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白

　　子时临近，小九与沈泉应引门侍者之约，来到岳州舜庙外。大大出乎小九意料的是，舜庙居然门庭若市，人声嘈杂，来自各地的武林人士手捧火烛，将原本漆黑的夜照得恍如白昼。小九在这些人中打听了一番，得知他们都是来求见火正祝融的，小九不觉有些烦闷，咕囔着：“这么多人都要求见祝融，一个一个考验下来，轮到我们估计都要天亮了！”

　　白天那个自称引门侍者的小童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向小九与沈泉有礼地曲身问候，随后将原本收回的火烛交还给他们，“我先为两位贵客点上火烛，等到子时一至，我就带领两位客人进到舜庙里面，接受考验。”说完，他将小九手中的火烛点燃，随后默默地退回台阶之上，他与另一头的小童点头示意，两人用力推开舜庙大门，大声对台阶下的众人宣布：“请火烛上刻着天字的贵客随我们进来，其余贵客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在一片嘘吁声中，人们开始低头查看自己手中的火烛，小九发现自己的火烛之上赫然刻着一个“天”字，吐出一口气，叹道：“还好，不用等到天亮就能进去了，看来那个轻风在火正派里的地位不低，请来的人能够第一时间进到舜庙里面去。”

　　在其他人不平的目光中，小九与沈泉拾阶而上，同其他二十余人跨进了舜庙大门。陈旧的朱门缓缓被掩上，随之发出悠远而又低沉的声响，舜庙内烛火微茫，道路两旁的烛灯点缀出一条长长的通道，似一条伺机而动的游龙，跃动间仿佛就要腾入空际，它无尽地向前延伸着，似要将人引入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两位引门侍者在前方带路，他们走得十分急促，脚边的衣摆飒飒有声，他们最终停留在了舜庙的前殿门前，用力将殿门推开，躬身等待所有的客人进到里面，随后他们又重新掩上门，自己却等候在了门外。

　　殿内烛火通明，殿的正中站着一个白须慈眉的老人，他一身火红的衣袍，表明了他火正派弟子的身份，他笑容可掬地对着众人道：“老身在这里恭候诸位贵客多时了，这里是祝融大人设下的第一道关卡，这道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废话少说，老头，赶快说第一关的考验究竟是什么？”还未等老人说完，便已有人不耐烦地朝他嚷嚷。

　　老人却并没有生气，依旧有条不紊地说道：“世人皆知，祝融帝喾原是天帝伏羲遣派下界治理水灾的神将，后来滞留人间，我们火正一派姑且可以算做是神族所衍，所以向来尊敬天帝伏羲，所设的第一道考验自然也与天帝有关。”

　　老人随手从身后的桌上取出一根寸长的草，继续说了下去：“故人常说卜筮，龟卜为卜，蓍草为筮，我手中的草看似平常，天帝伏羲却曾用它揲蓍车卦，从而始衍八卦，而此草正是蓍草。祝融大人所设的第一道考验便是，请诸位用这些蓍草揲蓍成卦。”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知所措，惟独只有小九悦容满面，他用肘推了沈泉一把，笑问：“伏羲八卦的正统传人，这点考验总难不倒你吧？”沈泉点下了头，独自走上前去，他朝老人微微一示意，老人从他的身边自动走开，任由沈泉拿取桌上的蓍草。

　　沈泉从桌子上挑选出长短一致五十根蓍草，将它们攒在左手掌心，他轻声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他从五十根蓍草中拿出一根，独立地放在一旁，又道：“此草象征太极，太极生两仪......”说着他将蓍草随意地分成两堆，并从其中一堆中取出一根蓍草夹在手指间，“此为挂一，为天、地、人三才之象......”他将剩下的蓍草四根一组，将每堆中不足以组成一组的蓍草并到一起，“此为揲四归奇，寓意两仪生四象，此为一变，三变后卦成。”沈泉的手指纤细灵活，蓍草在他的手中如活了一般，流畅地在他手中变化着，不多时他已完成三变，将卦象呈现在老人面前。

　　老人连连点头，露出赞赏的眼神，“这位公子的手法居然比老夫还要娴熟，想必定是玄门高手，老身在这里先恭贺公子顺利通过第一关，随后由引门侍者带领公子前往下一个考验的地点。”招引门侍者走了进来，听完了老人的吩咐，便领着沈泉与小九自前殿的后径离开，前往下一个考验的地方。

　　两人在引门侍者的带领下来到一处简陋的房屋中，这间屋子里陈列着许多的肉食蔬果，甚至还有许多的火灶炉设，从外观上来，这个地方像是舜庙的伙房。两人正在诧异，引门侍者为何要将他们带来这里，一个红衣侍童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口中嘟囔道：“糟了，师傅要我准备食物给客人的，我又给忘了！”

　　红衣侍童完全没有搭理小九与沈泉，只见他手忙脚乱地摆放起果脯点心，一盘盘小食被他装进了一个大食器，他吃力地拉拽食器的提手，大食器被他拖拽在了地上，缓慢地朝着门口移去。当侍童正准备离开伙房，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他干脆将食器丢弃在了门槛边，又转身在杂物中翻找了起来，青铜的器具被他捧了出来，他抱起大酒坛，朝这只大酒器中灌注酒水。

