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欢

　　第十六章 惊梦

　　柏儿跟松儿说：姐姐，主子最近不太对劲。松儿笑：大概是心情不好吧。柏儿低着头没说话。松儿说：柏儿最近有心事？柏儿低头不语。松儿说：其实我觉得，叶公子人不错。柏儿脸色一赧，又急着辩解：姐姐……松儿正色：这几天你多留心，我去查查金华寺的主持。

　　刘津又送来拜帖。现在整个皇都都知道刘家跟许王世子关系不一般。许王世子身边那个漂亮的少年就是刘津送的，许王世子去年冬天去吴越呆了两三个月，吴越太守刘渐是刘津的哥哥。据说，许王世子跟刘家交好是听了皇帝的暗示。这一切都意味着，刘贵妃离皇后之位越来越近。

　　曹渊跟钟静说：你们钟家是百年的名门士族，出过两个皇后两个丞相三个大将军，岂能输给他区区一个刘家？
　　钟静说：我只是担心大姐。
　　曹渊安慰他：太后还在呢，皇帝不敢废后的。不过，刘家的人最近倒是越来越猖狂了。
　　钟静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阿欢很喜欢刘家送的那个少年么？
　　曹渊一愣，而后讪讪道：阿欢喜欢的人多了……那个叫小九的我只远远看过一回，阿欢到底怎么待他，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钟静说：那净植呢，阿欢不是一直都最喜欢净植么？
　　曹渊脸色不太好，默了半晌才道：净植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其实七皇叔当年也是被冤枉的。本来净植应该跟我和阿欢一样舒舒服服尊尊贵贵地做个亲王世子的。阿欢上一次让我见净植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后来我每次去，阿欢都不让我见净植，阿欢说净植的病不能见风，得好好养着。

　　曹欢半夜又被噩梦惊醒。曹欢梦见小时候的净植，净植穿淡绿的长袍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净植仰着头看他，圆圆的小脸上一个小小的酒窝：阿欢哥哥。曹欢弯下身子去抱他，净植突然长高，一张脸笑得十分妩媚，颊侧一只酒窝若隐若现，净植说：阿欢哥哥，我在地狱等着你呢。净植的脸惨白，唇嫣红，站在一滩黏稠的血液里笑着看他。曹欢裹了件披风往外跑。

　　值夜的护卫只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直窜出去。

　　曹欢光着脚一直跑，最终停在殷府门前。曹欢看着三丈高的墙，转身吩咐一直跟着的护卫：“你抱我上去。”曹欢进了殷府直奔殷朔的房间而去。外厅里一个红衣小婢吓得摔碎了手里的茶杯。殷朔闻声而出。

　　曹欢无力地坐在地上抬头看了殷朔一眼，弯着嘴角喊了一声姐夫。殷朔走过来抱他，曹欢的披风掉下去，地面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进了内室，殷朔用厚厚的被子裹着他。红衣小婢端来一碗参汤。曹欢抖着嘴唇喝下半碗，眼泪一颗一颗落进碗里。曹欢说：我回来半个月了，你为什么不去看我？又说：净植又来吓我了，怎么办？他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能夜夜入我梦来吓我？

　　殷朔没说话。曹欢说：净植为什么总想着离开呢？净植为什么总想着离开呢？陪着我不好么？净植以前很喜欢我的为什么不能一直呆在身边我对他那么好……

　　脸颊冰凉，泪却是滚烫的。殷朔只轻轻搂了他，一言不发。曹欢弓起身子，昂起头，往上凑。殷朔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后脑，低下头嘴唇轻轻摩挲着曹欢是了血色的唇。曹欢两只胳膊揽着他的肩背，眼泪掉的更凶，舌尖却是不停地往殷朔唇齿间送。吻得急了，呼吸不畅，喉咙间发出模糊的哽咽。殷朔错开唇，把曹欢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一手固定住那细瘦的腰身，一手轻拍着后背。

