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玉在怀

　　第二日午后，我依照光绪吩咐换了一身男装，又让浣朱帮忙把我的头发梳成了一条辫子，再扣上一顶瓜皮小帽，缆镜自照，也颇有几分富贵风流的意味。
　　光绪带着我和两名大内高手悄悄出了宫门，一路上我兴致高昂，充分发挥了现代女人的本色，从胭脂水粉到珠宝玉器，从绫罗绸缎到簪环步摇，我起劲的逛着一个个店铺，丝毫不觉得疲倦。半个时辰过后，光绪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拉住我问道：“你到底想买什么？我见你一个个店铺逛进去，精挑细选了半天后又什么都不买的两手空空走出来，你不会是怕花我的银子吧？”
　　坦白说，这种街边小店的货色哪能和宫里相比，但我又不能对光绪直言我只是享受这逛街的乐趣，只好向他谄媚的笑笑，随即摸摸自己的肚子讨好的对他开口：“皇上累了吧？正好臣妾肚子也有点饿了呢，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点心吧。”
　　他轻拍了我的头一下，有些好笑的看着我说：“朕以为你还有点良心惦记着朕走乏了，闹了半天是自己肚子饿了，你呀....”说完一边叹气一边迈步朝前走。
　　我急忙快走两步跟上他的步子，一面还在探头探脑的四处东张西望着，忽的瞥见街边拐角处一家小小的店面上写着“Claret”，我好奇心顿起，难得在这个时代看到以洋文做店名的店呢，怎能不去瞧瞧呢。
　　想到这，我伸手拉着光绪急急向那家店奔去，光绪被我拽着在身后跟着我跑，嘴里不住的说：“有那么急么？当心别摔着。”
　　我气喘吁吁的在店门口站定，定了定神，拉着光绪走了进去。别看这家店门面不大，里面装修却很精致，充满了欧洲中世纪典型的奢华迷醉的巴洛克风情，一位身材肥硕的洋人老者坐在一张雕饰精美的椅子里，见我们进来，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用英文说了一句：“欢迎。”
　　我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也脱口而出的用英文问道：“请问您这里是卖红酒的吗？”
　　“先生是熟人介绍过来买酒的？”他微笑的问我。
　　“哦，不是的”，我急忙回道：“我看到您店门口的招牌，猜想的。”
　　“先生真是聪明，英文也说的很好，看来对红酒也很喜爱了”，他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伸手拿过另一个高脚杯，往里面倒了一点桌上的红酒随即把杯子递到我面前，“请先生尝尝这个。”
　　我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先不急着喝，把红酒在杯中轻轻晃了一圈，细细看了看挂杯后方轻轻的啜饮了一小口，那位老者看着我流畅的品酒动作，脸上露出了一抹惊喜。
　　所幸我在现代也很喜欢喝红酒，这么多年下来，对红酒也有了一点认识，我把嘴里的红酒慢慢咽下，又回味了一下其所带来的平衡感，半晌方惊喜的说道：“这是正宗波尔多产的红酒。”
　　老者赞叹的点了点头，仿佛遇到知音般和我讨论起来，等我再想起光绪时，一盏茶的时分已过去了，我抱歉的回头看看他，见他脸上带着深思的表情探索般的望着我，心中一惊，开口对那老者道：“谢谢您的邀请，只是我现在还有点事情急着去办，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来看望您吧。”
　　老者点了点头，热情的说：“我叫拉菲，很荣幸认识您，希望有机会再邀您一同品酒。”我也向他施了一礼，当先走出了店门。
　　“朕没想到你还会说洋文。”一路上光绪只是沉思，直到到了酒楼入坐才又对我开口。
　　“是臣妾小时候在广州住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个洋人，当时只觉得他们说的话挺有意思的就随便学了点，臣妾也只会那么两句罢了。”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他会不会相信，只是低头解释着。
　　正在这时包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我为了逃避屋内尴尬的气氛急忙跑出去看个究竟，却原来是有个贫苦妇人带着两个孩儿来这里吃饭，吃完时却发现不见了随身带的银子付不出钱来，被伙计告诉了店主。只见那店主凶狠的扯住那妇人的胳膊，直要拉她去见官，吓的那两个孩子抱着她的腿大哭着，那妇人也不住口的低声哀求。
