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千里

　　第八章朋友

　　洛州是洛水流域的中心，离洛北山脉并不算遥远，但身处洛州就已经看不到风雪漫天的景象了。雪积在州城外的山上，城里的人为了看雪景，还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特意跑去城外赏雪。

　　这是新年刚过，京都里的变故还没有传到人们耳朵里，除了一张张贴在墙上的告示，捉拿一个名叫凤晓宸的少年。但是这年头，通缉令已是和赋税告示一样常见的东西了。

　　洛州的一家皮草铺子前也被州府的衙役贴上了通缉告示。一个腰上缠着长鞭的少年穿过邻近的街道，拎着手里刚买回来的火烧，还没靠近自家铺子就扬声喊了起来：“我回来了！”

　　他一头扎进铺门口的厚门帘，左脚都已经踏过门槛，又缩回来，以右脚为支点，后倾着身体，脑袋往左边一偏，打量着门口贴的告示。他全靠腰部的力量支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逐字逐句地看完告示上的字，眉头一挑，解下腰上的长鞭，啪啪两声就把那张薄薄的告示抽得粉碎。接着，他才满意地拍拍手，右脚轻点，身体弹了回去，轻巧地钻进门帘里。

　　“嗨，我回来啦！”少年清亮的嗓音在铺子里绕了一圈，没有引起一个人的注意。他不满地环顾四周，铺子里的人都在忙着整理店主刚刚运回来的皮草，对这少爷还真没空搭理。

　　一位蓝衫文士从后院挑帘而出，见到少年手上的火烧，笑道：“沐云回来了，你大哥在里面，正等着你呢。”

　　风沐云眉开眼笑，把火烧一把塞进他手里：“还是苏大哥好，我这就去啦。”

　　苏千澜却拦住他，指着他腰间长鞭上的纸屑问道：“这是什么？”

　　风沐云耸耸肩：“一张无聊的告示，被我抽掉了。”

　　苏千澜抚抚额头，无奈地说道：“那是官府的告示，你就这么抽掉了，会惹麻烦的。”

　　风沐云嘿嘿一笑，搂着苏千澜的肩头说道：“有我们智计百出的苏大哥在，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啊。”

　　他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只比苏千澜矮上一点，搂着他的肩一点也不觉得突兀。没等苏千澜沉下脸来教训他，他就一溜烟跑进后院，咚咚敲开风凌天的房门。

　　他们西域护廷军总是经费不足，虽然这几年风凌天从各方势力那里得了不少财物，但这个经营了许久的皮草铺子还是继续下去，算是补贴一些开销，亦是收集各方消息的好地方。

　　风凌天听到那脚步声，就知道是风沐云回来了。果然，那少年敲了几下之后就推开门闯进来，径自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风凌天身边，挂着一张大大的笑脸说道：“大哥几时回来的？”

　　“今天早上。”风凌天淡淡答道，一眼扫过风沐云身上的尘烟，“听管事说你这几天都没在家里？”

　　风沐云不在意地用袖子抹抹脸上的尘土，笑道：“出去走了几天江湖。”

　　这个少年虽然称风凌天为大哥，却没有血缘关系。他是风凌天在神殿附近捡到的弃儿，虽然来历成谜，又似乎和神殿里的某位长老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但风凌天还是将他带在身边，亲自照拂教育。

　　风凌天亲传武艺，后来他下山，也把风沐云一起带下山，养在军中，就由苏千澜教他识字读书。他原本该和神殿一系一样姓月，只是这孩子不喜欢神殿，不肯姓月，就随了风凌天姓风。当初风凌天给他起名叫风幕云，他问了这个名字的意思，笑说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做能遮蔽天空的云，他只想四处走走看看，自由自在。

　　他给自己改名叫风沐云，风凌天想了想，看着那少年清朗的眼眸和面容，不禁想起了一位有着同样眼眸的故人，便不再坚持。他看着天空中逐风而行的云，想着沐云这两个字，虽沉吟却不语。

