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秦岁臻

　　秦岁臻想得太天真了，她以为只要给梅栩的奏章盖上自己的私章，只要在早朝的时候公然认同梅栩的想法，梅栩就可以如愿顺利的完成连州水灾一事的处理。

　　她真的想得太过简单。

　　梅栩调了工部司马侍郎与十余人前去连州，虎威营卫白卫将军和五千精兵也随同前往，可就在一出建安城门后便遇到了山匪劫杀。

　　司马侍郎受了重伤，工部其余的人皆丢了性命，虎威营五千精兵折了一半。梅栩的调任中止，只能另寻他法。

　　傅修来报消息的时候，半分焦急都没有，反而颇有几分得意的神态。

　　“陛下，实在是流年不利，竟出了这样一批凶狠好斗的山匪。”他修长的睫毛下端的是几分不屑。

　　秦岁臻心里头发凉：“山匪？”

　　她攥紧手心，一点点抬起头来看向傅修。

　　傅修嗤笑一声：“是啊，山匪。这几年南隋年岁不好，山匪之流越来越多。”

　　秦岁臻垂下了眼睛：“督公，不是山匪，是你做的。”

　　傅修没想到她说的这样直白，愣了一下，随后弯了下眼睛，看起来不像笑，倒是像嘲弄。

　　“原来陛下也没有傻到家。”

　　“山匪虽多，可他们终究是一些乌合之众，不足以和朝堂的五千精兵相对抗。这样的道理，我还懂。”秦岁臻缓缓叹了口气：“督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傅修的眼睛轻轻转了一下，随后注视着秦岁臻，他漫不经心的话却残忍至极：“自然是因为陛下，这些人都是因为陛下死的。如果陛下没有让梅相调用他们，他们现在还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建安，性命无虞。”

　　秦岁臻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傅修却仍旧是轻轻笑着。

　　“如果不是陛下，他们本来可以一家人好好的在建安里活着的，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这都是因为陛下。”傅修说的有几分恶意。

　　秦岁臻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不停地干呕：“督公……督公不同意我管连州一事，只管同我说就好，为什么、要害无辜的人？”

　　傅修走上前，很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轻柔而缓慢：“无辜？确实，他们实在无辜。可只有多死几个无辜的人，陛下才能切身地感受到违背我心意的下场，才不敢再有下次。”

　　傅修就是个恶棍，同他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自有一套歪理，人命在他眼中，可以是让秦岁臻听话的工具。

　　秦岁臻只能捂着嘴巴认命地点了点头，她闭了闭眼睛，不想让傅修瞧见自己的眼泪。

　　可傅修还是看见了。

　　他的指腹从秦岁臻眼睛下滑过，冰冰凉凉得像是雪化在了她的皮肤上。

　　“又哭了，”傅修喟叹一声：“陛下又哭了。”

　　他原本以为看见秦岁臻的眼泪，他心中应该感到畅快才对，可是如今……似乎不是这样。

　　傅修状似无所谓般笑了笑，手下加了几分力气，擦得秦岁臻脸疼：“陛下再哭下去，我要不高兴了。”

　　傅修一生气，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秦岁臻不想再害人，只能努力咽下泪水。

　　傅修心满意足，收回了手：“像这样听话多好。”

　　他拿出一张调函：“这是召虎威营精兵回建安的调令，陛下在这上面盖个私章吧。”

　　秦岁臻知道，自己手中的这个章对于傅修而言并不是很重要，他若是想要调回虎威营有一百种办法。

　　他要自己盖章，是要自己亲自服个软。

　　她顺从地拿出印章，在角落里盖上。

　　傅修满意地收回调函：“陛下这心善的一个举动，就救了余下三千人的命，陛下真是菩萨心肠。”

　　他故意说这些话，秦岁臻没有回答，盖章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颤颤巍巍抬起头看着傅修，傅修假心假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大笑着扬长而去。

　　秦岁臻终于没撑住，从椅子上滑下，坐下地上，颤抖得厉害。

　　后来上朝，她不敢再去看梅栩的眼睛，害怕自己终归要让他失望。

　　傅修逼着她允了许多乱党呈上的奏章，有驱赶流民的，有污蔑南隋为数不多的清官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朝堂已经乱成了这样。

