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剑

　　第八十二章
　　风马六说，若是真算起来，他们谁也没有资格让我走。
　　更何况他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他应该对旗云姑娘说了一二，也有可能没说，毕竟旗云姑娘一向待我都挺好的。

　　至于云见，他似乎看着风马六这样有点奇怪，不过他收了我的封口费，也就不好再和我生分了。
　　唯一不和我开口的，便是如意。
　　她似乎练就了看不见我的本领，不驱赶我，不搭理我，也不看我。

　　风马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幸福了，每天就闲的没有事情做，经常在我们面前表现他和旗云姑娘多么恩爱，甚至有些腻腻歪歪了。
　　他甚至还找了借口，说这是为了在如意面前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勾起她内心潜藏着的美好。
　　我无语，问她，如意现在是邪恶了嘛？

　　如意当然没有邪恶，她甚至能够承担的更多。
　　她每日练习完武功之后，要么和云见一起出去治病搭手，要么就在家里和旗云姑娘一起。

　　我在这里一直没有机会出去，雪又下了半个月，我们每日都困在家里。
　　这日好不容易雪停了，我们一起铲雪。

　　铲雪是个技术活，而且没有意思。
　　云见看了其他人竟然堆了雪人，眼馋，非要让我们也堆一个。
　　旗云姑娘说他想看，风马六撸了袖子就要去，可是旗云姑娘又生气了，说是他明明说要给她熬姜糖的，现在又去堆雪人，为什么不一件事一件事做完？

　　我看的目瞪口呆，但也感谢她的好心，因为这样，就变成了我和如意一起堆了。
　　云见等不及我们堆起，早就跑出去玩别人的雪人了。

　　我和如意各自滚了个大大的圆，随即我将我的那个“肚子”推到她的“头”旁边，笑道：“瞧，合二为一。”
　　如意不想理我，她自认为滚完了一个雪球，就算完成任务了，于是就打算走去。

　　“如意。”我出声，喊住了她。

　　这段时间，我们鲜少单独相处，即便风马六他们给我创造机会，如意也是对我熟视无睹。
　　我知道这都是必需的过程，急不来，只是心里难免有些难受。
　　我仰起头，看向她，带了点哀求：“你能不能留下陪陪我？”

　　我觉得我说的有些可怜，也有点没面子，要是风马六看到了没准还会嘲笑我。
　　但……都到了这个时候，谁还关他的嘲笑啊？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如意的背影。

　　然她站在那里，似停顿了下，但很快继续朝屋内走去。

　　我无力地垂下手，丢下手中的雪。
　　还是不行嘛？

　　我低落的心情让我忘记了时间，眼神无意识地落在了如意堆得雪球上面。
　　我不知道我看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轻响。
　　我抬头望去，只见如意手里拿着几块长布，并不大。

　　……她刚才不是要离开，而是要拿些东西，装饰下雪人嘛？
　　我这才后知后觉，随即心中升起了一点喜悦。
　　我连忙重新立起身子，偷偷看了眼正在认真抹平雪球的如意，对堆雪人这件事情升起了极大的热情。

　　我想，阴差阳错之间，我倒是的确说出了心中想要说的话。
　　而如意重新返回，虽不一定是因为我的哀求才留下。
　　但我却高兴了好久。

　　我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征兆。

　　我和如意堆好的那个雪人，被旗云姑娘连声夸赞。
　　她说她看到这个心里就高兴，真的很感谢我们。

　　相比之下，风马六这个老畜牲就腻歪多了，他搂着旗云，得意洋洋地秀着恩爱，说些雪人虽美，但没有他的云儿美；堆雪人的手艺不错，但比他的还差点，明日再下雪，他就亲手演示一下，刚好和这个配一对。
　　然而第二日下了雪，但他的这个愿望却没有实现。
　　因为云见去看别人家的雪人，结果在那里骗镇上的小孩，说是雪人生病了要看病，实际上自己欣赏了好久，结果把雪人欣赏倒了。

