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剑

　　第七十章
　　我说回江梧，自然是去石槐镇。
　　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我听说抄家之后就萌发出来的想法。

　　一来，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去，贺家既然所有财产上缴国库，那我们的房子自然不能住了。
　　然而有石槐镇的那个小家时，我还不是贺家的少爷，自然用的不是贺家的名义。
　　二来，风马六也在那里，他武力值高，而且也不在乎官府这些；老大夫也对如意说，希望我们去江梧。
　　如今既然上面下令只是收去我们的财产，贬为庶人，再也不许进洛阳，那我们去那里，倒是也不违反这条令。

　　然而，仍然有一个问题。
　　那便是大块头是去过石槐镇的，如今我们挑衅了他而离去，难保他不会添油加醋。

　　“这件事情倒是暂时不用担心。”我爹终于开口了：“周仲宁为人狡猾，绝对不会在此刻蓄意挑起矛盾，那样有落井下石之嫌。毕竟在他看来，我们已经再也无法去洛阳了。”
　　”但……他绝不会手下留情。“我爹对此很有经验，毕竟他们曾经狼狈为奸过：”如今我们在风口浪尖上，他不好动手。但当我们放松警惕之时，他一定会锱铢必较。“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说话了。我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一点后悔。

　　然而后悔已经晚了，此刻我们已经无路可去。
　　只好驾着马车朝着石槐镇而去。

　　一路上，我爹到底还有点不放心，他连写了三封信，让我一封给那位给过我回复过的仁慈的大人，答谢他的回复。
　　第二封给了郭尚书，他们曾水火不容来着。
　　最后一笔，他没说具体地址，只说让我放在洛阳河边十里处的一座桥下。

　　我没多问，暗地里拜托月行送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爹在信里说了什么，但自从他写了那信之后，我们一路上倒的确是太平许多。
　　马车缓缓地行走，有点真的像是在四处游玩了。
　　我们的心情终于稍微放下来了。

　　也就是这时，我才发现如意好像生气了。

　　最开始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那日，我们赶了许久的马车，路上又非常热，正巧遇到了一座极为好看的山林。
　　山林内树干纤细，花草繁茂，靠近河边，河边还有杨柳。

　　我们都热了好久，见这河边靠山，清凉无比，就想晚上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晚上几个人更是忍不住，打算到里面洗漱一番。

　　我洗漱完时，原本准备离开，可见水上柳叶轻扫，泛起一点縠纹。
　　我看了许久，心中突然有点痒，想起如意之前说的话，便就着水面，摘了些柳叶。
　　可摘了一小把，我又觉得这太过刻意，拿着一大把柳叶也有点奇怪。

　　于是，我转换了下思路，想起了以前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花招，说是将柳叶枝完成一个圈，这样待在姑娘的头上，也很好看。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于是就笨拙地在那里编制了一会儿。
　　所幸这倒是还算简单，虽然最初我有点手忙脚乱，但之后就熟能生巧了。

　　我看了下成果，还算满意，于是朝着马车那边走去。
　　如意正坐在马车顶上吹风，贺大人拿着水喝，两个人不知聊着什么，倒是还算融洽。
　　我和贺大人这段时间关系融洽了不少，起码嘴上没那么互怼了。

　　见我拿着东西过来，贺大人十分识相地准备去洗漱，不过和我擦肩而过时，他还是很嘴欠地看了一眼我的手上，摇头晃脑地叹气。
　　“若是当初这样追你娘，恐怕这柳枝便能免遭今日之祸了。”
　　说完，他还悠哉游哉地离去，哼声轻扬，穿起了一曲小调。

　　“……”我不想和他吵。

　　我拿着柳枝走过去，还没说话，就见马车顶上的如意翻身而下，冷淡地准备朝马车里走去。
　　“我要睡觉了。”
　　拒绝之意昭昭。

　　我这才意识到她情绪不对，赔笑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她撇了撇嘴，道：“我哪敢心情不好啊。”

　　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也不多说，但手中的东西拿着有点傻，想着送她东西总没错吧，所以就先递给她。
　　“柳叶驱鬼，晚上做个好梦。”
　　我原本以为如意今天心情不好，送个礼物虽可能不能缓解，但对话好歹会以一声比较友好的话结束。哪知如意看了眼柳叶，更生气了。

　　“柳叶不是清明插/柳的时候才戴在头上的嘛？我现在还没死呢。您放心，我一定活得——长、命、百、岁。”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说完，她便一甩车帘，进去了。

　　就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有点发愣。

　　直到云见不知从那里摘来了几个野果子，抱在怀里，看起来不亦乐乎。
　　还有几个放进兜里，他从兜里拿了个青色的果子，看起来挺满足。
　　我于是心中一动，招呼了下他来。

