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如歌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之后，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带着一群小丫鬟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一手插腰，一手指戳，大有……那个泼妇骂街的架势。
　　你尽管戳好了。子夜心中暗想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那女人她认识，可不就是自己的新任奶妈么？横个什么劲儿啊。敢对她们家绛儿动手，就得有点那啥的觉悟，虽然祸端是她自己个儿挑出来的。
　　果不其然，横奶妈一把夺过子夜，镰刀似的眉毛纠成一团，疯狂地向绛儿泼其口水，不外乎什么“小妮子想死啊”，“小蹄子不想活啦”，“小崽子去死啊”，总而言之，就是要死要活。子夜偷笑，这是骂人虽然比较“文明”，但还是可以了解那人特没水准，瞧瞧，连骂人都不擅长。不过实话说，还真把绛儿吓得跪趴着，颤着声，一句一个“奴婢该死”。
　　人群中忽然飘出一个柔若无骨的女声：“眼瞧着小郡主受凉也不知抱回来，是不是在当班时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子夜微笑，看来那是一个厉害的主儿，比那个只知道骂一些毫无营养价值的东西的奶妈要厉害得多。但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回答就是心虚，坐实了“见不得人”这项罪名；承认了更是证据确凿，根本没什么反驳机会；不承认嘛，那在别人眼中干什么去了？睡觉？骗小孩子的吧，更加说明绛儿有鬼。怎么说都是“见不得人”，绛儿这次可亏了，那人是存心要借这事整她。
　　绛儿也是个伶俐的人儿，可这时竟生生愣了片刻。
　　丫鬟们都是势利的主儿，眼下当然是帮衬奶妈来的更有利益，也起着哄迫她。
　　任绛儿再怎么伶俐也只是个六岁的丫头子，虽说过得苦可何曾一人受过如此众多的压力，瞪大了眼，不知所措的望着她们。
　　这一望正顺了那“点破天机”的丫鬟的意。她适时地走出人群，一副宽容大度的姿态，既有鹤立鸡群的味道，又不将风头盖过领头的奶妈。
　　子夜被奶妈禁锢在肥肥的怀中动弹不得，她几次三番想要探出头去张望张望那丫鬟的长相，终于瞧着了。
　　那人身着二等中婢子的婢服，容貌只瞧着半边脸，虽不完满，但也顺眼。子夜冷笑，长的还不错，只可惜攻于心计有了些奸却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害人，这脸算是可惜了去了。
　　那半边脸笑意盈盈，虚扶了扶绛儿，并不说话，好像一个诱人深入陷阱，只要绛儿稍微被那笑脸晃了晃神就一定逃不了承认的下场，那“见不得人”可大可小，小了不过就是芝麻绿豆的小事，笑笑就过去了，大了，那可就是谋害皇亲的罪过。可怜那二等中婢子竟握住了绛儿一个六岁二等上婢子的命脉，可以随意决断她的去留。太大的罪会惊动三层，得不偿失，那小一些呢？她花那么多时间挤兑绛儿只是想一笑置之？骗人的吧。唉，这该说绛儿年龄小错失先机，还是该说她太傻太天真。
　　绛儿前半刻尚未醒转，可待到此刻如何都是了解了各中利害的，怯怯地低下头，片刻又蹙着眉试着唤了一声：“容妈妈……”
　　“放肆。”二等中婢子娇喝一声，直吓得绛儿一个踉跄跪趴在地上，口中惊惶念念“婢子有罪”“婢子万死”，诸如此类。
　　“才知道有罪啊，小郡主千金之躯岂能容你如此糟践。”奶娘低头冷冷地看着绛儿，“念你年纪尚小，应适当减免一些处罚，就打你十板子，以儆效尤。”
　　十板子？那不是得要了绛儿的性命么？子夜心下一急，硬生生逼得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可不得了，犹如平地里乍起的惊雷，屋子里十数人一时竟都忘记言语，硕大的房间里只有子夜一人的哭声萦绕于耳畔，更显得她哭得极凶。
　　子夜只觉得自己把身子里所有的劲头都会聚到了嗓子眼里，什么也不顾忌了，什么也不念想了，到后来荒唐得差点连为什么而哭都快忘了，这才一点一点地停了下来。
　　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身子一重，子夜被人抱进了摇篮子里。
　　“呼啦啦”，一屋子的人都敛了衣裳，跪倒在地，齐声念念着“婢子有罪”，“婢子万死”。
　　子夜几欲晕厥，无奈绛儿还受她连累尚不得脱身，只能睁着眼睛瞧事态，幸好摇篮是竹编的，虽铺了上好的被褥，但若用着点心来看，还是有缝供她窥视的。
　　地上的婢女们跪得倒挺齐整，果然是王府训练有素的来着，就是和外头的水准不一样。
　　跪了得有一会儿，看地上从窗缝透下的光影，太阳总流转了一两分了。
　　总是有人熬不住的，一个婢女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活动活动关节，笑着道：“小郡主可不会记得我们在这儿跪过多久，她只是个孩子，哪能懂得了这么多，今天的事儿咱一个都不说出去，又有谁会知道呢？”
　　子夜眯眼细细地辨辨，原来是那“半边脸”，长得倒也秀秀气气，不过气质令人便不敢恭维了。
　　“米儿说得也是事实啊。”奶娘是第二个爬起来的，打点打点人，一会就把人全遣散了，只剩了照看子夜的绛儿留在房里。
　　“今天的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奶娘恶狠狠地警告绛儿，绛儿本就未起身，这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奶妈地捞起子夜，例行公事般地喂了奶水，扭着屁股扬长而去。子夜被奶妈摧残了一顿饭的时间，完了还见绛儿跪在地上，这样跪下去接地气太多可会冻病的。
　　心下意念动了动，知道自己不方便说话，便哼唧了两声。虽然接触的时间不久，但绛儿还是挺默契，抱着子夜轻唱起了儿歌。
　　到底绛儿还是个孩子，唱起歌来十个音有七八个都是跑调的，不过也挺好听的。
　　渐渐起了倦意，两个孩子又在暖阳下眯起了小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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