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莲二·心有灵犀

　　30、

　　“现在，我甚至还考上了星南馆。哈哈。”高草深恶的厌弃着自己一般，干笑两声，摇了摇头：“只有我安然无虞，只有我最好命。……但实际上，一切正是因为我接了那个电话后没有报警。”

　　“我是笨蛋吧？”他空洞洞的眼神没有一点生气，干枯的望着我：“慧慧，你也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吧？”

　　字字泣血。

　　他明明只是‘叙述’了这件事，只是‘讲述’了自己的想法，却也让我心如刀割般疼痛。保护早已变成了枷锁，勒的他无法呼吸。高草慎一曾一遍遍的做着那个事件相关的噩梦，现在也仍深陷梦魇之中。

　　我想劝慰他。

　　哪怕不是因‘藤野慧’这身体的共情，我也难过的快无法呼吸。在他说出口之前，我确实小看了他所遭受的一切。

　　可我没有忘记我的目的：

　　我听高草慎一叙述这一切，并非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为了把他的时间拨正，把他的人生拉回正轨。‘你受罪了’、‘一年多了，过去了’，这些漂亮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但不是现在。

　　他该从梦魇中醒来了。

　　“对，你是笨蛋。”我点头道。

　　“……果然。”他惨笑着。

　　“但是，笨蛋是那个立海附中的高草慎一——”

　　“诶……？”他怔怔的看着我。

　　“你已经考上星南馆了不是吗？慎一已经是个聪明人了。”

　　“……不。那个，就算你这么说……”高草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能这么轻松的说这种话？你不是也是当事人吗？”

　　“我不是活蹦乱跳着吗？”我眨眨眼：“为什么不能这么轻松？”

　　“……？我？”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四处拼凑着词汇：“慧慧，你有概念吗？……你刚才在听我说话吗？我是说——，那些都是因为我。”

　　“你也说了吧？长期沉浸在那种异样的环境中，我们都有些不正常了。”我问他：“慎一，你还会犯同样的错误吗？”

　　“绝不会了。”

　　“那不就得了？”我正色道：“过去的一年，活着怕也没比死了好去哪里吧？笨蛋高草慎一已经付出代价了，足够了。”

　　“我还是那句话，慎一。你该不会以为，仅凭你一个人的选择就能左右整个事件吧。”我对他正色道。

　　“……。”他抿紧了嘴唇。

　　‘事情的发展都带有一定阴差阳错的成分’，那个拉面店的夜晚，柳生是这样说的。当时还未解其中真意，现在想来，我在大学读过的晦涩哲学书中，也见过类似的理论。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任何事物发展都具有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双重属性，没有纯粹的必然性，只强调必然性导致决定论，只强调偶然性导致宿命论。——如果是能考上星南馆的高草慎一，想必这段话对你并不艰深。”我回忆着书本上曾看过的内容，对他道：“这件事也是‘任何事物’之一，离不了偶然与必然的双重因素。”

　　“慎一。”我问他：“你从当事人的角度跳脱出来，好好想想，告诉我，在这事件中的偶然与必然，分别是什么？”

　　“……。”他没办法回答。

　　因为只要他从这个思路去思考，就会豁然开朗——那是个充满‘意外’的下午。宫崎‘意外’的肚子痛，藤野‘恰好’被叫去办公室，包括导致藤野受伏击的原因——乙花引他们进了那个命运般的桥洞，也是因为她‘刚刚好’不知道那里会有能变成凶器的东西。

　　高草‘没有报警’。

　　这在他看起来是必然导致恶性结果的根本原因，但即使是‘必然’，也是从众多‘偶然’中的某个延伸出去的分支。若往枝干去梳理，怕是要长篇累牍，但即使他只在浅表当中悟出这些，也足以推翻那些一直以来压垮他的东西。

　　“……。”

　　高草慎一仍是沉默不语。但他的表情中，那些恨不得把自己尽数吞噬的怨恨总算少了些。他猫在凳子上，两眼放空，没有焦点。

　　“我知道了。”他点头道。

　　‘他当然什么都懂。我想我也懂他。’我叹了口气。

　　还是那句话，万事都要有度。有道德感是件好事，可道德底线高到如高草慎一一般，直到现在还在拘泥于‘这说法是否在逃避责任’，倒有些把自己赶尽杀绝了。心理问题无法用逻辑去疏通，但藤野毕竟是他的朋友。现在，该我发挥能动性了——