　　“把你手上的果子给我几个。”
　　云见愣愣地看着我：“啊？”

　　我以为他不想给我，就随意地从中挑选了两个看起来好的，又将他正在吃的那个夺过来。
　　“不说了。”
　　我直接做出来。

　　这次我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先是回想了下吃野果有没有什么禁忌，想了一圈没想到。
　　于是我又就着云见吃了一口的那个果子，咬了一口，发现味道甘甜。
　　一切都很完美。这次我不相信如意不和我好好说话。

　　于是我又抱着果子去敲马车门。
　　“如意——”我先没说自己来找她是干什么的，而是试探性地喊了喊。
　　果然，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我于是继续诱惑道：“我新得了一样东西，限定今晚，若是你今日不出来看，我肯定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睡了。”这会儿，里面才传来声音。
　　我于是继续道：“那我进去给你看看了？”

　　里面的人一时没理我，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了一点响声，是如意起身从车上下来。
　　她有点不开心，小脸鼓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小青果递给她：“给！刚刚得到的，最好的，我专门拿过来给你。”

　　她嘴撇了撇，眼睛扫了一眼果子，出口道：“我不想吃。”
　　我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动，待靠在马车上时，我抬头看向天上的星星。

　　星星明灭可见，有点像是人的呼吸。
　　我看了会儿，才轻声问道：“如意，有些时候，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如意看着我，眼睛眨了眨，没说话。然后她重重地点点头。

　　我看着她，说：“我也是。”

　　我是特意这么说的，说完我特意看向如意，果然她听完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立即气呼呼地说道：“讨厌我就讨厌我吧，我才不在乎呢！”
　　我好笑地看着她：“怎么，就只能你讨厌我，不能我偶尔地讨厌你一下啊？”
　　如意深刻贯彻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一宗旨，立即说道：“你最讨厌，经常管着我，还说我骂我。我以前想要出去玩你都不肯。”

　　我有点无奈加好笑：“喂喂，这都多长时间前的事情了？你打算记多久啊。”

　　如意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安慰得到纾解，反而更加生气了。
　　“你还非要骗我，骗我说你被家里管着，不让你出来，其实就是不想理我们了。”如意的语调中带着点哭腔，可死死地憋着，一点点数落我的罪过。
　　“你还把我们丢给别人，从来不来看我们。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们，总以为我是小孩，有事只会让我离开。大骗子！你还骗别人给我下药，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如意声音越说越愤怒，声音里哭腔到最后也仿佛急促而止，愤怒已经掩盖了她的理智。
　　她大步跨上马车，再也不想理我，重新回到自己的角落。

　　我站在原地半晌，耳朵回荡着她的话，这才明白她为何生气。
　　她是怪我连同老大夫给她下药，将她和云见带回去了。

　　手中的青果转了转，我待在原地想了想。
　　我感觉自己脑海里一片乱，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理清，可却有一种冲动拽住了我。

　　我质问自己，为何要在那么危险的境地里，非要让如意离开？
　　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对她到底是不是相依为命的亲情？

　　我用最严肃的态度，犹如最刚正不阿的神，去拷问自己的心。
　　我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感觉月光似乎从我的头顶转到我的右侧。

　　终于，我走过去，敲了敲马车的梁：“如意，睡了吗？”
　　里面没说话，但轻微动了点的声音还是被我发觉。
　　也许她是在抽泣，我想。

　　我说：“我进来了。”
　　里面没有回答，我也没有指望她回答，因为我这句话，只是蹴鞠比赛时，开场时的那一声。起到的作用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到理会。
　　我直接打开门帘进去，一脚踏上马车，正对着如意的泪眼。

　　她正抱着胳膊，眼泪死死地憋在眼睛里，不肯落下。
　　她微微仰起头，倔强地看着我。
　　一如这么多年，她的爱，和我的故作糊涂的抗衡。

　　如意因为哭而声音有些哑地问道：“你是来说你如何讨厌我的吗？”

　　我沉默了下，摇摇头。
　　马车不算特别大，我放下车帘，靠近时也在看着她。
　　我们的目光相对了会儿，随后，我将手轻轻放在如意的脸庞上。

　　因为这个触摸，她的脸挨到了我的手，带动了眼睛里的泪珠。
　　泪珠缓缓落下，落在了我的手上。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开，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殷红的嘴唇，凑上前去，温柔地亲吻着。
　　她似乎已经不会呼吸了，我感觉再这样下去，那个柳叶环就真的有用处了。
　　我有点满意，这才离开她的嘴，靠近她的耳朵，轻声地，带着点恶劣地问道：“这次，我没拿你当小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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