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

　　【一】

　　罗震到底跟着陈七走了。
　　翌日早晨醒来，周阳发现除了陈七和罗震，还少了两名手下、一辆越野车，气得他默然站了半晌，接着扭头回到帐篷继续睡觉。
　　这一整天，“物资搜寻队”都没有外出。罗震走后，周阳是唯一主事儿的人，没有他的指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天，他们同样没有出门。
　　第三天，越野车仍旧没有上路的迹象。
　　人们越发不安起来。营地里的食物和水已经消耗大半，顶多再撑一两顿。如果周阳他们再不行动，那么所有人都要饿肚子了。年富力强的饿上几顿倒也无所谓，可还有小孩和羸弱的老人……
　　黄昏时分，宋阿坤端了份晚饭走进周阳的帐篷，看到他面朝内侧，呼吸几不可闻，似乎仍在熟睡。
　　“三老板，吃晚饭了。”宋阿坤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许久没等来回音。
　　就在他放下餐盘，准备悄悄退出去的时候，却听到周阳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宋阿坤循声抬起头，看到周阳已经懒洋洋地翻身坐起，随便揉了下眼角，便双手撑地挪了过来。
　　“啧！这什么菜？！”周阳不禁皱起了眉头，似乎颇为不满地吐槽道。只见盘子里盛的是炒青菜、红菜椒炒海带丝，外加一小碗西红柿蛋汤，主食则是两个有些泛黄的馒头，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伙食。
　　宋阿坤没料到他会这般反应，愣了一下才解释道：“三老板，咱们只剩这些菜了。明早最多还有顿青菜面可吃，中午可就只能喝粥或者吃干饭了......”
　　“哦？是吗？”周阳显然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只是冷哼了一声，说道：“喝粥，吃干饭，不也挺好的，反正还饿不死。”
　　“可是到后天，连水都没了，到时候真就没得吃了！”宋阿坤终究没忍住，辩白了一句。周阳对此倒是有些意外，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急啊？你们去找罗震啊！人都是他带回来的，怎么都该他养活吧？实在没得吃了，咱就拍拍屁股走人，也落得轻松自在。”
　　“可是......可是他们......”宋阿坤仍想说服他。
　　“别‘可是’、‘可是’的了，听得我心烦！”周阳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头，“就这么定了，明早吃过饭就走。诺！晚饭我不吃了，你端给他们吧，别说我没照顾过他们！”
　　说罢，他将餐盘往帐篷外用力一推，那碗清得像水一样的蛋汤泼泼洒洒，只剩下了小半。
　　宋阿坤还想说点什么，见周阳又恢复了之前侧躺的姿势，他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将餐盘端走了。
　　帘幕重新落下，帐篷内回归昏暗，唯独周阳的双眸仍旧黑得发亮。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钉在迷彩篷壁上，又仿佛刺破了它，射向了某个未知的角落。
　　——陈七在那里。罗震在那里。或许老头子也在那里。
　　他想了三天，还是想不通师父为什么单单把罗震叫了回去。周阳以为自己能通过回忆和推理，抓住一丁点儿蛛丝马迹，可还是得不出什么结果。

　　【二】

　　第二天从清晨开始，宋阿坤就一直关注着那只帐篷的动静，可直到晌午之时，周阳也没像他说的那样抽身离开。
　　这让宋阿坤感到既疑惑，又高兴。他疑惑的是，此前周阳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为何这次却只限于过过嘴瘾呢？
　　而他高兴的则是，自家这位“三老板”虽然看上去乖张任性，但真遇到事儿了，好像并不会真做得那么出格。宋阿坤据此以为，伙计们还是能够继续信赖他的。
　　但是，食物和水的问题究竟怎么解决呢？宋阿坤等人实在不敢擅自行动。能说服周阳当然最好，假如真到了逼不得已的境地，他们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天的午餐，果然如宋阿坤所说，只有粥和烂乎乎的咸菜。粥熬得很厚，说是饭煮烂了也未尝不可，之所以做成这样，说是想让大家尽可能吃饱点，实际上更是因为水实在不够了。
　　宋阿坤等人计划用一下午的时间去劝周阳，如果不成，明天他们说什么也得出去一趟。
　　楼上，韩宵捧着粥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不喜欢喝粥，特别是这种过于稠的，每口咽下去都有点噎嗓子。如果换作以前，她连碰都不会碰，可现在食物珍贵，她也受够了挨饿的苦，不想再浪费一粒粮食。
　　韩宵扭头望了眼可可，发现小姑娘和自己如出一辙，眉头还拧得紧紧的，一副苦大仇深与嫌弃的模样。
　　而齐红倒是一筷子咸菜一口粥，吃得泰然自若。但想起之前不经意听到的窃窃私语，她的眉宇间不由浮起了一丝忧虑。
　　“听他们说，楼下已经两三天没出门了，吃的菜跟喝的水都已经不够了。”齐红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暂时停下了筷子。
　　“嗯……”韩宵听后点了点头，也跟着停下了机械式的进食。
　　她把碗筷搁在身前的空地上，顿了顿，补充说道：“而且我发现包括罗震在内，有好几个人不见了，还少了一辆车。”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齐红的脸色不由紧张起来。
　　韩宵摇头说道：“我问过了，没出事，罗震他们是有事自己离开了。”
　　“哦……”齐红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道：“那……那几位还回来吗？”
　　“这个……难讲……”韩宵对此当然也没谱。说起来，这里所有人都只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罗震可以不打一声招呼就走，自然也可以再也不回来。他救过自己一命，也救了这里的所有人，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没道理让他一直留在这儿照顾、伺候，他并没有这个义务。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的不告而别，韩宵就有些忍不住生气。
　　“那剩下的几个小伙子......他们不会也丢下我们不管吧？”齐红脸上的忧色更重了，甚至露出一抹惧意。毕竟对他们来说，如果失去周阳等人的帮助，那么最后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是饿死还是被丧尸咬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韩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周阳不熟，但她认为周阳那厮，是真有可能这么做的。况且现在缺水少食的状况已经证明了这点。
　　“那家伙，还真是冷血无情……”韩宵这样想着，心中的厌恶越发强烈起来。