　　秦岁臻也终于明白了傅修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将陛下养成和我一样的人。

　　他要她手染鲜血，心中难安，昼夜难眠。

　　所以她坏事做尽，还怎么用这双污糟的眼睛去看梅栩？

　　幸好，梅栩每次看她的眼神极为陌生，像是已经忘了她是谁。从前种种，他似乎已经翻篇。

　　这样很好。对谁而言，都是最好的。

　　——

　　梅欢察觉她近来瘦得厉害，炖了许多补汤给她补身体。

　　梅欢手艺很好，她做的汤盛了浅浅一个青玉碗，晶莹剔透，瞧不出来是用的什么材料。

　　梅欢将碗放在秦岁臻面前：“这是当归补血汤，益气补血，对陛下身体有好处。”

　　秦岁臻喝了几口便喝不下去，呆呆看着她问：“姑姑，我做了许多错事，梅大人大概是会生我的气的。”

　　梅欢不知为何顿了下，眼神有些慌乱，没有了平日里的沉着，但也只是那么片刻的时间。

　　“这样的局面，我们早已料到。这不是陛下的错，为了讨好傅修，总要先顺着他的意思。陛下不必过多忧虑，静阑他自会体谅陛下。陛下要担心的，应当是如何全然取得傅修的信任。”

　　秦岁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将勺子放下，汤水都难以下咽。

　　全然取得傅修的信任，谈何容易。她在心里头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与傅修同流合污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却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样快。

　　六月初三，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太上皇的病也重了下去。

　　秦岁臻来见他的时候，他几乎已经要认不出人了。

　　所幸在仔细端详了秦岁臻的面貌之后，秦贤同浅浅笑了起来：“岁臻……善姚……你来了。”

　　旁人大概觉得他叫的是一个人，可秦岁臻心里清楚，他叫了两个人。

　　她低低应了下去：“父皇，我是岁臻。”

　　“岁臻，岁臻……”秦贤同想了想，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今日几号了？”

　　“六月初三。”

　　“对，对，六月初三。”他想了想，拉着秦岁臻的手让她靠近，放低声音道：“你过来，我同你……说些话。”

　　秦岁臻顺着他的意思凑近。秦贤同环视四周，随后在她耳边轻声道。

　　“六月初三……傅修每年这日都在廷尉狱中度过，他八岁被关进廷尉狱，在狱中度过三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私刑用尽。不知是因为什么，这些年每到今日，他都会重回廷尉狱，大概是……叫自己不能忘记那段时日。”

　　秦岁臻顿了顿，当年的通敌一案一出，多少人想趁机置扬武将军府于死地，买通酷吏动用私刑，也不意外。

　　秦贤同道：“傅修终归……也是个寻常人，便是再冷血，可若要说刀枪不入，那是不可能。”

　　他冲着秦岁臻笑了笑，仿佛又清醒了许多：“留下过伤口的皮肉就算已经结痂，终究还是比其他的地方要脆弱。好好动动脑子，要怎么让他对你心软。”

　　秦岁臻脑子里的念头转了几个弯，却不明白要如何利用此事。但为了让秦贤同放心，她还是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秦贤同笑了起来，继续说道：“你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你在今日见到傅修的理由。这个理由我来给你：你只需要说，卷宗的下落你已经有了线索，我今日告诉了你，卷宗由上一任大理寺卿带走，同他一起解甲归田。”

　　秦贤同果然明白如何能牵制傅修，傅修如今最想得到的便是卷宗里的万民书。

　　“那上一任大理寺卿……”

　　“你放心，上一任大理寺卿白大人，孤家寡人一个，我前些日子接到消息，他已经在家乡寿终正寝，就算傅修查起来，也无法再害他。”

　　秦岁臻道：“我知道了。”

　　秦贤同笑着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向后推了一下，笑着道：“既然知道了，还不快走。”

　　秦岁臻匆匆站起身，听得秦贤同用尽力气挤出最后一句话，那声音像秋日最后一片落下的树叶，似有几分怜悯。

　　“岁臻，别怕他。”

　　秦岁臻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梅欢迎着她，只听她问道：“傅修身边的那位兆祥公公在哪里？”

　　梅欢道：“听说还在司礼监，今日傅修消失了一整日，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所有事务，都由兆祥处理。”

　　秦岁臻道：“我们该去一趟司礼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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