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秦岁臻

　　秦岁臻念了一夜的经，等到天明时才出了佛堂。

　　一夜无人来打扰，傅修没有接到任何禀报，她也算做了一件大事。

　　日头逐渐高悬，她在寺庙中求签的时候，香客已经很多了。有几个打扮的不像是香客的人走了进来，带刀佩剑，满脸严肃。

　　秦岁臻做出摇签桶的模样，偷偷侧目观察他们，瞧见他们同几个僧人问了话，随后往傅修所在的偏堂走了过去。

　　她心里有了数，此时签桶刚好掉出一支。

　　秦岁臻缓缓捡起，见那签上写：鲸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高。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这签，说的是事情进入停滞阶段，要忍耐。

　　她神情凝滞，看着手中的签没有说话。

　　梅欢见她不语，上前道：“小姐求的是什么签？”

　　出宫之后，她一直都叫秦岁臻小姐。

　　秦岁臻抿了抿唇，将签递了过去：“是下签，苏秦不第。”

　　梅欢愣了下，却仍旧将她手中的签接了过来：“也不一定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当着寺庙中的佛像却说签不准，梅欢着实也是大胆。

　　梅欢瞧见秦岁臻看她的眼神，莞尔一笑：“小姐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向来不信这些。”

　　她眼神明亮，并不像说谎。梅欢这样心智坚毅的人确实不用信佛。

　　秦岁臻捏着签，手心里发汗。她方才看见的人已经消失了很久，傅修现在也许正在听他们禀报昨晚的事情。

　　她不能说不害怕。

　　法华寺香火鼎盛，她刻意混迹在人群中想将自己藏起来。

　　可是这种小心思并没有用，傅修怒气冲冲出来的时候，她一眼便瞧见。

　　秦岁臻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傅修便立刻寻到了她的身影，大步走来。

　　他并未开口说话，一伸手掐住秦岁臻的喉咙，浑身上下皆是戾气。

　　她被他掐的痛苦，连连后退了几步，后背碰到了香案。傅修仍旧一手将她死死抵住，他额边几乎青筋爆起。

　　秦岁臻又怕又痛，脑袋晕得厉害。只听得周围香客发出惊恐的声音。

　　有人道：“杀人啦…”

　　杀人……原来傅修看起来竟是要杀了自己吗……先前的相处的种种，在他心中果然还是不值一文。

　　香客的混乱并没有维持多久，傅修的手下很快将这些人赶了出去。一切不过弹指间。

　　平日里人潮汹涌的法华寺，现在这主佛堂中就只有他们寥寥几人，连寺庙中的主持都被拦在门外。

　　秦岁臻扒着傅修的手，神色哀求，可那掐住她手只有越来越紧，傅修面色阴沉，几乎是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昨日梅栩和祝衡山领着兵浩浩荡荡地出了建安。”

　　秦岁臻无法说话，只是不断用眼神哀求。

　　梅欢上前拽住傅修的手臂：“督公，有什么话还请好好和小姐说……”

　　傅修抬手一挥，梅欢就被推到了一旁，她还要再上前，两名佩刀侍卫拦住了她。

　　秦岁臻面色通红，眼角无法克制的溢出泪水，在她以为傅修会杀了她的时候，傅修的手忽然松了。一丝稀薄的空气进入她的喉咙中。

　　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几乎有血腥气息充斥在喉咙中，傅修的手彻底松开。

　　秦岁臻趴在香案上，大口喘着气。

　　傅修看着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没有一丝动容，只是用平静的近乎残忍的声音道：“调令和通关的文书上都有陛下的私章，陛下要怎么解释。”

　　秦岁臻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从惊惧之中回过神，她呆呆看着傅修，没有狡辩：“我都知道，是我亲手盖上的。”

　　傅修的眉毛跳了几下，秦岁臻瞧见他方才掐着自己的那只手正在不受克制般，轻微的、颤抖着。

　　傅修停了片刻，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你知不知道外头现在都在说什么？”

　　秦岁臻摇头。

　　傅修又笑了：“他们竟然在说，说我、难得的做了件好事……派兵去救连州之围，总算还是个爱国之士。你说，好笑不好笑。”

　　傅修大笑起来。

　　秦岁臻愣了愣，她好似明白了些傅修这般癫狂的原因。

　　傅修，他恨南隋。他想要搅得南隋天翻地覆、不可超生，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他。或者说，受尽辱骂，他也只会觉得心中快意。

　　人人说他其心可诛，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要看着南隋在他的一手操控之下，如同倾倒的大厦，毁于他手中。