　　小孩哭了好久，实在无法，只好将我和如意堆得那个好看的送给了他们。
　　这把风马六气的鼻子都冒白气。

　　这件事情被我认为取得了初步的进展，因为那阴差阳错的配合，我认为我和如意绝对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然后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那进展就更大了。
　　如意终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愿意将这一天记入我的行状，写入我的年谱，刻入我的墓志铭里。

　　我们这里接连下了好几天雪，结果镇子里有几个人失踪，官府便发动周围的人也找。
　　如意的武功不错，因她经常跟着行医，县衙里的人也认识她。
　　再加上还有几个女子也被困，他们找到到底有点不方便，就让如意一起。

　　我跟着如意跟着县衙，在山林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那几个人。
　　直到夜色西沉，我们才准备离去。

　　临近红梅林的时候，我突然停下，对如意说：“我们歇歇吧？”
　　如意对我的话一直都是默认的态度，眼下自然无可无不可。

　　我皱了皱眉，感受到身上突然钻出来的一股凉意，觉得手都在发抖。
　　临近夜晚时，那几年在牢里浸染出来的寒冷，又在天黑之时，袭击了我。
　　我的头甚至有些嗡嗡作响，牙关也在打架似的，可不想让如意察觉，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道：“走到红梅林，离家就近了。”

　　如意没有回答我的话，我也不指望这句话能听到她的应和，于是我继续道：“红梅……梅林，你还记得踏雪寻梅嘛？那时候你非要踏雪，我背着你……”
　　我尽力地稳住，这已经耗费了我很多的力气，因此我没办法去看如意的神色。
　　我只能不断说话，以防我彻底失去意识。

　　“你怎么了？”突然，我的耳边传来如意的声音。
　　我的头上出了一声的冷汗，看着如意，看她皱了皱眉，笑了笑：“没……事。”
　　我想，我终于没办法轻易地骗得了如意。毕竟爱意如同江梧冬日里的寒冷，汹涌而又可克制。

　　然而，我克制不了了。
　　我头一阵发凉，爱意和浑身的冷意一样，汹涌袭来。
　　恍惚间，我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掉下了去。

　　我最后用力的睁开眼睛，才发现，一直挂在我脖子上的如意坠，掉了下来。
　　我想要伸出手去拿，只是再也坚持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首先感到的就是热。
　　我有些睁不开眼睛，只好指尖微动，挣扎地触及那些热。
　　像是砾石堆积的汇水口，细细的泉水仿若一根绳，从里面很微弱地流了出来。

　　我静静等待了会儿，这才有力气睁开一眼，一眼就看到老大夫那张脸。
　　“醒了？”老大夫冲我呵的一笑，过来搭了搭我的脉，又看了看我的神色。
　　估计是我的情况还行，他笑道：“年轻人，使劲折腾吧。再折腾折腾，你就比我这老头子还先走了。”

　　估计看到我有点紧张，他笑道：“别担心，没什么大碍。就是点旧疾，好好修养就行，可你倒好，偏偏非要跑到大雪山里。怎么，洛阳没雪啊？”
　　洛阳有雪，但是没有如意。只是这话我没说出来。
　　老大夫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嘶了一声，像是有点牙疼一样：“行吧，随你怎么着。如意他们应该等下就来，你装得精神好点，别让人怀疑我的医术。”

　　事实证明，老大夫多虑了。那群人根本就没有开他医术的玩笑——就只有风马六笑着说了句“宝刀不老”，其他人大多开我的玩笑。
　　我最开始还后知后觉，听了几句反应过来，这群人好像都以为我是故意装的。
　　风马六还大赞我演技好，把我气的当场想要下床。

　　然而如意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连续好几天没有见到她，问旗云，她说也不知道，只是见如意匆忙出去，说是最近几天不回来了。
　　我着急地等待了好几天，身上的冷也慢慢地散去。

　　直到第四天的下午，我回到自己房间时，看到了一封信。
　　竟然是如意给我留的。

　　上面没有多余的话，只一个寺庙的地址。

　　临近年关，过来求神拜佛的也很多，我一路上遇到好多求姻缘的。
　　也有一些求平安符的，他们大多都是成群结队的一家人，正准备离去，有说有笑，穿着新衣，拉拉扯扯。
　　我不羡慕，只是有一点遗憾。
　　眼下深冬，连一根柳枝都没有。

