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莲二·心有灵犀

　　33、

　　“但你过来，应该不止是为了送暖水袋的吧。”幸村似已做好了准备，垂下眼睛。

　　“我说啊，你能不能别把我想的那么有目的性。”我有些无奈：“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一直追问。干嘛一定要让你说出口才罢休呢？”

　　“可‘一直追问个不停’，不也是对我上心的表现吗？”他一如既往，展露着天使般的笑颜。

　　‘……这孩子平时也是这样吗？这种话也能平静的说出口啊。’

　　我胡乱的脸红起来，对他嘟囔着：“……你是在撒娇吗？”

　　“不可以吗？”倒是他慧黠的眨着眼睛，反问我。

　　‘这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吗？’

　　“那个，我……”“哈哈，好了，可以了。”幸村大笑着：“我知道你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了。”

　　“请你不要作弄我。”我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幸村完全不为所动，嬉笑道：“姐姐装生气也很可爱呀。”

　　“……！！”我只能抿着嘴唇，闭口不言。真的完全应付不了他！再怎么叫着姐姐姐姐的，我也是个女孩子，也是会脸红的啊！只觉得血液疯狂的冲击着天灵盖，我恨不得转身就走——倒也不能真的转身就走。我努力的平静了下来，开门见山问他道：“昨天晚上，你对慎一说的那句话，我很在意。”

　　“啊啦，一上来就问这个？我以为你至少会转个弯的。”虽是语调里状似开朗的调侃着我，幸村却垂下眼睛，和那晚一样，一下子就没了精神的样子：“姐姐，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你很自来熟？”他见我点点头，有些僵硬地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也一直与你格外亲近的样子？——刚才那些话，总不会以为我对每个人都那样说吧？”

　　“没有。”虽是立刻就摇了头，但我确实有这样想过。幸村苦笑了下：“你真的很不会骗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你有一种与我很相似的气息。”

　　“我和精市，相似？”我不知道他指哪方面。

　　“——在今上午你与我说了那些话后，我就更加确定了：‘我们很像’这件事。”他柔柔的笑了笑：“与你一样，我也有点小秘密在身上。”

　　“……。”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揪紧了坠下去似的。我想，自己可能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这反应当然没被幸村放过。本该是我安慰他的场面，倒让他很是担忧的看着我：“怎么现在就哭丧着脸了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抱歉。”我胸口堵得慌，沉着声道。

　　“姐姐，你还记得昨晚我对高草前辈说的话吗？”他笑了下，摇摇头，毫不在意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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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果然都是普通人呢。都会有烦恼，都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困扰。”

　　幸村精市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全身的精神力都被抽走了。少年特有的灵动感消失无踪，尽管坐在我的床边，我却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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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当时你的情绪就不太好。”我说。

　　“是嘛，那种感觉在你们看来，是‘不太好’啊。”幸村轻轻笑着：“实际上，昨晚却是我入院后最得轻松的一天。——高草前辈哭的很惨不是吗？”他似是陷入思想的泥沼，眼睛慢慢失去了焦点：“可我听了他那痛苦到无法自拔的过去，却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呢。——这想法其实挺卑鄙的，是吧？”

　　“……。”我也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不知该做怎样的回应。‘我不会这样觉得呀’、‘精市一直都很好啊’，他需要的并不是这种答案。想想上午的我，是如何在他一勾之下，把那些无法示人的话尽数脱口，想必他现在也是身处同样的境况。——或许也根本无需回应。他只需要一个人去倾听。但若能使这个惹人怜爱的少年心里舒服一点，我并不介意当这个情绪的出口。

　　“我的精神压力一直很大……如果是你的话，想必应该能理解我。”幸村看着自己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低着头道：“我们都不是孤家寡人。——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被爱着，被信赖着，所以更没办法把那秘密说出口。无法让人分担，自己又无法处理，久而久之，变成一块石头压在心上，想想便让人喘不过气。”