　　周围看热闹的人众多，冷嘲热讽的声音阵阵传来，我忍不住上前去大声喝住那店主：“放手，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欠你的饭钱么，记到我的帐上，快放她们母子走吧！”
　　那店主翻了翻白眼，看我穿的衣饰华贵不敢招惹，又加上有人帮她们母子付帐便也作罢，悻悻的带着一帮手下回后堂去了。
　　那妇人跪在地上给我磕了几个响头，口中说道：“多谢公子大恩。”
　　我急忙上前把她扶起，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嘱咐到：“这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快把钱收好切莫再被人偷了去。”那妇人手里紧紧握着银子，又给我千恩万谢的嗑了几个头方带着孩子离开了。
　　我刚回过身，就看到光绪倚在我们包房的门口远远的看着我，待我走近，才听到他仿似喃喃自语般的对我说：“珍儿，你还要带给朕多少惊喜，看来朕以前一直都想错了你。”

　　回宫之后，光绪晚间便不舒服起来，我本想唤小福子去请御医，光绪却说：“想是很久没走那么多路了身子有点乏，不打紧的，休息一晚便好了。”执意拦住了我。第二日清早强撑着去前殿叫了起儿，回来后便发起高热，小福子急的忙宣太医入宫诊视，太医细细诊过脉后对我们说道：“不妨事，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我开好方子，你们按时煎药给皇上服用就没事了。”
　　我本以为他吃了药就会好，谁知到了晚间发热却越发厉害起来，我不禁有点担心，亲自留在养心殿照顾他。我命小福子打了一盆清水，又命他从冰窖里取了一些干净的冰块捣碎，我把帕子在盆里浸湿，取出拧干水分后把冰块包进帕子里放到他的额头上。
　　光绪烧的迷迷糊糊，在床上辗转反侧，喂的药也大半吐了出来，我看他难受的样子，心里急于想让他安稳下来，便开口轻轻哼起了《摇篮曲》，哼着哼着，光绪慢慢安静了下来，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想起身去给他换条干净帕子，谁知他一把拉住了我，我转回身去看他，却见他眼神恍惚的望着我叫了一声“额娘”。
　　我心里顿时觉得哭笑不得，看来在光绪帝心中分量最重的还是他额娘啊，按现代心理学的说法就是恋母情节，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说：“我只是去给你拿条干净帕子，马上就回来，乖啊。”
　　他听话的放开了我，我忙起身去拿了条干净帕子给他换上，又把桌上微温的药端来一口口的喂给他喝，他就着我的手听话的一勺勺喝了下去，我拿帕子把他嘴角残留的药汁擦净，又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他默默的看我做着这些事，半晌虚弱的对我说：“额娘刚才唱的歌真好听，我真想再听一遍。”
　　“你乖乖的闭着眼休息我就再唱给你听。”我只好无奈的应承着他。他听话的闭着眼睛，在我的哼唱中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的烧才渐渐退了下去，我心里一松，疲累的感觉顿时涌来，本只想靠在床头闭闭眼，哪知竟也睡了过去。
　　朦胧中只觉有人扶我轻轻躺下，我心里一动，极力睁开眼睛，果见光绪在我身边半侧着身子，手中正拿着薄被往我身上盖，我赶忙挣着想坐起身来，光绪却按住我，抱歉的说：“朕吵醒你了？别急着起身，再睡会。”
　　“皇上可大好了？”我忍不住问他。
　　“朕已经好了，不信你看。”光绪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额上冰凉濡湿，果然已经没事了。
　　“朕要多谢你照顾了朕了一夜。”光绪望着我的眼里仿佛柔的能滴出水来，我心里有点不安，隐约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变的和以前不同，但一时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怔怔的望着他研判着。
　　“珍儿，朕以前从未想到你会带给朕那么多惊喜，以后朕要以不同的眼光认识一个全新的你。”
　　我大惊，急忙挣开他的手跳下床去，匆匆的说：“皇上饿了吧？臣妾去叫人拿点东西来给您吃。”
