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海

　　那妖邪的声音听着已经进了殿，我似乎听到是司马师姐发出一声短促的生生被压下的惊呼，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妖魔。
　　想必殿中人等都已经照面，只听那妖邪之音低沉中透着几分轻慢的笑意：“倒是个入得眼的，只可惜年长了。”
　　这种话一出口，我不用看都能想象到司马如云不是被气得小脸通红就是发白。不过还是师弟先开了口。
　　“碧云观弟子黎若虹与司马如云在此，参见青要宗主。”
　　青要宗主？
　　心头不由一紧，这个青要宗不在正道的三宗八派十六道里，而是一个有点偏邪的门派，据说这个门派的掌门人称为宗主，虽也自称道家，但他们所修道法却十分诡异，专事阴阳双修密术，此外似乎还有许多不为世人所容的行事手段。他们的宗主不拘男女，但却有一个古怪的规则：男师只收女弟子，女师只收男弟子…本朝虽民风开放，但这等违礼背俗之举也深为正道人士所诟病，自然少有正道中人肯与他们来往。这青要宗也偏处于天圣朝南原腹地的群山深谷中，几乎与外界隔绝了联系。
　　正道人士虽然不齿于这青要宗，但也很少有去惹他们的念头。大概青要宗人也确有些邪门手段，令各门各派避之唯恐不及。
　　而如今的青要宗主，便是一位年约三十许的男子，复姓第五单名一个彦字，江湖上人称邪仙人。

　　却听到那青要宗主淡笑了一声，“碧云观？道和老儿是你们的师父？”
　　“邪门外道，也敢辱及我师父？”
　　司马如云果然再也按捺不住，厉声斥责道：“师弟我们走。没得与这种下九流门派同处一地，污了耳目。”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位师姐想必清楚来者是劲敌，实力远非他们两人所及，才要尽速离去，可是却忍不下几句狂言妄语，不妙啊不妙。
　　果然那先前娇声燕语的一个年轻女子道：“师尊，这个姐姐好凶啊，说咱们是邪门外道呢。”
　　另一个马上接着格格笑道：“师尊，盼儿这便给她瞧瞧我们邪门外道的本事好不好？”
　　那青要宗主轻笑：“盼儿可要好好表现。”
　　师弟有些急了，“宗主，我们碧云观一向与贵宗无怨无仇，何必如此？我师姐性急不善于言谈，若有得罪处，我替她赔礼就是，还请宗主大量不与小辈计较。”
　　宗主还未答语，只听娇媚女子之一睇儿道：“若要我师父不计较，那倒也未尝不可，我师父呢最喜欢看美人儿唱歌跳舞，这位姐姐生得不差，若是舞上一曲，师父高兴了，兴许就不与你们计较了呢…”
　　我心里又是连连叹气，唉，看来这两方会战是免不了的，虽然结果早已定了。
　　果然听得司马如云大怒之下，就与那盼儿动起手来，我虽看不到场中情景，但壁上人影晃动，刀兵作响，也知战况激烈。

　　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听司马如云发出一声惊叫，接着是兵器叮当落地的声音，也不知她用得是什么，想必也是刀剑之类。
　　“师姐！师姐！…”黎若虹惊惶地叫了几声，“这位姑娘，你可是下了毒？还请赐解药。”
　　“盼儿，你可知碧云观以医药闻名，怎么还敢在他们面前用毒？”
　　那宗主不紧不慢地带笑呵斥着，却实在没有半分真意，那睇儿也笑道：“是啊，你这是下的什么药啊，怎么这个姐姐人事不醒啊？”
　　“在碧云观弟子面前，我哪敢下毒啊，不过是撒了点前晚刚做好的花好月圆双飞香而已。没想到这么管用啊。”

　　黎若虹耐着气好言道：“我们技不如人，愿意认输，还请宗主与姑娘赐下解药。”
　　盼儿娇笑起来，“小哥哥，我瞧你长得俊，就跟你实话说了吧，这个花好月圆双飞香啊，就是一种能助人为乐的好东西，它的唯一解药就是男子哦…正好可以帮你抱得佳人归呢。”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原来是春药啊。果然是青要宗。
　　黎若虹默然了半响，沉着声音硬是挤了一句：“告辞。”
　　听着响动，似乎是他抱起了司马如云出门而去，盼儿尤自在后千娇百媚地招呼，“小哥哥，祝你好事成双哦…”

