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

　　高考完的那天晚上，谢知礼跟班里的同学出去聚会。一行人聊到半夜十一点，最后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就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一轮下来，输的是祝原。
　　她轻笑了笑，猛灌了口啤酒：“真心话。”

　　陈安看热闹不嫌事大：“班级里你最喜欢的一个异性，不包括老师。”

　　“谢知礼。”

　　全场哗然，起哄声四起。

　　“同志们，让我们看看下一个幸运儿！”

　　酒瓶子晃晃悠悠地转起来，陈安使了巧劲，刻意控制着停在谢知礼的面前。

　　“好的，那老谢……”陈安嘿嘿地笑了两声，谢知礼抬头看着他，含着几分警告，后者眨了眨眼，话变了个调调：“你最讨厌什么东西？”

　　“不公平！陈狗你收钱了吧！”
　　“对啊对啊！凭什么，祝原都是喜欢的人，谢知礼就是个讨厌的东西？”

　　“举报举报！有黑幕！”
　　“老谢你要是懂事儿，就该自己说了。”

　　“……”

　　“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谢知礼望过去，很浅地勾了下唇角：“昙花。”

　　祝原正对上他的眼。

　　相当温柔礼貌的一个眼神，叫她连丁点儿怨恨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也是，说出来别人可能都不信，她最开始喜欢上他，不是因为他长得好，而是因为他把盛的饭菜全部吃干净了。

　　祝原在乎的细节不一样，最主要的并不是看他有多绅士，而是在某个她也很赞同的点上，他比她做得好。

　　结束时，将近凌晨两点。

　　周围同学纷纷走散了，来了好几次的出租车，谢知礼都没有拦下。

　　“好好生活吧。”眼看着台子外又降下了雨，谢知礼把雨伞递过去：“祝原，你值得更好的人。”

　　“我知道。”手指握着伞柄，一寸又一寸地收紧。祝原终是释怀一笑，“谢知礼，你也是。”

　　她从高一开始喜欢他。
　　他生日宴的那天，她也去了。

　　祝原深深地记得那一天。

　　虽然他不说，但她也能感觉出来：
　　他在等人。

　　末了，她补上一句：“未来要幸福。”

　　“会的。”

　　还有一年的三月份，谢知礼实在没忍住，在祝完她生日快乐之后，又打了行字过去：姐姐，我还是很喜欢你。
　　谢知礼当天等她回信等了好久，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两行字。

　　——谢谢。
　　——但爱自己，永远比喜欢我重要。

　　再往上一瞅，凌晨两点回复的。

　　谢知礼那天睡得晚，脑子昏昏沉沉的，不清醒，醒过来以后，就看着那两行字发呆。

　　他好像，又做了一件把她推远的事情。

　　*

　　自从离开遂宁的那一年开始，明漪就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她走过很多地方，写了很多明信片，可它们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去处。

　　明漪倒也不勉强，在一个风光甚好的滨海小镇开了间民宿。

　　剪了齐肩短发，用卷发棒烫出个弧度，一身墨绿色吊带长裙，很有现下流行的美感。

　　许是岁月带给人的沉淀，明漪长期处在一个温和的生活状态里，通身气质也变得恬静优雅。

　　任谁见了，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探寻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单纯的美感又有很大的差别，美会让人想要追求，而这种，则只是想要了解。
　　——似飞蛾扑向有着灯罩的烛台，发自内心，避无可避。

　　灯火点点的晚上，明漪把门口打烊的牌子挂上，俩人收拾了大堂，明漪歪倒在沙发上，举杯。

　　“小刘啊，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小刘是个二十多的姑娘，不仅容貌漂亮，而且还把民宿打理得井井有条。——明漪不止一次提过自己当甩手掌柜，结果都因为没有去处，又留下了。

　　“嗯，你这回要去哪儿？”小刘见怪不怪。

　　“要去——”明漪有些醉了，微微晃了晃酒杯，盯着那上面显紫色的光，眼里漾开笑：“江城。”

　　“去江城干什么？”

　　“不知道。”

　　小刘嗤笑一声：“你总这么说。”

　　“嗯。”明漪不反驳，默了一会儿，低闷地说：“我有点太孤独了。”

　　“……”嘴炮小刘难得被噎住。

　　她跟明漪时间还算是久，亲眼看着她不厌其烦地说着自己孤独，又从来不会谈恋爱。

　　明漪很有气质。
　　如果她想，勾勾手指头都能有大把的人涌上来。

　　小刘有时候会想她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理想化。

　　世界这么大，分开了就很难再遇到。
　　再说了，就算等到了，能有好结果的概率又有多少。

　　叹了口气，“你要是想找，哪里缺人？”

　　明漪合上眼，不语。

　　小刘关了灯，取了条薄毯搭在她身上。——前两天还看到电视里说人喝完酒容易觉得冷，她可不想一醒来就接受警察的调查。

　　民宿是按着明漪自己心意办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具诗意，她拢了拢薄毯，不大一会儿就睡过去。

