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

　　参加面试的人不少。班里能排进前二十的基本都来了。沈练拣了角落坐下，但按学号排，他作为唯一的男生第一个上。走往面试会议室的路上沈练才终于有了些紧张。这间会议室占着整个楼面的正中一大块地方，落地玻璃围了一圈，总是垂着白色帘子捂得严密，很有些叫人在意的神秘。
　　会议室的门看着没开，沈练手上没使劲就没推开，身后倒伸出只手用力撑开了门。
　　远远看去，里面坐着三人，沈练只认识正当中的系副主任。那人笑开一张菩萨脸，朗声道，“小谢，你倒是大牌的嘛，叫我们三个等你一个！”沈练下意识往门外退，后背却抵上一股力。
　　“怎么不进来。”谢荼已经往门里跨了一步，这时回转头看向沈练，眉头蹙着，声音也隐有不快。
　　后背那股温热的力随着男人走进室内也立时撤了，沈练进屋转身关门。这时谢荼该是已经坐下，声音倒是听不出任何不快了。
　　“我哪里敢。老爷子找人代班总是最后一刻才下通知，我已经紧赶慢赶了。”
　　沈练走向四位面试官对面的椅子，拉开，坐下。
　　“呃...沈练？”开口的是坐最右边的三十开外的男人。他垂着头翻资料，看不出是年轻教师还是博士，所谓社会人不同阶段之间的泾渭分明在校园这个环境里不可避免地被模糊了。
　　“是，我是沈练。”
　　沈练没料到他会突然抬头，来不及撤回视线这一点叫他有些尴尬。对方倒是毫不在意，合上资料淡淡开口。
　　“Please introduce yourself in English, briefly.”
　　这的确是出乎沈练的预料。虽然这场完全兴之所至才参加的面试也未曾在他脑中有过任何的模拟。沈练顿了几秒，口语是他的长项，怵是肯定不怵的。
　　说了差不多一分多钟，就见对方朝身旁的副主任点点头，再没动静。倒是副主任挪了下身形，一副要开口的样子，沈练等着，没想到竟等来不带停的一长串英语。
　　“哈？”
　　副主任又重复了遍问题。虽然真没想到一个去香港交流的面试居然会全程英文，但沈练的确被副主任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激起了微妙的斗志。两人这么着英语来去又是若干回。
　　在副主任操着一口极违和的伦敦音开始问沈练看不看香港电影的间隙，沈练扫着隔了会议桌的一排四人，只觉这局面有些诡异：最右边那位从沈练自我结束完就再没从一打资料里抬起过头，在场唯一的女性始终保持淡定又似乎意味深长的微笑将目光聚焦在沈练身后的墙上，而坐最左的谢荼……沈练心一紧。谢荼的表情应该接近于没表情，但是，似乎又有些不快。
　　副主任下一个问题丢过来时沈练踌躇着终于没接。他低下头，不知自己为何堵得难受。直到感觉对面四双视线都汇集在自己身上，抬头的瞬间，其中某双注视同时也撤走了。
　　“……我能用中文回答吗？”

　　出会议室后，沈练被班里的人拖住，说他怎么面了这么久，还问了些老师有谁、会提什么问题之类有的没的。
　　这果然是次难得的体验，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沈练琢磨着。落地窗加垂帘，就隔出了两个空间，以至于连时间都有了不同的步速。虽然产生过“怎么还没结束”的想法，但沈练还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会议室待了足有二十多分钟。
　　话说，谢荼是不是不快……他究竟不快些什么……是自己让他不快么……还有，为什么进入中文对答后面试就寥寥收场……这些都不是能琢磨得出答案的问题，但沈练仍一遍遍回放面试的段落以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蛛丝马迹。
　　他无法控制自己。
　　就好像当察觉谢荼的不快，意识到某种可能是他的不快是针对自己，沈练只能中止他揣测到的所有可能招致谢荼不满的行为。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这样做了。然后，又在些微的委屈里无法控制地厌恶起自己。
　　“你，可不可以更爱自己一些？”杨伟曾这样对沈练说。
　　想到杨伟，沈练摸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他。离杨伟他妈的生日还有半个月，如果杨伟没异议，沈练很乐意两人各走各路到时回去哥俩好一把继续各走各路。

　　回家之前的两周里，沈练也丝毫没得闲。
　　课程方面，断代已经结课，沈练赶在截止日期前两天才把课程论文发给谢荼，果然又在几小时后收到了好几百的修改意见。
　　看着满屏红批，沈练不免怨念。作为课程考核的唯一依据，对某篇论文给出这么多意见应该远非公允的做法。虽然不曾与同样选了这课的同学们交流过，但沈练对某个认知有着笃定的把握——自己到底享有着特殊的待遇。这份特殊，叫面试导致的那些揣摩无果的忐忑，终于能稍稍安定下来。
　　特殊。这到底是个甜美多汁的字眼。
　　日后回想起来，沈练发现交流面试的那天也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特殊日子。有些东西变质，有些则破土。交织在一起，似乎可以嗅出未来的走向。但这，终究也只是无用的余响罢了。
　　应该庆幸那曾经的过于年轻吗？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却在沾沾自喜里忘形地迈下不知深浅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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