　　【三】

　　宋阿坤等人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非但没能说服周阳，反倒还被他连声呵斥，不得已悻悻退出了帐篷。
　　他们脸上满是失望，眼神却是阴郁中透着坚定，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下了决定：无论如何，明天必需出去一趟。
　　说实话，他们和周阳年纪仿佛，虽然战斗力远不比周阳强悍，但在很多事上，却要比周阳成熟、有担当许多。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或是跟随楚江开，或是听命于罗震，对周阳尊敬有之，疑惑有之，嫌恶亦有之。双方本就只是雇佣关系，基于多年来共同工作和战斗的经历，才形成了相对稳固的联系。如今楚江开已死，罗震也离开了，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去或是留。周阳是很强没错，但也仅限于身手罢了，这不足以统摄人心。
　　周阳自己也并非不清楚这点，但是他不在乎。在他的世界里，从没有那么多顾虑。经营团队，笼络人心，包括从事这种不伦不类的保镖工作，这些始终是楚江开和罗震爱做的事儿。他只负责出力，师兄们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如此而已。他不在乎收入，只要有吃有穿有地儿住就行，师兄们清楚他的脾性，明面上不跟他算钱，背后总是默默帮他存起来。周阳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管自己叫“三老板”，就连这他也一样无所谓：一个称呼嘛，又不是骂人的话，随他们去好了。
　　从始至终，他看重的只有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他与这支队伍的联系也仅限于此。楚江开死了，他必须报仇，如今也报了仇；罗震一走，他也不想再留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离开。连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没走。
　　这天夜里的月色很好，皎洁如银，照得条条缝隙像积雪般亮。
　　周阳没睡着，他悄然走出帐篷，抬眼瞧见这幅景象，下意识便朝墙边走去，因为那儿有块地方还没被丧尸占满。
　　周遭的丧尸们仿佛都睡着了。他们缺少食物，估计连最后一只老鼠都吃光了，再没力气穷折腾。周阳想不通，这些家伙是凭什么活下来的，普通人几天不吃就能饿昏过去，他们却好像屁事儿没有，光杵在那儿就行了。这实在不合科学规律。
　　但周阳转念想到，这场丧尸潮本身就像荒诞的戏剧，或者魔幻主义小说里的情节，哪有什么科学或道理可讲？
　　周阳定定地站在那儿，过了良久，不知道还想到了些什么。忽然，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那声音来自背后，离他并不远。
　　“谁？！”周阳蓦然转身，沉声喝道。他的身体看起来依然放松，但精神其实已高度戒备，随时都能发动雷霆一击。
　　“我。”背后那人似乎不为所动，仍抱臂坐在楼梯上，声音清冷。
　　周阳先是听出这音色相当熟悉，然后才辨认出那是谁。
　　“韩宵？你大半夜不睡，坐在这儿干什么？！”周阳有些愠怒地问。
　　“怎么？吓到你了？”韩宵却不无嘲讽地反问道，“你问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再说了，我睡不着在这坐会儿，不犯法吧？你不是准备不管我们了吗？怎么还在这儿给我立规矩？”
　　连珠炮般的诘问一通砸来，整得周阳一愣，随即心头的怒气更盛。但他不屑于说什么，转身便准备走。
　　“等等。”就在这时，韩宵冷冷喊道。她的声音无比镇定，隐含着一股威势，乍听起来，还让人以为是来下战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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