　　我知道是哪里不同了，但又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不想面对现实，因为我对光绪的感情仍然停留在似兄如友非关风月的阶段，丝毫没有向爱情靠近的感觉，所以我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维持现状。可惜天不从人愿，光绪对我的爱意表现的越来越明显，我只好逃避似的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拿着相机在紫禁城各处游荡上，拍了一幅幅精美的照片，浣朱和小福子他们见了照片啧啧称奇，忍不住求我赏了他们几张，说是找人捎回去给他们的家人也见识见识皇宫是什么样的。到了晚上翻牌子的时候我常找身体不适的借口推脱，就算偶尔去了养心殿侍寝也大部分时间一径沉默，远没有往日和他高谈阔论的无拘无束。
　　那日，我正在御花园取景，镜头一晃，光绪温润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上前给他请安，他轻柔的把我扶起，语气肯定的说：“珍儿，你这几日在躲朕。”
　　“臣妾不敢.....”我低低的开口回道。
　　他叹了口气，沉默了一瞬问道：“是朕那日生病时说了什么吓到你了吗？”
　　“是吓到了。”我在心里诚实的承认，却不敢对他直说，灵机一动，抬头对他笑了笑，俏皮的开口：“皇上是吓到臣妾了。”我见他挑眉望我，接下去道：“臣妾说了皇上可不许生气”，我见他点了点头方边说边掩口笑道：“皇上在发热的时候叫臣妾额娘呢。”说完朝他吐了吐舌。
　　他听了先是楞了一下，脸慢慢的红了，一边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一边慢慢的说：“你这促狭的丫头。”
　　我以为他尴尬，怕他生气，急忙向他解释：“臣妾没有取笑皇上的意思，臣妾下次不敢了。”
　　“那倒没什么。”光绪牵着我慢慢向前走去，似是想了一会，又重新开口：“朕很小的时候就被皇额娘抱进宫来，那时朕年纪幼小，刚到陌生的环境中只觉得恐惧，当皇上要学的功课又很多。...皇额娘待我甚严，朕稍一犯错就会被严加训斥，许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朕直到现在都很怕她。朕那时候很怕生病，因为一生病就会想起自己的额娘。在没被抱进宫里前，每当朕生病时，额娘都会很温柔的唱歌哄我吃药睡觉，所以那天你一唱歌朕就想起自己的额娘来了。”我见他的眼角有点微微的湿润：“朕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在生病时听到有人在床边唱歌了，久到很多时候朕都会怀疑对额娘的那些记忆是不是自己的想象。”
　　我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这种话，心里不禁也很是难过，人们常常以为皇上是世上最尊贵的人，几乎无所不能，可谁知就算是皇上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也会失掉许多普通人所享有的幸福，高处不胜寒啊。
　　我同情的看着他，他眼神落寞，破天荒的开口说起他内心深处的悲凉：“其实朕不能算是个好皇帝，虽从小努力读书想发扬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但直到现在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亲政’，任何事情都要上奏到皇额娘那里才能定夺.....朕实在是心有力而力不足啊。”
　　我不知如何回应，因为我深知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助他脱离这一切，只能空洞的开口劝慰他道：“一切都会好的，皇上。”
　　光绪听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一切都会好的......是啊，会好的....因为，我现在有了你，不是吗？”说完，转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朕必不会辜负你的，珍儿。”
　　我听了他这话，心中忧虑更甚：“虽然我很同情你，载湉，但....同情并不等与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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