　　我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如意。
　　红衣落地，她的身姿端正，双手合十，微微仰起头，望着大慈大悲的观音像。
　　我有点怔忪，因为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过。

　　我慢慢地走进去，却没有机会说话，因为如意旁边还有其他人。
　　他们跪拜，然后离去，心里说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愿望。
　　然而，毕竟黄昏，人很快没有了。
　　如意一句话没说，只一动不动地双手合十，抬头望着观音，仿佛要将观音的每一处都刻在脑子里似的。

　　直到落日的余晖已经快要消散时，她才起身。我跟着她离去。
　　我们两个走到了一棵树下，如意慢慢停下脚步。
　　我迟疑了下，才开口问道：“如意，你这几日那里去了？我……我们都很担心。”

　　我并不确定如意会回答，这也是我只敢说“我们”的原因。
　　可是我没想到，如意的身影似乎顿了下，竟然回答了。
　　她说：“我去找了贺大人。”

　　我一愣：“我爹？”
　　她突然转身，就到了我的面前，像是野兽般要将我的衣服撕扯开，先是袖子，她一个劲儿地向上推，随即触摸到我的手腕。
　　我的手腕上，有一道伤疤。是当年被周家刺杀时留下的。

　　她的眼泪吧嗒一声，像是从几万里的高空中掉落下来，很响。

　　紧接着，她像是不服气一般，非要去拽我的衣服。
　　我不敢让她看，连忙拽住了她：“如意，如意……”

　　我看到她的眼里还是那样倔强：“你说你要去复仇，成功了，我以为你过得很好。可是……”
　　她微微侧过了脸：“你的复仇，一点都不好看。”

　　我已经能够想到贺大人会对她怎么说了，无非是说些我们在朝堂上的步步惊心，当时的举步维艰，但绝对不会将在牢里具体的事情告诉她。
　　可如意听了那些，哪还能猜不到，但贺大人不告诉她，所以她故意来炸我。

　　我下意识地想要和我爹一样掩饰，却突然想起了高大哥说的话，小孩卖惨起来，也是一种学问。
　　于是我便露出了个苦笑：“官场斗争，哪里能好看，尔虞我诈，你来我往，都是很正常的。有时候在牢里时，我就会想起你。牢里很冷，要是心里再不热乎点，恐怕……”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如意听着听着，侧过了脸，一滴泪从脸庞上掉落下来。

　　我的手轻轻握了握，然后又松开，慢慢地走到如意面前，擦掉她的眼泪。
　　“好烫。”我说，我抹了抹如意的眼泪，叹息道：“傻丫头。朝堂上，可不是江湖上。哪能像你想的那样，刀一抬，手一划，就结束了呢？”
　　说完，我有些黯然地说道：“我曾想过当你心目中的那种大侠，直接去杀了他。只是，我并没有办法做到。”

　　我并不喜欢朝堂斗争，然可悲的是，最终留给我的，就只有这么一种方法了。

　　如意却摇摇头：“不是，你可以做到。你当初完全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去，即便是让我杀了他，我也不会后退。”
　　我悲伤地看着她，问出了我多少次质问自己的话：“你要我，也把这份仇恨，压在你的身上嘛？”
　　如意更愤怒了，她的眼眶都红了，上前指着自己质问我：“我是你什么人啊？你凭什么最后才告诉我？凭什么要把我刨除在外？为什么认为我会心安理得的享受你的保护？”

　　她使劲地将如意坠摔在我的脸上，砸出一块红印来。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手足无措地狠狠抱住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
　　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很久，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那样抱住她。
　　直到她在我怀里稳定下来。

　　最后的最后，我们要离去时，如意已经恢复了理智，和我不多说一句话。
　　我们离开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朝着观音像的方向又叩拜了几下。

　　我等她拜完，才问道：“你信观音会满足你的心愿嘛？”
　　如意拿着东西，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走过。
　　等走了几步，才有声音传来：“相信。”

　　我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以前，回头看去，群山之内，如柳絮般的白雪内，观音庙显得庄重。
　　我上前，站在如意刚才的位置上，也拜了拜。
　　知道祈祷无用，但仍会做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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