　　虽说中了春药有些丢人，但是反正他们小俩口两情相悦倒也不太糟。
　　嗯，最多我以人格发誓，绝不把今晚上所听到的说出去就是…
　　我还在为旁人担心，却不料那个宗主却说出一句令我如雷轰顶魂飞天外的话来。
　　“盼儿睇儿，我听着这神像后面似乎藏了个大老鼠，你们去瞧瞧。”
　　结果就是我被两个美女用剑指着灰溜溜地从藏身处转了出来。

　　“师父啊，不是大老鼠呢，是个脏丫头。”
　　“哎咦，好脏的脸啊…你是什么人，为何躲在那儿鬼鬼崇崇的。快说！”
　　我双手抱着臂，缩起身子，一边发抖一边求饶，“女侠饶命啊，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饶命啊。”

　　在发抖求饶的当儿，忙里偷闲瞄了这三人几眼，果然青要宗门下，各个妖孽。
　　那宗主第五彦生得极是俊美，虽然传闻中已过三十，但他和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比起来还要略胜一筹，神情似笑非笑，眼神亦深亦邪。实在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美丽的男子，若非我是在这样一种境况下，倒要多瞧上几眼以饱眼福。
　　而那盼儿睇儿，一个是瓜子脸尖下巴，细眉高挑，脸若桃花，另一个是鹅蛋脸，长眉凤目，红唇若樱，边儿上还生着一颗美人痣，两人都是千娇百媚，人如其声…
　　“瞎看什么看，还不回答本姑娘的问题！”
　　冰凉的剑尖抵在我的颈上，似乎有微微刺痛，我几乎哭了出来，“我是过路的，迷路了就歇在这儿了，大侠们不要杀我啊。”

　　“哼，一个小丫头孤身外出，实在是可疑。师尊，您看如何处置。”
　　“待为师看看。”
　　说着第五彦上前来，一只手执着管白玉笛，做了个邪冷恶少们最爱做的动作，挑起我的下巴轻佻地审视。
　　我心头暗恨，却不敢与他妖力十足的眼眸相对，只是害怕地低眉顺眼，微微抖着，眼泪及时雨般地落下。
　　“叫什么名字？”

　　“春…春姑。”
　　眉毛轻扬，“村姑？”
　　不信地笑一声，“村姑会有这样的衣服？”
　　我暗恨我这身坏事的绸衣，方才临出来前故意在满是灰泥的墙上好一阵蹭，发丝散乱，满面灰尘，偏是这绸衣坏了事。
　　“不是那个村姑，是，春天的春。”
　　“春天的春啊。”师父弟子三人都笑了，“你究竟是何来历？快些说了，本宗主可没什么耐心。”
　　我正想着如何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来，却听殿外传来呼喊声，越来越近，带着久寻不遇的焦急。
　　“春姑，春姑，你在哪儿啊？”
　　我真有被天雷击中的错觉，身形禁不住一晃，再次与剑的冰凉做了接触，才终于猛省。
　　这是小道士的声音！

　　虽然这句话的内容听起来实在可笑，我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急切地回应，“我在这儿。”
　　这一夜空无着落的心似乎悄悄地觉得稳了些，再看看妖人师徒三人，害怕也减褪许多。
　　睇儿用剑身拍拍我的肩，笑道：“哟，丑丫头的小相好来啦？”
　　盼儿哼了一声道：“那还用说，瞧她嘴角都咧到耳根后去啦，…生得那么丑，笑起来难看死啦。”
　　宗主第五彦手抚着玉笛，闲闲地站在一边，唇角勾起邪笑，眼光扫过我，“且看来者是谁。”
　　“春姑的相好，定是名叫冬哥了…”盼儿讥笑着我，一双媚眼如丝，却是巴巴地粘在第五彦身上。
　　冬哥？
　　这句话引来其他二人的笑声，笑声中从大门外飞奔着跑进一个身影。
　　看这身影的动作虽快，但跟那传说中的上乘轻功乘风却似完全沾不上边儿，听得脚步沉重，呼吸急促，就连我这个外行都能觉出来。小道士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乱想的时候，就见小道士已经进了殿，看到殿中情形面上登时一怔。
　　“啊，…这是怎么回事，春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抓着你？”
　　小道士穿着一件普通的半旧不新的灰布衫，腰里扎着布腰带，脚上是双沾满泥土的布鞋，脸上倒跟我一样，很有些灰尘，头发的风格也与我相似…乱七八糟，除此之外，表情也很到位。
　　害怕，吃惊，隐忍的愤怒…一个不会武功的农家小哥，也就是这般的反应了吧？
　　“我，我不知道，…呜…快来救我啊…”
　　边说边哭，“我再也不拿你的钱去买新衣服了，呜…我错了…”
　　小道士也带着哭腔道：“求你们放了我娘子吧，我这里有钱…”说着颤抖着手去怀里摸索。

