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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
夜里江似霰睡得迷糊，后半夜又断断续续做起梦来，他又梦回八年前天锁桥的那场车祸，血腥的一幕一帧帧地在梦里上演。
他梦到他爸妈在驾驶座谈笑，有时候江绍川为了凑过去和林致芬亲吻，故意将车开得很慢，引来身后其他车辆的喇叭警告。
他记忆以来，他的父母就一直处在热恋期，有时候在他面前都不避讳亲密，还会告诉他这些你也会经历，不用觉得害羞。
车窗外下着大雨，雨打车窗的声音响彻四周，终于在十字路口，撞了一个过马路的大学生。
江似霰重回那时的感觉，车猛地一刹，而后就听见林致芬歇斯底里的尖叫以及身后其他车辆不绝于耳的滴滴声。
他站起身子望过去，车前方躺着一个人，地上全是血，这时候雨突然变小了一点，青年趴在地上，血被雨水冲刷到了四周，脸上的血却怎么也冲不干净。
他无法忘记当时四周惊恐的声音。
周围的人各个撑着伞走过去，有打电话报警的，有打120的，只有他父母坐在车窗外自始至终都没动。
江绍川愣在了驾驶座，根本没猜想上一秒还在甜蜜下一秒就惹出了人命，他甚至握紧了方向盘，想从青年的身体旁边绕过去。
可惜四周人太多，那时候还无从逃逸。
“爸爸，我们下去看看吧爸爸……”
那时候江似霰十一岁，他心里是很怕的，江绍川没动，但是他还是颤抖着四肢打开车门，撑着伞跑了出去。林致芬和江绍川被他吓坏了，也跟着他身后跑出去。
“太吓人了……”
“好严重，全身估计骨折了好多……”
“流血太多了，应该救不活了……”
“太可怜了，他应该是个学生吧……”
“……”
这些都是目击者的声音。
后来就是医院长廊里，青年被送去手术室，江似霰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而他的父母，在不远处打着电话，江绍川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江似霰不知他说了什么，只听见江绍川一声又一声谄媚的王局张局……
后来夫妻俩走到江似霰身边，林致芬蹲下身看着他，声音很温柔：“我们可以回去了霰霰，今天吓坏了吧？”
江似霰觉得不可思议，他看了一眼林致芬，又抬头看了一眼江绍川。
“那大哥哥呢？”
回应他的，是夫妻二人的沉默。
他说要负责，该等那个大哥哥出来。
可是江绍川却很愤怒，一下子将他扛到肩上带走。
江似霰趴在江绍川的背上，看着正前方手术室紧紧关闭的门，自此之后，哪怕是在梦里，那扇门也没为他打开过。
所以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呢？
后来，八年了，他每晚都会梦到血，都会梦到那个年轻人，他满身是血地望着他，孤独，愤怒，绝望……
江似霰知道那是一双悲伤到极致的眼睛。
“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丢下我……”
“八年了，你们过得开心吗？”
“……”
血色越来越浓，江似霰陷入到更深层的梦里。
可是谁来救救他，他父母浑不在意的错他却默默承受了八年。他只能说，如果能选择他不想选择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
可惜一切不可重来，人生也没有如果。
“江似霰——”
“江似霰！！！”
是谁在叫他？
江似霰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他感觉到他被魔鬼扼住了咽喉，在往鬼门关走着。
“江似霰！！！”
路学浅又叫了他一声。
江似霰这才困难地将眼睛睁开，他额头上流了太多冷汗，睫毛上还湿润润的。
他对上路学浅深色的眼眸。
不知是不是魔怔，江似霰居然恍然发现路学浅的这双眼，和梦里的真像。
路学浅撑着身子，他拿了一张纸巾，替江似霰擦着额头上的汗：“你怎么回事？又哭又喊的，还流这么多的汗。”
“我……”
江似霰还没从梦里缓过神，他立马坐起来，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汗，可惜手却抖得不像话，“我……”
他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在家的时候有药物治疗会好一点，虽然改变不了会做梦的事实，但起码他精神不会失常，尤其是今晚，经历了天锁桥那件事之后，倒变成了应｜激反应的延迟现象。
江似霰觉得自己快被折磨疯了，哪怕他现在醒着，脑海里也一直都是梦里的画面，这画面还穿插前几个小时，在天锁桥擦肩而过的车祸。
他想到路学浅不要命地冲过来，将他从鬼门关拉出去。
“路哥……”
可他现在连看路学浅，面前都是一阵醒目的红。
再回顾四周，什么都是红色的。
“江似霰。”路学浅发现他不对劲，急忙唤他，“你怎么了江似霰？”
