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秦岁臻

　　秦岁臻用晚膳的时候，槿荻来传话，说是宫人瞧见了傅修在常宁宫外徘徊，却不叫人通传，一直都没有进来。

　　梅欢刚要让她请傅修进来，就被秦岁臻制止道：“不要叫他进来，就让他在外头。”

　　她说完，瞧见梅欢正盯着她看，方才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有些大胆：“姑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妥？”

　　“不，”梅欢摇了摇头：“奴婢觉得陛下很聪明。傅修对您越来越信任，很快，陛下就可以让这群豺狗互相撕咬了。”

　　她分明说的是极为可怕的话，可梅欢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秦岁臻凑过去，挨着她，认认真真瞧着她道：“姑姑，你怕不怕？如果我失败了，我们都要死的，你怕不怕？”

　　她以为谈及“死”这样的字眼，梅欢总是要有些动容，可她只是清淡的一笑：“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奴婢心中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秦岁臻想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一口气：“我听不明白的。”

　　她模样有些滑稽，令梅欢忍俊不禁，可笑过之后，她抬手轻轻摸了下秦岁臻的脑袋，神情慈爱：“陛下终有一日会明白。”

　　她的手有点温暖，像是以前阿娘的手。秦岁臻怔了怔，没有再追问下去。

　　傅修最后还是没有进来，槿荻从门口拿了一个盒子走了进来，说：“这是督公留下的，奴婢想，他应该是想给陛下的。”

　　秦岁臻打开盒子，瞧见了里头是一摞书法字帖，落款是位极有名望的书法先生。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道：“我不要，从哪里来的就放回哪里去。”

　　槿荻很是为难，只能趁着天黑，把木盒放回了宫门前。一夜过去，直到天亮，它都还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无人去取。

　　秦岁臻也不管它，自去上朝去了。

　　梅栩今日上朝时，面色很难看。

　　他一直不似冯自省那样激进，可今日却说了许多话。

　　“连州被孟颉军队围困，一城百姓不能出也不能进。又因水灾，城中缺少粮草，只能坚持三日。”

　　傅修看了眼秦岁臻的脸色，瞧见她脸上发白，沉吟道：“朱才呢，他手中有兵，难道不该突出重围？”

　　梅栩道：“这是半个月前的信报，昨日半夜，一名连州士兵单枪匹马闯入建安，被守城将士抓住，臣昨夜去牢营审问，才知道连州郡守朱才无奈之下已经献城。”

　　傅修低头笑了笑，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所谓忠心耿耿、人人称赞的好官，不过就是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人罢了。”

　　他话未说完，就听得梅栩接着说道：“据连州士兵所说，郡守朱战败，所剩将士只有百人，他不得已大开城门，恳请孟颉将军阿尔答善待城中百姓。在得到阿尔答应允之后，就自刎谢罪于城门下。”

　　他语气平淡，可听他说完后，整个朝堂陷入一片沉默。几个老臣眼眶深红，冯自省更是恨恨捶了几下胸膛，连声叹气。

　　一边是连州失守，一边是郡守自刎，连番打击，但凡是南隋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傅修冷冷看着朝堂陷入这片哀云，却一丝动容也没有。他嘴边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朝兆祥看了一眼：“陛下身体还未全好，不易哀伤，先送陛下回去。”

　　他这分明是借口，只是想把她支开而已。或许他心里也明白，秦岁臻不会认同他所做的事情。

　　秦岁臻不肯：“孤不走，孤就要在这里，听一听督公要怎么解决这事。”

　　傅修向着兆祥使了一个眼色，兆祥就上前给秦岁臻跪了下来：“请陛下移驾。”

　　“孤不走。”秦岁臻执拗，在这朝堂之上，她自然不能像寻常一样，向傅修露出恳求、哀求的神色，于是便只能执拗着。

　　她的执拗看在傅修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傅修眼睛一扫，就连朝中大臣都跪了一半：“请陛下移驾。”

　　“督公……”她刚要说话，可傅修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陛下还是先回去吧。”

　　他说的简单，可秦岁臻听出了这话中不容置喙的意味。

　　她咬了咬牙，低头对着跪在地上兆祥说道：“你起来吧，我同你回去。”