　　殷朔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曹欢是在昌王府。一干王公贵族家的孩子聚在一起，殷朔第一眼看见的是曹欢。曹家的人长得都很好看，曹家男子尤其好看，这点在许王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那日他见到的孩子个个粉雕玉琢，精致灵秀。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眼看见了曹欢。少年时的曹欢身上带了江南山水的灵秀韶华，看上去是非常让人心安的模样。难得的是曹欢也喜欢殷朔。对曹欢来说，看一个人第一眼的时候就能产生满心的好感是见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殷朔，你也会离开吧？曹欢忽然抬起脸来。
　　殷朔没说话，低头去亲吻曹欢的额头。曹欢呆呆由他亲了几下，而后猛然推开他：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挣开被子跳下床，捡了地上的披风就像往外走。殷朔拉了他一把没拉住，曹欢的身子就这么冲进了漆黑的夜里。

　　殷朔退回室内，昏黄烛火里明暗不定的一张脸。
　　殷朔说：阿欢，对不起。

　　曹欢在殷府的墙角处蹲下身子，他等着殷朔来找他，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除了远处守着他的侍卫，就只有呼呼的夜风不停地在耳边吹。曹欢有些累。慢慢站了起来往回走。不知走了多远，眼前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他最爱喝的淡酒。曹欢笑得迷糊：竹叶青啊……

　　叶青扶着他上了马车。曹欢缩进毛毯里：你来做什么？叶青说：接你回家。曹欢说：你什么时候成了府里头的下人了？叶青说：世子的身子可经不住大半夜不穿衣服在街上跑来跑去。叶青的声音不紧不慢，曹欢心里一怒，伸手就要打，反被扣住手腕：世子中午在留仙楼还没打够？曹欢抬起另一只手，还没挨着叶青的衣服，又被叶青牢牢握住。曹欢怒吼：反了你了，你要做什么？叶青笑：世子也知道我不是府上的奴才，怎么好腆着脸任你打骂？！曹欢在毛毯里使劲挣扎，挣不开，满心的怒气变成怨气，终于喷薄而出——曹欢在车里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叶青似乎有些意外，松了曹欢的手，本以为曹欢会再次打开，却不料曹欢收了胳膊抱着一张毛毯，把整张脸都埋进去。呜咽声从毛毯里头传出来，叶青突然变得有些无措。

　　曹欢哭了一路。到了王府门口，赶车的护卫下车，柏儿迎上来撩开帘子：主子，下来吧。曹欢蜷在毛毯里没动。柏儿灵巧地跳上车来：主子，您也累了，回去歇歇吧。回去柏儿给您唱支曲儿，我跟花月楼的柳姑娘学的新曲儿，可好听了。柏儿慢慢伸出一只手去碰曹欢的衣袖。曹欢一甩手，柏儿动作一僵：主子是不是还想去哪儿啊，柏儿陪您去。您想去哪儿啊。曹欢憋着嘴抱着毛毯一声不哼。

　　叶青坐在一旁。吴越三个月，王府一个月，他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娇纵任性是怎么一回事。

　　柏儿看了一眼叶青，转身跳下马车。叶青跟着下去，柏儿拉他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叶公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也别见怪，主子最近心情不好，他好几年都没这样过了。叶青笑：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许王世子是这般人物。柏儿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叶公子您是王爷请来的，身份尊贵，您看能不能帮忙把主子给抱进去？叶青皱眉。柏儿往前凑了凑：嗯，叶公子你看是这样的，主子穿得那么单薄，您也知道他身子不好，老这么呆在外面迟早要得风寒，所以我想请你把他弄进去，当然主子清醒的话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您只需要轻轻这么一抬手……叶青看着抬起一只小手比划着的柏儿：你让我把他打晕？

　　主子上次闹脾气，最后就是用的这个办法。本来不想麻烦叶公子的，可是无论我们哪个下手，主子醒过来都不会轻饶了我们，您是王爷请来的，身份尊贵……

　　一阵夜风刮过来，凉飕飕的，叶青迈步往车里走。

　　叶青撩开车帘后看见的，是一张已然睡过去的脸。

　　柏儿笑嘻嘻地跟在叶青身旁：主子明天醒了，我一定不会说的。这次多谢叶公子了。叶青轻轻一笑：不谢。手里的身子比想象的轻得多，不像成年男子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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