江似霰没回他，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镜子，越看越不可思议，江似霰莫名摇着头：“不，不，怎么镜子里有血……”
“江似霰——”
“镜子里怎么会有血？”
路学浅看着他，江似霰忽然伸手将脸埋进掌心，他的后背弯下来，在路学浅视线内微微颤粟着。
那是他从没看见过也不曾意料到过的江似霰。
他啜泣着，声音抖得不像话：“我好难受路哥。”
“你不要觉得我矫情，我就是……我就是……”
江似霰知道，路学浅是不喜欢见人这副样子的，可是他能怎么办？他也克制不住他自己，他也觉得自己矫情，遇见一点事就会做梦，梦到就会控制不住，他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路哥……”
路学浅好像这么怔愣了一下。
就在江似霰以为路学浅会说他会骂他的时候，却感觉路学浅伸出左手，摸上了他细软的头发。
“……”
“江似霰。”
他的声音也没由来得温柔，“你告诉我，你对车祸的应激反应是不是过于大过于久了。”
“我……”江似霰抬起头，红着眼看向了路学浅。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
“可是你也不想这样。”
“……”
路学浅在床上坐好，他想摸一根烟，可是又考虑到这房间空间太小，只能作罢。两人并排坐着，倒有一种在好好聊天的错觉。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江似霰偏过头，慌不择路地看向他。
“你不用紧张。”路学浅说得轻描淡写，“你应该经历过重大车祸，所以有这种精神状态很正常，我前些年也经历过，也吃了一些抗抑郁药物，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
路学浅回过头看他，灯光印着他的眸子，让他的眼睛泛着光。
“这不是矫情江似霰，生病了就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该吃药。”
“你以前……也经历过吗？”
“嗯。”
“所以你的右手是和车祸有关吗？”
“对。”
“那你的腰呢，我刚刚好像……”
“江似霰。”路学浅打断他，“现在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
“我已经走出来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哦。”
江似霰也看出来了，路学浅和他一样，一样地排斥车祸，不想被人提起。
“现在还能睡着吗？”
江似霰摇摇头。
他还不能睡着，睡着了还是会做那些梦。
路学浅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他靠在床上，和江似霰并排坐着。
“你这段时间没吃药了？”
江似霰这会好多了，他闹完了，语气也有一种放松的感觉，“被我在家给扔了。”
“为什么？”
“……”
为什么？江似霰并不想说，他断断续续吃药也有八年了，却一点好转都没有，说出来会显得他更加矫情。
这药治标不治本，其实缠绕他那么多年的还是内心的那份责任感，他有时想要是那人活着就好了，他想找到他，好好对人家负责，跟人家说一句对不起。
要是那个人不在了，他就会一直这样下去，每当看见车祸时会剧烈反应，会这样内疚一辈子。
“不想吃。”
“……”
路学浅就想骂他，这人明知道自己生病了还把药扔了，结果给出的理由是不想吃？是小朋友觉得扔掉救命药很酷吗？
他实在理解不了年轻人的耍酷行为。
但江似霰刚发完神经，情绪很不稳定，他暂时不能说一些话来刺激他。
“躺一会儿吧！”路学浅没好气道：“明天一早带你上医院。”
“……好。”
这次江似霰倒没拒绝，虽然他很讨厌上医院，但这次带他去的人是路学浅，他觉得应该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最后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上的镜子，生怕一不留神，里面又生出一个血色的东西。
路学浅在他的身边已经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从耳边传来，他这次没背过去睡，江似霰透过镜子，看着他的脸，还有散落在枕间的长发。
很好看的一张脸，路学浅长得很美，但这份美又没有一丝柔感，反而有一种男人的阳刚大度，他幻想以前的路学浅究竟是什么样子。
江似霰不敢将眼睛从镜子上移开，但不知怎的，他突然鬼斧神差地靠近了路学浅，路学浅对着他的耳朵，呼出的气体温温热的，喷洒在江似霰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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