　　她走出宫殿，却没有离开。躲在一旁偷偷听着里面的话。兆祥觉得不妥，想要劝阻，却被秦岁臻瞪了一眼，闭上了嘴巴。

　　秦岁臻瞪的那一眼着实没有什么攻击性，兆祥也只是觉得好笑，才没有再劝。无论如何，秦岁臻才是皇帝，要是傅修问责，也问不到他的头上。

　　秦岁臻认真听了好一会儿，听得模糊，只能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正打算放弃的时候，突然退朝了。

　　大臣们从殿中走出，秦岁臻连忙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却发现出来的大臣里并没有梅栩。傅修也还在里面。

　　等所有人走完，她又凑了上去。听见殿中有争吵的声音，是他们俩人的声音。

　　梅栩说话不再像之前那样沉稳，反而是叫人听出了他的心急：“督公一再不派兵，连州已经失了，接下来便是涂州、中州……南隋人心惶惶，这便是督公所求？”

　　傅修大笑起来：“不错，这正是我所求。梅栩……这也该是你希望的。”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来，边走边说：“应达太守梅严令、杨扬武将军傅缙，私通敌国，当诛。当年的审判言犹在耳，梅栩，你忘得太快了。”

　　他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梅栩抬头向他望去，他早就明白，他们已不再是那两个在应达一同学骑马、一同写字念诗的孩童。傅修念在以往的情谊对他多有宽容，可这些年来，傅修的容忍已经快要到尽头，他们迟早会有撕破脸的那一天。

　　梅栩站得很直，一身风骨，空旷的殿内，只有他和傅修二人。

　　他道：“是督公一直陷在往日，心中仇恨滔天，已经盖过了本心。”

　　他缓缓向外走：“督公不肯派兵，我会自己想办法。”

　　傅修冷笑道：“孟颉骁勇善战，梅相打算怎么击退，用你手中那区区五千兵吗？”

　　秦岁臻听见了梅栩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敢再逗留，仓促走出了广和宫。

　　——

　　她回到常宁宫平复了许久，才让一颗要蹦出胸膛的心安静下来。

　　可她却没有想到，梅栩来求见她了。

　　梅栩进了常宁宫，梅欢震惊之余，不着痕迹地遣了所有宫人出去。

　　“你怎么来了？”梅欢皱了下眉：“你和陛下都身处风口浪尖，不该在这时候见面。”

　　梅栩缓缓看向秦岁臻，平静如水：“来向陛下要两样东西。”

　　这和秦岁臻想象的相遇不同，梅栩就站在她面前，这里也没有外人。可梅栩没有上前来同她说一句“辛苦”，或者是一句“做的好”。

　　梅栩看她的眼神很冷淡，陌生而平静，就像是看一枚……手下的棋子。

　　秦岁臻觉得自己浑身有些发抖，她有许多想问他的事情，可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梅栩从袖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书：“这一份，是祝衡山将军与他手中祝家军的调令，这一份，是出建安到涂州的文书。我需要陛下在上面盖上私章。”

　　秦岁臻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他要同祝衡山一起去连州，抵御孟颉。傅修是不可能给他调令和出城文书，傅修也不会想到，秦岁臻有这样的胆量做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秦岁臻道了声“好”，拿出私章准备盖上，她的手微微颤抖，在盖下私章的最后一刻，她抬头问：“祝衡山他……可靠吗？”

　　梅栩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朝秦岁臻看了看：“祝将军为人耿直，与我有些私交，他不是傅修的人。”

　　秦岁臻点了点头，在文书上印下了私章：“你要……多加小心。”

　　梅栩接过文书，放入袖中，他恭恭敬敬做了一个拱手礼：“多谢陛下。”

　　他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叮嘱道：“明日晚上，我和祝衡山会领兵出建安，虽然有文书，但傅修的人察觉，兴许也会进宫禀报，明晚你务必拖住傅修，不要让他派人追来。”

　　他言语多有疏远，梅栩这般理智的人，大概自她进宫那日起，就已经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此刻自己在他眼中，也许就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

　　秦岁臻道：“好，我会拖住傅修。”

　　梅栩告了退，在他要走时，秦岁臻还是没有忍住，她突然问道：“梅大人，临安的宅子，可都打理好了？”

　　梅栩皱了下眉头，颇有不解：“什么？”

　　他已经不记在心上了。

　　“没什么，”秦岁臻有些慌乱：“是我随口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梅大人去忙吧。”

　　梅栩又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奇怪，他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

　　梅欢对外称，梅栩是来看她的，姐弟之间互相照应一下，也是正常。常宁宫中人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也未有过多的揣测与怀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