　　“高草前辈那么优秀，对吧？考得上星南馆，棒球全国顶尖投手，长相是大家公认的，性格温润，书香门第，还有乙花前辈那么出色的女朋友。不管怎么看都是人生赢家吧？”他自嘲般的勾勾嘴角：“可这样的高草前辈也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个层面来看，他一样是个普通人。”

　　“是普通人便会有烦恼。无论是高草前辈，还是我幸村精市。……只不过，我的烦恼恰恰好是那个而已，——是对运动员而言，足以把他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尽数抹杀的‘那个’，而已。”

　　幸村仍是努力勾着嘴角，想做出微笑的样子。可那双眼睛明明如坠泥潭，黑漆漆的看不到底。眉毛蹙起来，旋即又舒展开，才将把表情平稳下来，随即又透出痛苦的神色。

　　“姐姐，你知道我的病情吗？”他眨着眼睛，拼命打起精神给我看似的：“医生说……，说我可能没办法再打网球了。……哈、哈哈。”他痛苦的笑了两声。细细的泪从眼眶滚落，滴在手背的淤青上。“——他们说……说要保持着不败战绩，等我回去呢。”他仍是硬撑着一副淡然的表情，抬头望着天花板，用力的呼吸着，似想把那悬在眼角未成形的泪再唤进去。

　　情绪上来了，哪儿是想忍便能忍住的？为了冷静去深呼吸，气息却越来越混乱。泪水不可抑制的从他的眼角溢出，幸村就这样哭泣起来，捂着自己清丽的面庞，无助的垂下头。

　　“……这些话，我怎么敢和他们说？”他轻声抽噎着：“……说好了要回网球部的。说好了……要一起摘下三连冠，和他们一起上高中的！！”

　　他甚至仍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感。

　　眼见幸村的泪水划过那未愈合的针孔，我的心好像也被扎出了洞。心里揪得慌，我坐到他的床边，轻轻的抚着他的背，想传递给他一点力量，哪怕是只有一点点。

　　“我，是部长，立海网球部的部长……。我必须时时刻刻打起精神……，如果连我消沉起来的话……啊啊……”他的哭腔中有股直指自己的恨意，仿佛罪无可赦。

　　“这里没有网球部部长……，我的眼前只有精市，只有幸村精市这个人而已。”我不忍再放任他独自一人：“——难过了就放声大哭，消沉了就歇一歇，不开心就大声抱怨，撑不下去的话，如果你信任我，那就依靠我吧。”我拿掌心包覆住他冰凉的指尖，坚定的承诺道：“——我永远都是姐姐。”

　　“呜……呜呜。”他再也忍不住，伏在我肩头大哭：“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遭遇这种事啊！！……有什么脸说一起上高中！我明明连能不能回学校都不知道！！”他哭的那么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喘了起来。我再是按捺不住，眼泪也一个劲儿的滚落下来。

　　在那个世界，京子所看到的未来中，他是安然无虞的。可平行世界终究存在众多选择的交叉路口，我无法开口去触碰世界线，也不敢轻易许诺他一个镜花水月的未来。

　　那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或许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了。我只需要在这个慵懒的午后，陪在这个温润少年的身边，看他在我眼前尽情地显露着软弱的一面、不从容的一面，明白他并非传说般完美无瑕，然后，——把所有这些并非尽善尽美的他，也尽数接受。

　　他可以是未尝败绩的神之子，可以是网球部部长，可以是兼擅长艺术和理科的优等生，可以是那个温文尔雅，极受欢迎，瞳孔与发丝都如蓝宝石一般熠熠发光的少年。可对我而言，他只是幸村精市，是只会慧黠的眨着眼睛的小狐狸，是个腹黑又会撒娇的可爱弟弟。

