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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
第三章
天若有情
——苍茫一路,寂寞满人间。
“塔矢,谢谢你!”
归家途中,进藤突然轻轻地道谢。前方的人身子细微一震。
“输了有什么好道谢的。”塔矢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去。
墨绿色的秀发,透出经久不变,倔强的风采。
进藤并不阻拦,只是停下脚步,闲看满天晨星。
单薄地一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层云裂开一道丝长的缝隙,漏下苍凉的月光,变幻着明暗,在他们之间留下一地斑驳的阴影。
远处的天边,在眼前,一片模糊。
塔矢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他轻轻地,只说了这一句话。
碧绿的眸在风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光芒。
进藤点点头,转身下楼,向地铁站走去,只下了几步台阶,又重新回过头。
“快回去吧。”
他也轻轻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那是每一次转身前,都会说的话。
有什么剧变也好,我们都还是我们,还想要像往常一样,生活下去。
睁开眼,又是寻常一天。
蝉联本因坊并不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周刊的记者连着约定了采访时间,不论是找自己的,或是找进藤的,都已经拜托棋院推却了。倒不是多么快的动作,只是很早以前,便做了这样的约定。
因为,本来这一天,是约好了要一起去函馆的。
和远山医生的约诊时间是在下午,用完早餐,难得的天色正好,没有浓烈的阳光,塔矢来到房后,帮母亲打理庭院。
一点一点除去杂草,灌上水,塔矢突然想起,某一天某个人曾在这里得意洋洋的说过,傍晚浇水会比较好之类的话。直起身子,和室的檐廊横在眼前。犹记当时,悬着双脚一搭一搭闲话落子的时光,凉爽的清风,去了籽的西瓜,手边坚硬的棋盘,对面日光下无忧的眼神,乱花般掠过眼畔。
心蓦的一动,水管顺着手滑落到地面上。
肩上覆上一点柔软,母亲指尖的清香袭入知觉。
“要下雨了呢,”明子淡淡地说,俯下身拾起仍在喷水的皮管,“想去哪里的话,就早点出门吧。”
“妈妈……”
“厨房的台子上,那个便当盒记得要带哟,”明子回过头,和煦的一笑,“上一次,我记得进藤很爱吃的。”
清澈的凉水如注般流下,砸在青草地上,唤起油亮亮的颜色,反射着夏日晶莹五彩的光芒。
远处遮来阵云的阴影,明子走到一边旋紧龙头,既然要下雨,那就不用再灌水了。
进藤宅前,清脆的铃声响起。
“来了……”美津子打开门,兀的一愣,“塔矢君?”
“伯母好。”塔矢刚想问候,便见美津子神色有些愕然,“怎么了?进藤……不在吗?”
“他,阿光说和你约好去医院的。”
“怎么会?我们约的是下午……”声调一转,塔矢当下白了脸,“他……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也没去多久……”声音有些颤抖,美津子抿上唇,动手解开围裙,向屋内走去。
“伯母,”塔矢上前一步,“还是让我去吧。”
“你去……”
“我想到很多地方,一个一个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可是……可是……”美津子摇着头,“不……你不能去……你……那孩子……”
“伯母,”塔矢扶住她慌乱的身形,“让我去吧。”
轻柔的声音,淹没在门外一声闷雷中。
美津子侧过颜,四目交接间,已是一片了然。
塔矢直起身子,旋开门把,向外走去。
“亮君,”转过头,美津子正小步跑出来,“这个,带着比较好。”
青色的伞被塞到手中,和蔼的妇人笑着说:“不要连你也病了……”
“阿光……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拨通了电话,打给进藤的朋友,不出意料的都是一片茫然,谢绝了他们要帮忙的好意,塔矢坐在出租车中思考着下面要去寻找的地方。东京太大,可能去的地方也太多,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藤一定不愿意让自己的事情传播开去。所以,能依靠也就只有自己。
中午时分终于降下了清凉的雨,雨滴砸在前方的车窗玻璃上,顺着斜风逆向滑上车顶。藏青色的伞在手中攥得死紧。除了告诉他进藤走的时候没有带什么行李,美津子始终没有打电话来询问什么,更没有带来进藤已经被找到的消息,风雨一片中,所做的一切,莫过等待。
会所,棋院,医院,武道馆,小夜子的墓地,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个一个跑下来,兜着东京转了好几圈,堵车不断,雨一直狂暴的倾倒着,天色也暗的比平常快好几倍。
当塔矢决定去东京最后一个有可能的地点时,街道边已升起了华灯。
“先生,到了。”
“谢谢!不用找了。”
飞快的下车,便跑边撑起伞,塔矢寻思着,这里再没有的话,便集合大家一起找,毕竟,没有什么比当事人的安全更加重要。
徒然的寻望在下一刻终于停止。
前方,墓地中一片暗淡的黑,但这多少次来过的地方,他绝不会认错。几步之遥,秀策的墓碑僵硬地立在风雨中,那之前,伏在石碑上的,便是今天寻找了一天的人。
他睁着眼,也看到了他,恍惚一笑。黑夜中,明亮的眸光如水洗般格外清晰。
塔矢定定神,向前走去。
举起捏得死紧的手机,拨响一个号码:
“伯母,我找到他了……没有事,很好……嗯,这就回来。”
挂上电话,进藤已在眼前。
轻轻挪动雨伞,替他遮住飘摇的雨丝,蹲下身,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
“很饿了吧?”