　　浓郁的酒香飘满了整间屋子，酒器眼看就要被侍童灌满，却忽然剧烈地摇动了起来，侍童有些慌张，连忙伸手去扶酒器，却未料到，他的指尖刚刚触摸到酒器，酒器就完全倾倒在了地上，所以的酒水都被泼洒了出来，一滴未剩。

　　侍童欲哭无泪，呆看了酒器许久，才又十分不甘心地将它扶正，随后他又抱来一大坛子酒，急切地将酒水灌注到酒器中，酒器又一次在即将被注满之时倾斜倒地，侍童又急又气，嘴里轻声谩骂了起来，他反复重复了几次，却始终装不满面前的酒器。侍童开始哭闹起来，在沈泉与小九面前大声诉说委屈：“要是不能把这个酒器灌满，师傅一定会骂死我的，你们帮帮我吧！”

　　小九心知此事一定另有蹊跷，引门侍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将他们带到这里来，只为帮助一个鲁莽的小侍童准备酒水食物。小九仔细地观察起了那个酒器，繁缛的纹饰，精湛的打造手艺，小九发现这绝不是寻常的器具，从外形上来看，也许它确实是用来盛放酒水的，但它所呈递的对象很可能不是人，因为它更像是用来祭祀天神时所用的特殊器具。

　　小九的思绪飞转，试图在脑海里寻找关于各种祭祀神器的特性，“盈充则覆......”小九忽然灵光一现，激动道：“是宥卮！”

　　小九已经明白这第二道考验究竟考的是什么，她蹲下身子对那侍童道：“六十四卦中有否、泰两卦，常言道否极泰来，这正体现了伏羲极则穷返的信念宗旨。盈满了就得减损，事物兴盛了就会转向衰败，这就好像乐极生悲一样。宥卮由此而生，酒水一旦被灌入宥卮之中，灌得适中恰当，这宥卮就能平平正正，但一旦灌满时，这宥卮必然倾倒。你若想顺利将酒倒入酒器，就该只倒入适合的酒水。”

　　侍童停止了哭泣，转而露出灿烂的笑容，“姑娘真是聪颖，我要的答案就是这个，你们已经通过了我这里，可以进入第三道考验了。”引门侍者再次被唤了进来。

　　“谢谢。”小九对侍童道。

　　侍童对其微微一笑，“我受了祝融大人之托，前来考验求见他的人，原本以为这第二道考验一定会让来到这里的人好好费一番心思，却没想到，竟然被第一个人就这样轻易地破解了。”

　　小九与沈泉随引门侍者来到舜庙大殿，殿中空无一人，却铺陈了许多桌子，引门侍者让小九与沈泉在一张桌子边盘腿而坐，并对他们说：“请两位贵客在这里稍作休息。”说完，引门侍者退了出去。

　　小九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皱眉道：“这火正派真是喜欢故弄玄虚，不知道这第三关究竟又要玩什么把戏。”

　　沈泉平静地道：“他们让我们等着，我们等着便是。”

　　过了许久，依旧没有人来到大殿，小九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耳畔有细碎的交谈声，她睁开疲倦地眼睛，发现四周已经来了不少人。小九觉得他们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认出他们是一同来见祝融的各路武林人士，想必他们也是通过了前两道考验，被安排到这里休息等待。

　　小九揉着惺忪的眼睛，问沈泉：“小白，我们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沈泉回答：“两个时辰了。”

　　小九一愣，立刻露出不悦的神情，“这火正派究竟在搞什么鬼，这么久了都还不出来宣布第三道的考验是什么！”

　　又过了许久，所有的人都开始不耐烦起来，在大殿中大声喧闹起来。火正派的弟子终于鱼贯而出，他们在每位来客的桌前都放上几盘小食，随后又再次退了下去，一位手捧瑟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端坐在角落中，却是一声不发。

　　小九认出那个手捧乐器的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轻风，立刻向他打招呼，轻风只是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询问众人：“各位贵客可愿听在下抚上一曲？”众人只觉火正派待人无礼，都没有搭理轻风，唯有小九对他道：“我与小白愿意听。”

　　轻风问：“姑娘想要听什么曲子？”

　　小九回答：“自然是你最拿手的咯。”轻风只笑不语，手下却不见他拨动琴弦分毫，他似乎并没有抚瑟演奏的意思，依然一言不发地呆坐在那里。

　　众人又呆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有人实在按耐不住，怒骂火正派无礼，他们纷纷甩袖而去，此刻，殿中只留下不到十个人。在这一个时辰中，轻风反复问在座的人是否愿意听他弹奏一曲，但每当有人真的提出要让他抚瑟，他却又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对那人不予理睬。

　　小九忍不住跑到他面前，质问他：“你每次都问人家要不要听你抚瑟，心底里却又不愿为他人弹奏，你这样耍人很好玩吗？”