　　“在这只有我与你的病房里，在我的眼前，你只需做自己就好了。”我轻抚他的肩膀，温声说道。他想哭，我陪着；他要抱怨，我就听他抱怨；他抽泣起来，我就递上纸巾。直过了近一个小时，幸村情绪平复下来，才抬起头，看着我红肿的眼珠，忍不住吐槽我道：“为什么连你也哭了啊？”

　　“我没有。”我转了头去，挡住自己的眼睛。他看到我肩头挂了泪痕的衣服，抱歉道：“对不起，衣服都弄脏了。”“这种小事就别拿出来说了吧？”反是我吐槽起他来。“九州的姑娘都像姐姐一样直爽吗？”“喂……！这话平时可别说出口。”你一言我一语的，房间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幸村去洗了把脸，又把毛巾打湿给我，我拒绝说护肤品一擦不是全都掉没了，幸村笑道早就被眼泪冲走了。他重新回到那副温文的样子，神情比之前放松了些许。我也禁不住明朗了心情，随着他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着。

　　“姐姐，你刚才说的话，可不可以再说一遍？”他的眼睛弯成月牙般，满是笑意的说道。

　　“什么话……？”我的视线飘忽起来。我有自觉自己由感而发的时候，经常会说出一些令人震惊的肉麻话。

　　“这里没有网球部部长，我的眼前只有精市，只有幸村精市这个人而已。”“啊啊啊啊啊啊啊！！”幸村哈哈笑着，我捂住耳朵，大叫着盖过了他的语音。

　　“难过了就放声大哭，消沉了就歇一歇，不开心就大声抱怨，撑不下去的话，如果你信任我，那就依靠我吧。”他硬是把我的手从耳边拽下来，明朗的笑着调侃我：“你怎么这么会说啊。”

　　我大概有预感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于是尽装傻之能事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被幸村牵着鼻子走，很快会变成真正的羞耻地狱。幸村明显看出来了，甚至还摆出一脸‘啊你变聪明了’这样欣慰又失落的表情。

　　窗外的绿叶随轻风沙沙的摆动着，两栋楼间隙透出的阳光洒到幸村稍显清瘦的背上。

　　“……其实我们都是有自觉的吧？——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幸村坐在我身边，抚着自己的指尖：“为了维持‘秘密’，我堆砌着其他的秘密，被压到喘不过气。你堆砌着谎言，不肯给自己喜欢的人信任。”他轻声叹道：“与其等待被发现，真倒不如自己坦白了好。”

　　“道理上这么说没错……”我沉着声：“但现实……”

　　“——现实里，也只是我们坦白的时间早晚而已。”他接过我的话头，自顾自的与我感同身受着：“若真想烂在肚子里，我们连彼此都不会告诉。不过是缺了个坦白的契机。”

　　“……那你应该也有自觉：即使那契机摆到眼前，也提不起那个底气。”我也叹了口气，无情的拆穿他：“说起来总是容易的。若精市真能看得开，也不至于会大哭了。”

　　幸村不可置否，只能递给我一个苦笑的表情，我心里被他说得发苦，怕他又会担心，也用硬挤地回了他一个苦笑。

　　长聊许久，暖水袋放在床头柜上，想必又变凉了。我把那拿起，准备去楼上换水，才起身，幸村猛然拉住我的手。

　　“来做个约定吧。”他正色道。

　　“……诶？”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惊了一下，条件反射性的把手缩了回来。

　　“啊，抱歉。”幸村的手僵在半空，片刻，轻轻收了回去。

　　“我那个……”我又不好意思再握回去，想解释些‘那并不是我有意识’之类的话，也无法找到合适的措辞，只能闭嘴。微妙的空气在房间里蔓延着……

　　“别在意，我只是想叫住你。”“你想要说什么约定？”——近乎同时结句。

　　可惜频道还没切换过来。我想另起一个话题转换气氛，幸村竟然又往那尴尬的事上作解释了。

　　房间一下子又静谧起来，只是这次，我与幸村相视一笑。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姐姐。”他换了一副明朗的表情，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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