　　“接回那句话。——笨蛋高草慎一已经付出代价了，足够了。”我舒展了明朗的笑颜，对那个‘在寒风中裹紧了衣服’的他伸出手：“现在你已经是能考上星南馆的聪明蛋了，这种事也不会再有了。”

　　“……。”他把手握的死死的，仍是不肯认同。

　　“——慎一，是时候和我们一起走下去了。毕竟未来有几十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以后。”

　　“……就算你这么说。”他抿紧了嘴唇，眼眶泛起了红。

　　“就算是什么？用这转折词，你要转到哪里去？是不是不愿答应我？”我语调一转，又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收回了手：“所以你是想继续对我避而不见，让我失去一个朋友，再对我造成深重的伤害吗？”

　　“我没有……！！”

　　“那就——”我微笑着，重新对他伸出手：“——我和早良，都无法容忍你消失在我们的人生里。我们的未来，一定要有你在左右相伴。”

　　“——我需要你，挚友。”

　　“……！！”

　　他深呼吸了两口，仍是克制不住。

　　高草慎一终是握住了我的手，伏在床边大哭起来。我也长舒一口气，终是解开了心里这郁结。思维一下子放松，连身体都恢复成刚才那种软趴趴的样子。我忽然想到慎一是乙花的男朋友，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虽知道不是那个意思，仍是觉得充满了违和感。

　　我抽出了手，又抓起桌上的纸巾，一整包砸在他身上：“真不争气啊，一晚上哭几次了？和早良一样是个哭包！”他尴尬的笑笑，拿纸巾用力的擦着泪水，与藤野慧记忆里那人如出一辙。“求你了，去拿水洗洗脸，你眼眶都是红的，一会儿让你弟看到，别以为是我欺负你。”我毫不留情的吐槽着他。

　　直等了十分钟，等到他心态平复下来，看起来近乎没什么异样了。我与他装作闲聊，打探了下星南馆的入学考试。他还是苦着一张脸，和祥林嫂似的。

　　“怎么了？一下子走出来还没适应呐？”我啧了一声，对他道：“你过来。”

　　“……？”他愣愣的盯着我。

　　“让你过来呢，愣着干嘛？”

　　虽是一脸问号，高草还是顺从的离开凳子，坐到我的床边。饭桌刚收，我的床尚是摇起来的状态，整个人坐着的姿势。我稍微伸了下手，对高草说：“靠近点。”

　　他向我倾了下身。

　　“再靠近点。”我招招手。

　　“……？”虽是满面疑惑，他还是向我这里靠的更近了。我稍微抬了抬手——

　　就是这个距离！

　　‘乓！！’

　　——一拳正捣在他的脸上！

　　“快他妈有点数吧！”我大吼：“我还好好喘着气呢！你他娘当老子是死人啊！！”

　　‘砰！’

　　“姐姐！可不兴打人啊！！”

　　门被大力推开，幸村很是惊惶的冲了进来，背后是一脸无奈的莲二。高草尚还捂着脸，怔怔的看着我，我吃劲的甩甩手，勾着嘴角问他：“怎样，这下爽了没？”

　　“你还好吧？”莲二掰开高草的手，探查着表哥的伤势。高草摇摇头，看了眼莲二，对仍是惊惶的幸村笑道：“没事，她现在哪儿有什么力气。”确实，那记爆拳之下，他的脸只微微红了一点。

　　幸村尴尬的对高草笑笑：“对不起呐前辈。我担心的是姐姐的手。”

　　“……。”“……。”“……。”

　　三脸沉默。

　　‘果然这小子到了晚上会变成腹黑怪吧！！！’

　　窗外的风还在呼呼的刮着，我一头长发已经快被刮成梅超风。莲二把窗子拉上，窗帘合上，才转头，就听高草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噗。”

　　“……。”“……。”“……。”

　　又是三脸沉默。

　　“幸村君，慧慧她不是你的姐姐。”高草微笑着托着下巴，思索着措辞：“……我是说——”“咳！希望你能明白谁才是你的弟弟。”莲二清了清嗓子：“请不要随意为我增加难度。……啊，这不是快九点了吗？”莲二假模假样的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把高草往门外推着：“你该回家了。快回家吧。”

　　“你这突然间是怎么了？”高草很是奇怪的看着他。

　　“希望你能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我做了什么很严重的事吗？”高草有些混乱地整理着衣服，背上莲二塞给他的书包：“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与幸村也很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怎么就私自跑进来了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啊！！