对方点点头。
“为什么不带伞?”
“我没打算呆这么久的。”进藤动了动身子,伸出手,覆上石碑,“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眼,谁知道,就再也走不动了。”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下去……那个,已经不掌握在我手中了。”
他幽幽一叹。
“好像,本来也就不在我手上。”
“进藤……”塔矢摘下他冰凉的手,覆在掌间,“你累了。”
不置可否地笑笑,进藤抽出手,反问一句:“那你呢?你累吗?”
——每天担心着,斟酌着,思考着,努力着,到最后,知道这个结局的时候,
你有没有,感到一点疲惫?
“我不觉得累。”
仿若早有预料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塔矢飞快的答话,端正的视线,含着从未消失过的决绝。
“可我累……”向后一倒,进藤抵上石碑,“今天,觉得好累。”
“……”
“本来我还在想,该怎么对你说,昨天,下棋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是送棋谱来的那一天吗?”
塔矢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真正了解到你的心情,是在昨天的棋盘上。”
“我知道……”清澈的一笑,“你下得真好。”
“你也是。”
“我呀,一直很喜欢听你夸我。”进藤不知道从哪里来了精神,声音稍稍高了些。
“只要是夸奖你都很喜欢的。”
“那你还给的这么少!”
“进藤,讲点道理,能给的我都给了!”
话一出口,觉得实在是一句和夸奖背道而驰的句子,塔矢不由语塞。
“真是的,”进藤拍拍手,撑着身体站起来,“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呢?”
一个重心不稳,他飞快的跌了下去。
塔矢反射性地伸出手,却被用力挥开。
“我自己来。”他揉着酸痛的膝盖,抬起了头:
“你走开。”
身体重重一颤,塔矢立时愣住,却又在瞬间了悟。
不再说什么,他转过身,走开几步,停下,再没有回头。
身后并没有什么动静,即使有,也挡在了雨帘之外。闭上眼,倾听着水滴在伞布上,沙沙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好像没有过多久,终于响起了有些嘶哑的声音。
“对不起……”
转过身。
进藤靠在碑上,抬起手,向往常那样的打了个招呼,“我们回去吧。”
对面的人却没有丝毫动静。
“你要回哪里?”
“哪里?当然是我家。”
“是吗……”上前两步,把伞塞进进藤冰凉的手掌中,塔矢旋而转身,“你自己回去吧,路总还认得吧。”
“塔矢……”
“够了!”脚步倏然停住,前方的人绷紧了脊背,“我以为你不想回去了。”
“……”
“什么叫做走不动了?!什么叫做累了?!……你究竟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他猛地转过身,沥沥雨水下,是撕闪着光芒的碧眸。
“就算是现在逞强站起来,又算什么?!真正要站起来,就该在我来之前!”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只是撒娇而已!!”
“塔矢!”
用力的嘶吼,结束在一片无力中,他看向那个冷然不肯伸出援手的人,
那个,曾在夜风中轻轻约定要一起去医院的人。
他的眼眸,永远是那么的美丽。
回家……
身后只有一方冰凉石碑。
“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不可抑制,不顾后果的喊出声,眼前已多了一个身影。塔矢看着他,高高扬起了手。
“啪!”
