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

　　去老宅那天，风轻云淡，早起赶了飞机，下了飞机后，又有专人来接，明漪和谢知礼并没怎么劳顿。

　　整个途中，明漪的手一直被谢知礼握在掌心。
　　——他们就像是两个部分组成的个体，一起面对着所有事情。

　　家里人来了很多，包括她素未谋面的谢知礼的父亲。

　　明漪跟着谢知礼，一起向各位长辈问好。出乎明漪意料，大家都对她很照顾，尤其是谢老爷子。

　　谢知礼的父亲或是对明漪有成见，不参与进家庭的问聊当中，主体是由谢老爷子来问的。

　　但他没什么别的话，慈祥地笑着，就那一句。——“两个都是好孩子，好好儿地处。”

　　恰逢过年，明漪陪着谢知礼在老宅小住几日，带的行李虽然有人拎到了房间里，但还是得安顿一下。

　　明漪房间安排在谢知礼的隔壁，一推开门，陈设很古朴，很清淡的香薰味道。
　　她把大衣挂到衣架上，然后出了门去书房找谢知礼。

　　之前赠画时，她就一直好奇着了。
　　倒也不是一定要追逐着雨景，只是书上提到过的江南烟雨足够迷人，她想借着错落有致的亭台去看。

　　谢知礼放下东西，陪她一起。

　　午间吃过饭，明漪接连收到长辈们备下的红包，她道谢后与谢知礼对视，两人喜悦地笑。
　　跟长辈们聚在一起怕明漪不适应，谢知雯和几个弟弟又拉着她去后园子里插花。

　　明漪很满足，她度过了一个很美好很难忘的一个下午。——几人一同坐在地毯上，插着花。

　　小孩子叽叽喳喳，说玫瑰好看，郁金香寓意好，恨不得那一大朵花束，什么都再塞下几朵。
　　明漪听着他们的话语，再选着自己喜欢的、想要的，时间浸在惬意的心情之中。

　　谢知雯不以高雅情趣约束着他们，反而采取鼓励式教育，小孩子们很高兴，明漪也尽兴。

　　“看！”回了房间，明漪从背后拿出一大束花，捧到谢知礼胸前。

　　谢知礼下意识搂住，不留神就与花香抱了个满怀，而明漪则稳稳地站在他面前，盈盈笑着。

　　“好看吗？”她盯着谢知礼的眼睛，眸子微眯，势要他说出个所以然。

　　明漪意图太明显，语气动作又难得娇憨，谢知礼就想着逗逗她，一本正经地戴上眼镜。

　　“嗯……”他一边看着花束，一边偷瞄着明漪的反应，直到两人眼神对上，他又慌乱避开。

　　“呦，老人家，什么花得劳烦您戴眼镜看哪？”明漪藏着笑地揶揄他，“不怕这花色太亮了，刺眼？”

　　“确实很刺眼。”谢知礼顺着她的话，强行眯眼，最后索性摆出个被闪瞎的痛苦动作，连喊两声紫薇。

　　“没个正行。”明漪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谢知礼身上的衣服跟她的搭成情侣装，质感很好的毛衣，眼里含笑着望着她。

　　明漪很爱他身上的松弛感，处事不骄不躁，懂人情世故但不会被其拘束，会给她带来很强的安全感……

　　明漪仰起头，嘴唇略在谢知礼的唇上点了一下，然后大方一笑，被他拥入怀中。
　　屋门紧闭，只剩了柔柔的风从窗框边透过来，谢知礼低下头，一点点地、试探着地撬开她的唇。

　　万物静止。
　　她眼中只剩下他漆黑的瞳孔，以及那里面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风带着些许凉意，似是被强烈的心跳声震撼住，没有感受到冷，反而炙热。

　　郁金香颤颤盈盈的，明漪轻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夺目炽热的红，一时间，她分不清是不是花的颜色迷了眼，竟鼻尖发起酸来。

　　明漪的手攀上谢知礼的肩膀。
　　她低下头，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怀抱中。

　　“明漪，我们以后，都不会再分开了。”沉默了很久，谢知礼克制住胸膛翻滚的情绪，苦涩浸透了嗓音。

　　他曾幻想过这幅场景。
　　与最爱的人相拥，她说她爱他，送他花，而他们受父母长辈的祝福，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安安稳稳地走完一生。

　　而最爱的人，从始至终有且只有一个。
　　现在，她在他的怀抱中。

　　幸福地甚至有一些不真实。

　　那年高考完，从考场走出来，周遭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喜悦激动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只剩下了怅然若失。

　　仿佛他高中毕业，只是离明漪那本就不多的联系又少了一点。

　　谢知礼甚至自己也不能说出来毕业后那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似乎是比高考前百天还要苦涩。