　　第五彦眉头微皱，意态索然地对两女说了句，“放了她吧。”
　　盼儿睇儿都嘻嘻而笑，倒真的收起了剑，“真无趣，原来是一对村夫妇。”
　　我三步两步奔到了小道士的身后，两手搂紧了他一只手臂，低头小声哭泣。
　　小道士诚惶诚恐地向师徒三人点头哈腰，连声称谢，“多谢几位放了我娘子。多谢…这是二百文钱…”
　　我低了头，暗自好笑。
　　第五彦一代掌门，岂会把这点小钱放在眼内，自是恍若未闻，一手搂着娇娜女弟子盼儿，另一手已经不规矩地抚上了雪色的玉颈。睇儿含着妒意望了盼儿一眼，又看看小道士，“还不快滚。”
　　小道士恭敬地把手中钱袋放到了地上，拉着我走出小庙。

　　等离得远了，小道士才停下步子，试了把头上冷汗，“侥幸。”
　　“青要宗的武功很厉害吗？”
　　“倒不见得多厉害，但他们总有些邪门手段实在是沾惹不得。”小道士摇摇头，看向我，“还好你平安无事。”
　　我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不过看小道士那满头脸的灰士，只有眼睛珠子清亮地瞧着我，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从哪儿弄来这一身？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能叫出春姑这个我临时想出来的名字适时出现，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小道士微微一笑，吹了一声口哨。
　　立时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半空中直落而下，栖在他的肩头，正是那只飞走的纸燕。
　　“啊，原来是它！”
　　我伸手去摸这个小东西，那小小的生灵也不怕人，低声啾啾了几下便任我摸，触感却与真燕一般温软。

　　正一宫的青燕之术，是十分高妙的寻踪术，据说只要有那人的一件贴身物品，便可以作法，将纸燕化成真燕，千里寻踪。
　　“本来得知你的消息便该来救你的，但碧云观突然出事，一时走不开，…”
　　小道士解释着，我微微一笑，问：“碧云观发生什么事了？可是那个黑衣人来寻衅么？”
　　小道士脸现忧色，轻叹了一声，“倒不是黑衣人的事，…比那个更严重些，…”
　　“啊，是什么？快给我说说…啊欠…”我催促着，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说出来的话就有些鼻音，感到全身发冷。
　　小道士看看我，又看看天色，此时已经东方欲曙，一线亮光隐现天际，“说来话长，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下。”
　　说着微弯下腰，“我背你走吧。”
　　我略觉不好意思，“我，…我很重的。”
　　“呵呵，放心，我背得动，不会摔着你的，快上来吧。”
　　其实我这个时候又冷又饿又困又累，于是不再扭捏，小心地趴到他背上。
　　小道士一向给我的印象是清瘦灵活，没想到伏在他背上竟觉得还颇为宽阔，阵阵温暖透过衣物传过来，让我贪心地向下多贴近了些。
　　小道士这回似乎倒用上了正一绝学乘风，脚下轻点，两边景物飞速闪过，我闭上眼免得眼晕，耳听得风声呼呼而过，心里却丝丝缕缕地升起暖意，在这一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
　　如果时间能够静止在人们想要的一瞬，那该多好啊…
　　懒懒地这样想着，意识也迷迷糊糊起来…我竟如婴儿般，昏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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