亲自相迎,比如那辆盛先生的豪华座驾,没有个几百万是绝对买不下来的。
“如果我能嫁入那样的豪门,一辈子衣食无忧啊!”女孩子们做起了美妙的梦,“想要什么有什么,住豪宅,开豪车,穿最顶尖的时装,出门私家飞机代步,想在哪个国家拥有别墅就能有……”
灰姑娘的梦想。延慈心里陡然冒出这么句话,端饭的手有片刻的迟疑,心中也因为某个认知,有一瞬间的颤动。不,她并不认同。
觉着吵闹的紧,延慈匆匆扒了几口饭便作罢,实在不太有胃口,或许是因为饿太久了。餐厅已经从中午的忙碌渐渐清净下来,她取下耳麦,独自走在餐厅的廊道,经过水池时,她停了下来,缓步走至池边,蹲下身子,她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似乎好久没有这样端详自己的影子了,就像是好久没有探视自己的内心,那一刻她想看清楚自己,池水却是深沉的,只有影影绰绰的模糊样子,无论把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清。
她始终看不清自己,倒是池水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再模糊,她也认得,这是盛云开的影子。盛云开?!她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猛然从水池边站起,差点绊倒在地,荷包里的小本子随之掉落在地。
盛云开笑了,她瞧见他居然在笑,他为什么笑?
延慈弯腰拾起自己的单词小本子,再次放进口袋,他没有说话,她觉得尴尬,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真是拼命三娘。”盛云开道。
“什么?”她睁大眼看向他,就见他指了指她放单词小本子的口袋。延慈赧然,“习惯了,没事翻出来看看,其实就跟和尚念经似的。”
“和尚念经?”
“是啊,我比较笨,孰能生巧。”
“你,不喜欢念英文?”
“呃,我想是的。”延慈侃侃而谈,“全中国应该有不少我这样的人吧,不喜欢英语却必须念,念不好就毕不了业、找不着工作,后果好像很严重。”她笑,风将她的额发吹拂起。
“那你喜欢做什么?”盛云开神色温润,嘴角轻轻弯出一个弧度。
“我喜欢做什么?”这好像真的是个艰难的问题,延慈拂拂额发,不好意思地道,“我哪有那么好命,我喜欢做什么,好像没有诶。”
“这很简单不是?”盛云开认真专注地看向延慈,唇畔若有似无的笑,黑色眼瞳里是浅浅的亮光,整个人看上去深情又温柔,他说,“就像我喜欢和你说话,我喜欢看你写字。”
延慈瞬间呆了去。他说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暧昧不清?他看她的眼神,怎么似乎满怀深情?这是什么状况?她努力对视他的眼,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证据,却只看到自己的身影就这么清晰深刻印在他眼底。
那双深情温柔的眼笑了,盛云开道:“延慈,再看下去,你眼睛就直了。”
他在笑她,他果真是在取笑她。延慈懊恼地收回目光,半垂眼睛,思忖着该怎么开口说话,化解自己无处不在的尴尬境地。
想来想去,那日的情景就这么一幕幕涌上心间,她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她甚至凶他、斥责他,恼恨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局外人。
其实,他是待她好的。而她仅仅是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室友,而他已经帮过她许多次,助她度过难关。他待她真可以称得上是恩重如山了。
虽然尴尬,其实她一直想好好感谢他,她已经很久不曾从别人那里获得帮助了。
“那天,对不起。”延慈轻声说。
盛云开没料到延慈出口的话,他挑眉看向她,半晌只是轻哼一声,并未多言语。
“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延慈艰难开口,她突然不希望他将她看做一个为了男女私情可以轻视生命的软弱女子。
“延慈,你怎么看待我?”盛云开突地开口问道,然后再一次眸光灼灼地看向延慈。
这可真不是个问题,延慈虽然疑惑不解,话却已出口:“我想,学长应该是我的朋友,对吧,朋友?”
盛云开笑了,俊朗的眉目舒展开来,似是玩味地接过话去:“是,朋友。”
是的,朋友。家乡的俗话是这么说的,朋友多了路好走。她的路已经太艰难,如果多个这样有益处的朋友,路上的艰难会减少些,她愿意接纳他们,甚至愿意动心眼儿去将他们挽留在身侧,为自己所用。
冬天的风,愈加的冷了,似乎连人的心也一并冷冻起来。冰寒彻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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