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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朗月残,夜色寒。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印着点点繁星,明明灭灭恍惚不定。黑衣银发的身影独立湖畔,恍如渐渐溶入泼墨的夜色中,虚无缥缈。淡水色的双眸始终望着水平如镜的湖面,未曾转移过视线,然而,那双空寂而又薄凉的眸子却仿佛穿透了湖面,望向某个未知的虚空,似等待,似惆怅。
八重雪静静望着那个寂寥的背影,莫明地有些心疼。不久前的动乱尚且历历在目,长安城繁华平和的外表内,掩藏着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潮涌动,险象迭生。那时他与贺兰争斗,似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之后自己忙于救出太子也未曾细细慰问一下。八重雪复杂地凝望着不远处萧索的身影,那伤……应该是好了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嗤笑一声。是了,以那人的性子,怎么会在意自己的慰问。用力摇了摇头,似要甩掉这种莫名而来的烦躁。忽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只见那人手一扬,掌心的纸片瞬间化为齑沫便随风散入浓郁的夜色,飘散无踪。八重雪看得分明,是一张纸牌,属于那个人特有的纸牌。默然低垂了眼,意欲离去。
“既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么?八重~将军~”软糯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一贯的调笑之意。
望着那人精致白皙的面孔,忽然间觉得那抹轻浮的笑意是如此碍眼,明明眼内尽是淡漠,为何还要装出一副浮夸的模样。冷冷开口:“贺兰死了其实你很开心吧。”话刚出口,八重自己也愣了一下,并非有意想刺伤他,只是……口不择言。望着面前那人顿时僵住的笑容,八重有些悔,却也有些,莫名的快意。
师夜光只是顿了一顿,笑意又重新挂在了脸上,抽出腰间的墨色长柄烟斗,深吸两口,故意向着八重雪的方向吐了个烟圈:“难得八重~将军这么关心在下,在下的确开心得很呢~”
不悦地蹙紧了眉头,说不上为什么,八重雪一向讨厌呛人的烟味,连带的也更加讨厌叼着烟斗的师夜光:“死豆丁!就凭你这种姿色也妄想勾引我?你少自以为是了!”
“嘻~我可以理解为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八重~上将军这是在害羞么?”师夜光仍旧是一脸欠扁的笑容,隐隐透着些许得意之色。
闻言,一向冷静自持的八重上将军瞬间黑了一张俏脸,直接拔出从不离身的枫桥夜泊,向着师夜光砍去:“混蛋你去死!”
急速落下的刀刃被一柄烟斗堪堪抵住,师夜光一脸暧昧的望着他,调笑道:“八重~将军~谋杀亲夫可不好哦~”
八重雪俏脸复又黑了一层,额角暴起青筋,咬牙切齿地吼着:“混、蛋!”手中的枫桥夜泊不断出击,誓要砍死师夜光。不知为何,那死豆丁每次唤自己,总喜欢将自己名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听上去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念及此处,不由得心情大好,之前一直紧紧抿着的双唇亦微微勾勒出些许上扬的弧度。
然而,难得的好心情却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头儿!原来你在这啊!我们都找死你了!”皇甫端华一边大喊着一边向这里跑来。
正在缠斗的俩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同时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皇甫端华看见面前的二人,顿时停下了脚步,狐疑地望望这个,看看那个,表情说不出的诡异。末了,复又转过身掉头向回走,一边犹自念叨着:“头儿,太岁,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非礼勿视,我先走了哈!”
余下的俩人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八重雪这才惊觉,方才师夜光为了抵挡自己的进攻,此刻竟是几乎与自己贴在一处,从端华的角度看来,大概自己是被……抱在怀里的。想通这点,八重雪腾得涨红了整张脸,赶忙松开了手,急退了几步,向着远去的皇甫怒吼道:“死红毛!你在胡说什么!混蛋!”
“头儿!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远远传来一声似是而非的回答。
“混蛋!”八重雪低咒一声,快步赶了过去。
忽然间,风中传来一声叹息:“八重,早日离开是非之地吧……”
红色的身影顿了一顿,再度离去。
不久后再度传来红毛的惨叫声。
“头儿!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嗷!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你听我说啊!头儿!嗷!”
……
师夜光眼里难得地添了丝暖意。再次吸了口烟,忽然双手抱臂,瑟缩着喃喃道:“好冷啊~”
一直隐在不远处黑暗中的某人静静望着这一切,眼中尽是漠然,身影缓缓淡去,空余一角桃红色的残影。
拂晓时分,师夜光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第一坊,望着满院繁花,久久不语。院内的蔷薇依旧盛开,摇曳生姿,暗香浮动。忍不住伸出手,轻触其间一朵。不过转瞬芳华,却是物是人非,不见昨日惜花人。师夜光凉凉地浮出一丝微笑,八重并未猜错,对于贺兰的死,自己或多或少是觉得欣喜的。飞蛾扑火而不顾一切,即便不亡,又待如何?微微摇了摇头,司马那样薄凉的人,岂会为任何人而驻足停留?缓缓用力,任纤尘不染的洁色上渐渐染上点点殷红,一滴,一滴,艳丽却又不祥。松开手,随意地一拂而过,墨色衣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浅浅的弧,师夜光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身后,漫天花雨,纤舞翩翩。
未到惜花时,不见惜花人。
贺兰,
以花葬尔,可否?
望着九曲回廊尽头那抹桃红色身影,夜光笑得妖娆:“爹爹,这样可好?”
司马仍旧波澜不惊地看着,率先折身,语气漠然:“……随你。”
闻言,夜光立在原处,笑得愈发粲然,淡水色的双眸波光盈盈,娇艳魅惑:“司马,你可曾有心?”
远去的身影并未因此停下,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晶莹的水珠悄然落于地面,唯余一处浅浅的湿痕。
葬花,葬魂。
多年后,八重雪仍旧记得,那一日,血色残阳,寒风凄凄。黑衣银发的术师静静躺在那个人怀中,面色苍白如纸,浅浅一笑,却魅惑依然:“……雪,你早该离开。”最后的最后,他的视线仍旧一如既往地停留在那个人的脸上,殊无血色的薄唇微微开阖,无声的话语飘散空中,浅笑依旧,只是失了原有的温度。
“司马,我还是喜欢唤你爹爹……”
再相逢,是在大明宫外。
斜阳依旧,只是,故人不再。那时,他已不是上将军。而那人,依旧顶着一副薄凉的外貌,接替了司天监一职。记得那时他曾不甘追问:“司马大人可曾悔过?”那人,依旧无声,无言。
再后来,京中传来司马大人猝然离世的消息。
此后,黑色成了他唯一的装束,一柄墨色烟斗从不离身。
故人曾道:“雪~你最适红衣~”
故人曾挡在身前,禁咒的利剑透体而过。
回眸一笑,媚意万千:“八重,你该早些离开……”
如今,
……故人不再。
浮生残影,梦回故里,可有故人否?
昨日已逝,莫道故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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