　　风凌天对这少年只有一个要求，勤练武艺。武艺高强，行走江湖也不受人欺辱。

　　风沐云咧嘴笑了，满口应下。风凌天有时候觉得，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这个孩子，会一点也不怕他了吧。

　　“江湖如何？”风凌天自也注意到他鞭子上的纸屑，却没多问。那张告示他也看见了，他只觉得画像画得不够传神，被通缉的那个少年要更漂亮更年幼。

　　“江湖啊……”风沐云摸摸下巴，一副大人的样子沉吟一番后，双眼闪亮地对风凌天说道：“我听说最近出了件大事！”

　　“哦？”风凌天考虑着要不要放下手中的公文，专心听他唠叨。

　　“定州府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大水冲了龙王庙，李长恩的一个手下居然被李长恩买通的杀手打成重伤。这事有意思吧？”

　　风凌天略感惊讶。定州府，不是那个少年去的方向吗？又牵扯到李长恩，难道和那少年有关？他放下手中的公文，抬头看着弟弟：“说说看。”

　　“具体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可见得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风沐云虽然年少，但跟随风凌天和苏千澜多年，天资又很聪颖，很快就察觉出其中的关键，“可以肯定的是，定州附近的一个道观为李长恩办事，四处抓人炼什么药，最后激起民愤，终于被一伙江湖好手给连锅端了。”

　　“不是李长恩请的杀手做的？”风凌天有意考他。

　　风沐云撇撇嘴角：“蛇鼠一窝的人总是嗅得出对方的味道。就算最初不知道打了起来，很快也会收手，又怎会放火烧了道观呢。”

　　风凌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李长恩请的杀手，那一定是缀着凤晓宸去的。这里面又有什么文章呢？他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反而在想道观被毁一事和那少年有多少关系。如他所料不差，即使不是他烧的道观，他也必定出了不少力。

　　风沐云说道这里，忽然长叹一声，双手背在脑后靠在椅子上。风凌天不觉想笑，硬是敛了嘴角的笑意，问道：“怎么？光听说还不过瘾？”

　　“那当然。真想去会会那些人哪。”风沐云眼里流露出神往。风凌天每每都觉得，明明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却怎么满脑子都是侠士英雄，不像自己，不像神殿里的每个人，却有点像当年那个人。

　　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虽然已经死去多年，但那笑容那性子还在他记忆里，活灵活现。相比起清和，他更承认那个人是自己的朋友。

　　看来，世上会有很多人虽然毫无关系，甚至一辈子也遇不上，却个性相仿，行事也相仿。

　　风凌天拍拍风沐云的肩膀：“想去，就去。你也不小了，被通缉的那个人只大你一岁而已。”

　　风沐云双眼又是一亮，凑过来问道：“你认识他？”

　　风凌天缓缓摇头，指了指门外：“你又荒废功课了吧，告示上的字都没看清就抽掉，不怪我罚你写一份告示出来贴在墙上吧。”

　　风沐云立刻跳了起来，努力辩解：“我只是漏看了一行而已！”

　　“午时之前，我要看到墙上的告示。”风凌天不理他，淡淡下了命令，继续看回手上的文书。

　　风沐云知道一旦风凌天以这种语气说话，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头枕着双手，踱着步子走出门去，脚尖一勾，带上风凌天的房门，便放下手，笑了起来，搓着双手低声说道：“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苏大哥！我来了！江湖救急啊！

　　在铺子里查账的苏千澜忽然打了个喷嚏，耳边听得那小子欢快的脚步声，低笑一声，和身边的人吩咐一声，便施施然出了门。告示的事，他可不想管哪。

　　就在风沐云在城里晃悠一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揭下告示，折得整整齐齐放进怀中，还说“李长恩通缉的人，一定是好人，有机会要认识认识”的时候，正出发离开定州府的凤晓宸还不知道远在洛州之地，有位年龄相仿的少年已经在心里当他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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