　　轻风却道：“我有心想要抚瑟，可却是无曲可让我弹啊。”轻风深深地看了小九一眼，小九觉得他似在有意提醒自己什么，咬唇沉思，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九重新坐回沈泉身边，沈泉见她一副愁容，又是满脸的疲倦，对她道：“折腾那么久了，你吃些东西吧。”

　　小九盯着自己桌前的食物发呆，随手夹起盘中的一块果脯塞到嘴中，却立刻吐了出来，“好酸！”小九又夹起另一盘碟子中的东西，在口中尝了尝，又露出厌恶的表情，“怎么这么咸！”

　　小九将桌前的东西都尝了一遍，发现每一道点心都有着非常奇怪的味道，他们似乎都只有一种味道，或酸或咸，或苦或甜，总之五味中只有一味占据了绝对的地位，仿佛是一个完全不知调味的庖丁胡乱制成的点心。

　　小九发现，大殿中每张桌子上点心排放的顺序都出奇得一致，它们好像是被人刻意以这样的顺序摆放，思及轻风刚才的话，小九忽然对着每一道点心默念了起来：“酸在五行中属木，木在五音中对角，这样一来，辛对商，咸对羽，苦对徵，甜对宫......”

　　小九顺着每道点心的甜酸苦辣哼出对应的五音，串音成句，沈泉听到这首曲子，忽然问：“你在哼唱伏羲所作的《驾辩》？”

　　小九恍然大悟，对着轻风大喊：“我想你要弹奏的曲子是《驾辩》吧！”

　　悠扬的瑟音自轻风的指尖滑落，一曲绝妙的《驾辩》被弹奏了出来，一曲毕，轻风慢慢站了起来，对小九与沈泉道：“请跟我来，祝融大人在后殿恭候已久。”

　　祝融殿，祝融一身华贵的衣袍，支颐斜倚在宝座上，他带着半张金丝面具，露出另一半绝美的容颜，他如神祇一般傲视阶下之人，玉指飞速敲打，冷漠而笑，他问：“你们来见我有什么事?”。

　　小九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抑之感，她不觉对坐上之人心有畏惧，说或略有底气不足，“祝融大人，我们从商洛史官村村长的口中得知，当年他的祖先曾为了换取贵派手中的一片息壤，以一部天书为交换，我们此番来这里找你，就是请求祝融大人告知我们，天书此刻究竟在谁的手中。”

　　祝融的手指不再敲打玉案，他缓缓支起身子，问：“你们是何人，找《归藏》做什么？”

　　小九心中大喜，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那老村长口中天书正是遗失已久的《归藏》，她给沈泉使了一个眼色，惜字如金的沈泉终于开口，“在下沈泉。”

　　祝融沉默，良久才道：“原来是六宗门的白水先生......”他沉吟了一番，“我虽然有心祝你们，只可惜《归藏》在很久前就从我祖先的手中流失了。”

　　小九急问：“祝融大人难道一点都没有它的消息？”

　　“那也不是......”说到这，年轻的祝融忽然诡异地笑了，“其实我们火正一派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在寻找《归藏》的下落，可是直到最近我才收到消息，《归藏》可能被存放在了棋盘山的轩辕庙中，只是这棋盘山不是常人能够去得的......”

　　“棋盘山！”小九震惊，“祝融大人是在开玩笑吗，棋盘山岂止是常人不能去得的，它根本就是神话中的仙山，说到底也许根本不存在！”

　　“这位小姑娘何必这么激动，我既然有本事得知《归藏》此刻在棋盘山上的轩辕庙中，就自然知道如何能够到达棋盘山。”

　　“我不信。”小九倔强地道。

　　“棋盘山既为仙山，想要进到里面自然不易，但若是真心寻访，也不是不可到达。据我所知，黄帝陵便是其入口所在，姑娘只要想办法进入黄帝陵的地下寝宫，棋盘山自然就在眼前。”祝融不紧不慢地道。

　　小九狐疑地盯着祝融，祝融笑问：“姑娘还不不信？”

　　小九摇头，“看你说得这么有模有样，我现在倒是信了，只是你刚才说，你们火正寻找《归藏》多年，如今有了它的消息，却为何又要告诉我们，难道不怕我们去抢夺吗？”

　　祝融笑得极具讽刺，道：“小姑娘，你把黄帝陵想得太过简单了，你有没有想过，黄帝陵中珍宝无数，为何却没有人能够盗走它们？还不是因为黄帝陵中机关重重，为了黄帝陵中那些惊世的秘密，多少人把命都搭了进去？我今日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我明日甚至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天下的人，问题不在于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而在于真的有人可以进入得了黄帝陵吗？”

　　“既然这样，就多谢祝融大人告诉我们《归藏》的下落了。”沈泉抛下这句话，准备与小九一同离开。

　　祝融忽然叫住他们，“我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情，黄帝陵中的青龙石百年会自动开启一次，而距离下次开启不到五个月，你们可以到时候再进入黄帝陵，届时一定会比自己绞尽脑汁闯过青龙石来得轻松许多。”

　　“多谢！”沈泉道。

　　祝融目送小九与沈泉离开，他眼中的笑久久没有散去，轻声说了一句：“这件事情可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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