冰凉湿润的掌心轻抚上脸颊,眼前的人垂下羽眉,替他拂去面颊上的水滴。
“不要这样。”
轻轻的叹息化解在风中。
他拉起他。
“我们回去吧。”
回家的途中,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趁着堵车时,塔矢下车买来了毛巾和热食。看着身边的人擦干头发后一脸享受的吃吃喝喝时,才打开手机盖应付从不久前开始就响个不停的短消息。堵车的长龙慢慢消去,停滞的车辆由亦步亦趋转向正常的行驶,而现在甚至可以用飙车的速度来衡量。雨已经完全停下,塔矢低下头,看不知何时已经倒在自己膝盖上酣然睡去的人。
熟睡的面容,孩童一般的明净。
他想起擦干头发后,进藤靠在他的肩上,开口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塔矢……怎么办……怎么……对妈妈说……”
对面车灯的余光扫过,在一瞬间照亮他安静的脸颊,睫毛长长的铺陈下来,勾勒出一个浓密的小扇。脸隐在肩下,看不清表情。塔矢转过头,装作专心的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不敢告诉他,美津子也许早就已经知道了……
是是非非,闪闪躲躲,太温柔,太为别人着想,他们都是这样的人。而许多年后想起来,留下的,只有一个含纳过苦楚的会心笑容。
到家时,美津子早已守在门口,当看见进藤还算有精神的跳出车门时,激动得一把拉着他向屋内走去。
塔矢坐在车内,看见二楼的小窗上终于露出一丝灯光,窗前探出一个金黄的脑袋一边笑一边摆手,才告诉司机自己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楼下的出租车渐渐远去再没有影子,进藤才敛起笑容,扁着嘴坐下来,向后倒去。
到最后,塔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他明天一定要去医院。
一定要去,
并没有说,
一起去。
——你就只是在撒娇而已。
当塔矢吼出那些话的时候,意识中才突然有了清醒的念头。
无言以对。
——真正要站起来,就应该在我来之前站起来!
真的是塔矢会说的话……
永远不放弃,永远不认输,永远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即使倒下了,也要在被发现以前拼了命的站起来。
越是亲近,越是鼓励你做得更好。
用最直接的方法。
而他,竟然可以作这个人的朋友。
嘴角涌出一丝苦味,进藤站起身来,轻轻打开门向楼下走去。摸索着在厨房里倒上一杯水,一饮而尽,回到客厅,父母的房门关的死紧,他放下心一笑,走上楼梯。
几步之后,灯光突然开启。
厅堂一下亮了起来。
进藤吃了一惊,回过头,对上一对疲惫的眸子。
妈妈……
美津子局促地摁上楼梯扶手,高挽的发丝顺势滑落下来,掠过她仓惶的眸子,流泻一地的哀伤。
她紧紧攥着裙角,欲言又止。
“妈妈?……”进藤向前探探身子,眯起眼想分辨出母亲的表情,“你怎么了?”
“……没什么……”摇摇头终是放弃了什么,美津子沉下肩,微微一笑。
“……快去睡吧。”她仰起头,轻轻地说。
语音默默轻颤,温柔而无助。
母子连心。
刹时间,明白了一切。
眼前突然浮现出某一天,美津子奔向厨房的背影,瘦弱而一片迷朦。
心灰意冷,泪尽肝肠。
她早就知道了!!
而极伤之后,却悄悄收起了一世的悲哀,坐在电视前,担忧的,痴然的,收看那永远也看不懂的棋局……
怪不得会有那份咸涩的便当,怪不得会有那壶烧干的开水,怪不得会有一手细小的伤口,怪不得会有灯光下这一对布满血丝的眸子。
怪不得她交还给他那些藏起多年的棋谱,再不阻碍他深夜的排棋。
妈妈,他温柔的妈妈,到最后,仍是选择了他的希望。
心中荡起一阵苦涩的暖意,奔下楼梯,他扑进那个温暖到无从怀念的怀抱。
——妈妈,我该怎么办?
一星温暖柔柔覆上他剧烈颤抖的肩背,细细抚摸,抚出他收藏以久的泪水。
塔矢他……也知道了……
——现在的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背上传来有规律的轻拍声,一下一下,一声一声,隔着夏衣,悠远而清晰,还似儿时旋律无尽的摇篮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最后还是这个样子……
就这样,一张薄薄的白纸,抹煞了经年所有的努力。
——妈妈……对不起……
手臂突然收紧,美津子紧紧箍住怀中温暖的身躯,黑长的发丝散落下来,在他身边,无边的瑟缩。
“阿光……对不起……”
——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妈妈对不起你……
想说些什么,想要喊出些什么,喉咙深处却只剩一阵呜咽,穿不透寂静的深夜。
“妈妈!”进藤抬起身,抱住她,扶正她的肩头。
“你在说什么啊?!!妈妈……”手慌乱的四处移动,他笨手笨脚的想拭去母亲满面的泪。
“妈妈,没有你,哪里会有我?!”