　　他会感受到报复的快意。

　　可如今秦岁臻让梅栩救连州，远远违背了他的初衷。当听到旁人说他是爱国之士，更激起了他心中的怒与恨。

　　在他心中，南隋内里肮脏不堪，是个不配他尽忠的国家。

　　秦岁臻看着他这副折磨旁人又折磨自己的模样，忽然替他觉得难过。

　　傅修见她眼中逐渐盛满怜悯，一怔，随后更是滔天的怒火：“你怎么敢这样看着我？秦岁臻，你怎么敢？你知不知道我动一根手指，你同这里所有的人，今日都走不出去。”

　　他语气阴狠，一步步逼得她无法再退。

　　秦岁臻知道傅修做的出来。

　　她用手撑着台子，站直了身体：“都是我做的，所有的一切，调令、出城文书……全是我想的，是我看朝堂上只有梅大人还算忠义，就求他帮我。旁人……他们都不知情，所以，督公杀了我吧。”

　　她知道她顶了善姚的身份进入建安宫，终有一日要把命赔在这里，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样快。

　　秦岁臻的唇上已经没了多少血色，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像是寺庙中沉默的石像。

　　傅修觉得滚烫的血液开始冷却，他出奇的变得冷静，在看见她颈间的红痕时完全平息了下来。

　　他抬起手，食指一点点地蹭过那红痕，动作轻柔得几乎算得上是怜惜，可是秦岁臻瞧见了他的眼睛，那里波涛暗涌，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秦岁臻，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骗。”

　　他语气极慢，像是故意要让她听清楚：“梅栩自许高洁忠义，这样救苦救难的事情，他没少做，我知道这次，也是他先找你的。”

　　“倒是你，为什么？”他皱了下眉头，似乎很是不解：“你哪来的胆子，甘把这件事揽下来？”

　　秦岁臻深吸一口气：“我是南隋的王，救他们，是我的本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傅修大笑，几乎要把眼泪都笑出来：“南隋的王，真是妙极了。你和梅栩真是一路人，都天真得要命。”

　　随后，他面色变化极快，整张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你真是翅膀硬了，敢和我对着来。或许秦广说的对，我不该留你。”

　　秦岁臻很快的反应过来，看来秦广这只老狐狸已经有了除掉自己的心，傅修对他的心思也心知肚明。

　　她没有说话。

　　傅修也没有再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他只是将秦岁臻重新带回了建安宫，一路上，没有再同她说过任何话。

　　秦岁臻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样潦草的过去，她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处决。可是她没有再见到傅修。
　　常宁宫的门口突多了许多守卫，每当她想要出去的时候，那些人就会用各种理由拒绝。

　　秦岁臻明白，她被傅修软禁了，被软禁在了常宁宫中。私章被人取回，就连上朝，她也不再能够。

　　一日一日，不过是荒度。唯一庆幸的是，至少这条命，她是保住了。

　　一个多月后，常宁宫里来了些宫人，是少府衣丞杜充带来的，说是已经准备了几种款式的岁旦服饰，让她挑选。

　　杜衣丞一件一件介绍着那些华丽衣裳：“这件是东织室前天才做好的，由五色蚕丝做成，这蚕丝不仅颜色鲜艳，而且极为轻柔，陛下可以用手摸一摸……”

　　秦岁臻只是随意地听着，时不时地跑神，心中只想着，原来竟是要过年了。

　　过了这个年，她来建安宫，也就快要一年了。不知道梅栩他们怎么样，战事又如何，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好久了，就连身边的宫人几乎也被软禁着，梅欢她们，只有在傅修手下的人陪同下，才能偶尔出去一次。

　　常宁宫中人，都不知道现在外界是什么情况。

　　杜衣丞看着秦岁臻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停下了话，突然说了句：“小昭，把这衣料送到陛下眼前，让陛下看得清楚一点。”

　　“小昭”这两个字一出，秦岁臻立刻回过神，犹疑着抬头望去，她瞧见杜衣丞身旁一个宫女低着头将衣料放在托盘中，一直送到她眼前，她才抬起头来。

　　在看见他模样的那一刻，秦岁臻愣了神。这哪里是什么宫女，这分明就是秦昭穿了宫女的衣服。

　　秦岁臻惊魂未定着摇了摇头：“我一时半刻还选不出来，杜衣丞，不如你将这些衣裳都送到偏殿去吧，等我有空选出来了，再派人告诉你。”

　　杜充心领神会，气定神闲道：“小昭，你便按照陛下所言，将衣裳都送入偏殿。”

　　秦昭低低道了声“是”。他平时声音就轻柔，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此刻刻意压着声音，还真让人无法听出是男是女。

　　秦岁臻收回目光不看他，只是道：“朕也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你们收拾好，就回去吧。”

　　她做出疲累的模样，却在出了门之后匆匆赶到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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