　　明漪并不觉得她有在等什么人。
　　可能只是太过慢热和内向，她对待感情的态度一贯都是：对方朝她迈出一步，她会很欢喜，但要是对方并不主动，她也不会强求。

　　偏偏命运是一条虚无的线，再次把她和谢知礼两个联系起来的，是瑞大的周年校庆。

　　瑞大风景佳，师资力量好，配上极致明亮的夜景，明漪发自内心地觉得漂亮。
　　她当年的室友也早就不联系了，此次回来倒是孤零零一个，但不管怎么，都不会影响大学的青春洋溢。

　　明漪处在其中，心也变得年轻。

　　周边有应届的学生，也有曾经的一些校友，三两人同行，偶尔聊到开心的话题，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

　　校园很大，南边绿树荫下可以看到一个天鹅湖，明漪记得当时她们之间很流行对着天鹅许愿，又想着好久没有见到了，就决定动身前去。

　　人头攒动，谢知礼与她擦肩而过。
　　他回头，可惜目光还未落到明漪的身上，脖子就被陈安勾住，“找什么呢？”

　　“没什么。”谢知礼手肘顺势往他腰间一横。

　　“嘶——”陈安松开手，倒吸了口凉气，“你个闷骚男。”

　　“那我重说。”谢知礼嗤笑了声，拖着腔调，存心恶心他：“找你呢。”

　　陈安眼都不眨：“油腻男。”

　　“……”

　　直到许彦清的声音传过来，谢知礼脸上的菜色才稍微敛了敛，“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也是一段复杂的缘，在经历诸多坎坷之后，两人还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间寝室。

　　大一的第一天，许彦清强撑着微笑。
　　大三的今天，许彦清笑都笑不出来。

　　两年的时间，谢知礼成功把他钢铁一般的肠胃给摧残成了千疮百孔。
　　甚至曾经还有幸体会过一次医院洗胃服务。

　　“陈安说他下次还想吃。”

　　许彦清没忍住，既震惊又觉得好笑，犹豫了一下，才想出来一个词：“勇士啊。”

　　“靠！”与此同时，是陈安无力且苍白的咆哮：“老许！你就看着他这么为祸人间？”

　　“他不嚯嚯人间啊。”这话一脱口，许彦清也觉得心虚，他闭了闭眼，索性把下一句说出来：

　　“他只是祸害你。”

　　陈安磨牙：“骗人断子绝孙。”

　　“那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谢知礼：“……”

　　“我觉得咱不至于。”

　　陈安眯起眼，“闭嘴，男人，从你白米粥里加醋的那一天起，你就不配不拥有祸害的名声。”

　　许彦清附和：“从让你买菜，结果你买了5瓶陈醋和1瓶醋精的那天起。”

　　谢知礼尴尬微笑。

　　那天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就迎来了毕业季。晚上，有人欢呼，有人在窃窃私语，就连一贯大大咧咧的陈安都觉得有些难受。

　　次日，谢知礼收拾了行李，坐上回遂宁的飞机。

　　没有她的岁月难熬也不难熬，只是偶尔会觉得像是重复过着同一天的生活。
　　这种情感在临近遂宁的时候更甚。

　　他们分开的第四年，明漪搬去江城工作。
　　他们分开的第五年，谢知礼考研去了江城。

　　重逢的那天，是个周六。谢知礼本没想着会这么早地遇到她，但遇到了，也没办法视而不见。

　　明漪弯唇，一举一动都与当初截然不同，知性大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明漪。”谢知礼也朝她问好。

　　想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装作做不认识，又或是像小说里一样暗戳戳地针对、从而引起对方的注意在他们两个身上都不适用。

　　因为明漪从一开始的处理方式就不是逃避。

　　“来这边读研吗？”明漪很久不见他了，一瞬间，心像是被填满了一样，那股轻飘飘又充盈的感觉，难忘且舒服。

　　“嗯。”谢知礼侧过身，他长得快，现在看明漪甚至要稍微低下头，“你这是……刚下班？”

　　明漪到现在才注意到他称呼上的转变。

　　她点点头：“对啊。”顿了会儿，她解释说：“还是跟小说有关的行业，编剧。”

　　“那很好啊，待在剧组的每天都能接触到大明星不是？”谢知礼默默地拿起一瓶醋。

　　“想什么呢？”明漪失笑：“我就是个刚入行的，遇到伯乐就很幸运了，干嘛费力再去接触明星？”

　　“辛苦了。”

　　“哪儿能这么说，大学也不轻松啊。”明漪垂眼看了下手机：“那行，我先回去了，明早得起早。”

　　“行。”谢知礼克制住想跟着她走的念头，疏离地说：“再见。”

　　“拜拜。”

　　明漪说完这句话，就拎着几瓶油醋汁出去了。

　　谢知礼驻足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觉得很熟悉。

　　灵光一现的那一刹那，谢知礼手中的瓶子落下，砸到瓷砖上，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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