　　再然后，到了报志愿的时候。
　　坐在电脑前，他很平淡地选择了法学。

　　谢知礼说自己洒脱，说时机不巧，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心中的意难平。
　　——他不想要和明漪，草草结束。

　　“我明白，谢知礼。”明漪懂得他的意思，“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能感受到谢知礼的肩膀微微发抖，或许是激动，或许是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感。

　　说起来，两个人能够走到今天，很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

　　在她忙碌平庸的世界里，来往的人很多，能够真心对待、不畏惧时间的朋友却少。
　　她不信任何人，曾妄图以最卑劣的方式将一个独立的个体捆绑在自己身边。

　　明漪知道她这么做不对，有时情感爆发，她也会以一个极端高尚的角度谴责自己。
　　可她的安全感太少，只能清醒着纵容着自己走向自己厌恶的、无奈的一面。

　　直到遇到谢知礼，明漪才渐渐明白：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传达给你正确的价值观，教会你很多道理。
　　最后让你变得善良勇敢，有胆量审视过去的自己，意识到错误，不再盲目地欺骗自己。

　　谢萍曾在他们两个谈恋爱之后，单独找过她，两个人像闺蜜一样约了商场逛街。
　　那天，明漪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扭捏了半天，抬眼看了谢萍一眼，结果人家站哪儿偷笑。

　　她瞬间抽离出那个扭捏的情绪。

　　明漪至今都能想起她说那话时的情形，从明漪的角度侧头看，她眼尾处的鱼尾纹很明显，但谢萍从来不在乎外物。

　　她说：“我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事事以孩子为先。

　　相反，我从小也是被家长宠出来的，物质条件很好，这也就造就了我并不会因为一些小的挫折就影响了自己的生活，比如离婚。

　　但我的确忽视了知礼的情感，没有过多考虑他那么小，就要接受自己父母分开的心理过程。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我能看得出自从他跟你接触，到现在正式确定关系，性格变得开朗了很多……”

　　明漪听着她讲，像是跟着谢知礼的脚步，一点一点走过去了他的前半生。
　　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少年初长成，意气风发，文质彬彬。

　　这些轻描淡写的言论勾勒了他少年的一个大体轮廓，当然，也包括了他的暗恋。

　　分开的那些年，他不敢打扰明漪，却又妄图着能从谢萍这里知道她的近况。
　　但遗憾的是除了过节的一句问候，明漪从来不打视频过来。

　　明漪与过去谢知礼共情。

　　最后，谢萍扯出一个笑，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无奈。

　　“我没有凭借着母亲的身份好好地告诉他，爱情是什么，他既然自己找寻到了爱情的意义，那我当然不会阻止他。”

　　“但是漪漪，我认识你要更早，你对于我而言，也不仅仅是我儿子的女朋友。”

　　她喝了口咖啡，发丝被那日的阳光染成了金色，“我希望你像我一样自由，不被任何束缚，如果你不想的话。”

　　明漪抬起眼，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高中。谢萍仍旧年轻，她教她好好做人，好好学习，先学会爱自己，才会有人来爱她。

　　心潮澎湃下，明漪认同地点头。

　　她头发蹭在谢知礼毛衣上，轻声道：“谢知礼，我好爱你。”

　　爱这个能传达正面情绪的你。
　　爱因为你，能够更加认清世界的自己。
　　爱当下，爱一切。

　　她不知道跟谢知礼说过多少次爱，但每一次，都是她的情绪无法表达，只能寄托于这三个字抒发出来。

　　明漪自己缺乏安全感，所以很清楚这是一种怎样恶性的循环。
　　她不想让谢知礼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压抑之后，还要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外泄。

　　明漪就是要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在她的心里，他是世界上最好不过的了。

　　毕竟，她的谢知礼，值得一切。

　　-

　　晚间，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家，谢晁君作为客人留宿，夜幕星河，难得能彻底地放松下来。

　　叩门声响起，谢萍起身去开门，看到来人时，她道：“有什么事吗？”

　　“谢萍，知礼也是我的儿子，你要清楚明漪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谢晁君皱着眉道。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倒是你，我好奇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明漪的为人，是因为她不能帮助你的仕途吗？”

　　她神色很淡，嗓音很轻，语气中的嘲讽却是与多年前如出一辙。

　　“谢晁君，你要清楚，正因为你是知礼的父亲，所以我才同意你能进这个门，不要觉得是我求着你来的。”

　　“你在拿他的未来跟我较劲吗？”

　　谢晁君无比厌恶她那种施舍般的语气，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挫败感倍增。但事关谢知礼，他也只得忍下来。

　　谢萍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原来是我想错了，你是担心知礼不能成为你的垫脚石。”

　　她没给谢晁君再次说话的机会，直接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谢先生也不想让麻烦管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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