如果没有了您,又怎么会有我这么多的欢笑与泪水?
快乐的事,悲伤的事,朋友也好,敌手也好,全部都是我一生的珍宝啊。
他苦笑着理顺眼前散乱的发丝,停下手,待到一切平寂下来,才轻然一笑。
感激的笑,
温柔的笑,
了然的笑,
真心的笑。
那都是他,没有说出口的感谢。
妈妈,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会流泪,但我,从来都是快乐的。
门厅顶上灯光突然闪烁一下,落进他清亮宛若星辰的眼眸中。
多年以前的那一天,医院素白的背景下,也有着这样一对波光流动的眸子。
那时的他,年少气盛,苍白面容上笑容明媚,却写满了倔强无助。
而今流年逝去,岁月不饶,此时此刻的这张笑脸仍是纤尘不沾,却少了一分不甘,多了几丝淡定的神采。
是因为他吗?
那个叫亮的孩子……
他……也知道了吗?
该去恨吗?
恨他把自己的儿子重新送进阡陌,恨他夺去了他本该灿烂无忧的年华,还是该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相遇?
恨……
她摇摇头,睁开了眼。
怎么去恨?
那个一身月华的孩子,在星光下,一怒而吼:“你不能去做棋士!”
他夺去满地的棋谱,锁尽尘埃,背光的一瞬,眸中分明落满寂寞。
怎么去恨!
那个孩子,她真心的疼爱着。
怎么会不知道?
这么多年,是谁在默默照顾他放心不下的孩子。
是谁手把手教他下厨做饭,是谁硬要教会他领带的结法,是谁叮嘱他押着他去医院复诊,是谁语带流连,宽慰他急躁的情绪,要他好好的珍惜生命。
而又是谁,陪着他,穿越一路苍茫,笑着回眸,面对这寂寞人间……
天下谁人不寂寞?
天下谁人不心伤?
天下谁人……不坚强?
“阿光……”客厅零点的钟声叮当敲响,美津子伸出手,直起身子,抱住那抹如水笑颜。
“活下去,”她轻轻地说,温柔似雪,而定如磐石。
——我们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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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ry的唠叨:
想起了我的妈妈,她有一次哭着和我说:“对不起,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其实,我还算健康的孩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我的妈妈一定是希望我更健康的,有一次我就跟妈妈说:“能被你生下来,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可是,妈妈一听我这么说就会想哭,所以呢我就拼命的保持健康,现在也快快乐乐活蹦乱跳的,每次妈妈打电话我就可以报喜的说过的很好呢~
我的妈妈是很温柔的女性,眼角都会一直含着幸福的笑意,常常迷迷糊糊的,被爸爸教训长不大,但是,每次爸爸不在的时候,她都会很坚强的把持着一切,然后晚上会记日记,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偷偷的哭,再看电视开心的笑,睡前会把我给爸爸买的护身符压在枕头底下。
生气的时候也会吼两声,然后在爸爸怀里蹶着嘴不理他。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的让人感到温暖的女性。
我不常哭,但是,想起她的时候,总会想流泪。
母亲真的是很奇特的存在,你知道的,无论在哪里,她总是牵动着你的心。
每次都想着自己要坚强呢,可是一和妈妈通电话,只要有一丝不安,就能被听出来,然后就会源源本本的说出来,偶尔还滴两滴眼泪,在妈妈和爸爸那里我是从来不吝啬眼泪和肉麻的话,我喜欢哄着他们,甜蜜的话对父母来说,是永远也说不够的,可能,这也是做女儿的特权吧。
呵呵~想起了让人怀念的事呢,所以跑题了。
天若有情,其实是人人有情,正如Jerry说的,天下谁人不坚强?
又有什么是看不透的呢?
在墓地里,进藤在那一瞬间是脆弱的,但是有一个坚强的塔矢;一个人的时候,塔矢是寂寞的,但身边有一个总让人操不够心笑不够的进藤。就算是在医院也好,病重也好,始终都是两个人在一起,始终都是和大家在一起。
赶快长大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这样就可以保护到身边人的笑容了呢。
亲情啊,友情啊,不求回报却有开心的拥有着的所有温情,是人生的瑰宝,至少,是Jerry我最铭感于心的温暖。
大家,都一样吧,爱着那两个孩子,更要爱着自己。
呵呵,说了奇怪的话呢,谢谢大家的倾听!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