　　“慎一！”我忙是叫住他：“我想说下早良的事。你昨天送我来医院时，应该没与她见面吧？不然她会告诉我。”

　　“是。”高草点点头：“急救电话打完之后，我就联系了莲二。他与你妈妈先到的，确认你没事后我就走了。早良来这里应该是之后的事。”

　　——这就很不合理。

　　以我了解的莲二，若无特殊情况，听到我出了事，第一反应必然是联系我身边距离最近的亲友，也就是唯一身在东京的乙花。按理来说，乙花才应该是除高草外第一个到医院的。事实并未按逻辑进行，也就意味着，当时的境况对莲二来说，是一种特殊状况。

　　那当时是个什么状况？

　　藤野只身跑去星南馆，听高草讲过去的事。——由此往前逆推：

　　为什么藤野要去星南馆与高草面对面？因为她就那件事询问了乙花与莲二，皆未得到回复。乙花拒绝回答是因为有心伤，莲二拒绝回答是为了迁就乙花。

　　这就出现了一个矛盾点：高草不可能把藤野扔到医院一个人走掉。乙花想见高草，若莲二真的迁就乙花，就应该让乙花第一个到场，两人怎样都会见到。

　　除非柳莲二认为，现在这种情况，仍不适合两人会面。——也就是所谓的‘特殊状况’是：他想在那二人会面之前，先解决高草的心理问题。——他想让我来解决高草的心理问题？结合前面的矛盾点，他拒绝回答的原因或许也并不是为了迁就乙花，而只是为了堵住我解决问题的其他通路，迫使我只能来见高草。

　　——被算了啊。

　　在这温度已经可以开空调的夏夜中，我竟汗毛直竖，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我怔怔的把视线投到柳莲二的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莲二轻轻一笑：“手握master plan，才能算做合格的参谋。”

　　——这不是完全被拿捏了吗？

　　柳莲二是哪门子的初中生啊……，他真的只有15岁吗？

　　高草好像也懂了什么，长叹口气，满是感怀地拍了拍莲二的肩膀，转对我感激道：“谢谢你了，慧慧。”

　　“谢什么谢，是不是还想吃友情破颜拳？”我对他哼道：“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请客。——还有，千万别点上次那玩意儿了。”

　　“好，我会推荐适合你现在口味的饮料。”高草笑道，忽的想到什么，又问剩下那二人道：“你们不是出去吹风了吗？怎么会在门口？”

　　哈，好问题。我还在想要怎么开口，没想到高草问了。

　　“实际上……我们只下去走了一圈。”幸村苦笑：“一早就在门口了。”

　　“哈！？你们从哪段开始听的？”我慌乱起来。

　　“咖啡馆那段吧……”莲二回忆着。

　　“那不是近乎——听·了·个·全·程·嘛！！”我的脸涨红起来。一旁的幸村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

　　‘你尴尬个狗狗啊！最尴尬的是我和高草吧！一个大哭一个说着肉麻台词什么的，你让我把刚才那些话重说一遍我都要社死啊！！’

　　“姐姐好帅啊。”幸村露着天使般的笑，精准的给我插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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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你已经是能考上星南馆的聪明蛋了’、‘你愿意与我们一起走下去吗？’、‘我们的未来，一定要有你相伴左右。’、‘我需要你，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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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啊！’

　　我满面涨红，弯着腰，把头埋进被子里：‘为什么我现在还醒着？现在！立刻！给我昏过去！淦！！’

　　“真、真是让你见笑了。”高草也强打着笑容，颤声说道。

　　“‘见笑’什么的……，”幸村摇摇头：“大家果然都是普通人呢。都会有烦恼，都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困扰。”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没精神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稍微有些僵硬，旋即陷入了沉默。

　　少见幸村这样，我很是担心的看着他。没有前后剧情，忽然冒出这句话，我不懂他的点在哪里，也不敢贸然开口。

　　“慧慧，你不是要说乙花前辈的事吗？”适时，莲二插话进来：“你应该不是只想说他们见面的问题吧？”

　　这句话把我的思维拉回正轨。我十分认真的对高草说：“我想让早良回来念书。”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高草愕然。

　　“不。我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做她的思想工作。”我说：“早良才16岁，正是好年纪。她没有非要辍学的理由，应该回来念书。”

　　“就算你这么说……，”高草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所谓的‘为她好’，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呢？”

　　“……一厢情愿？”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在学校时，大环境不知不觉的压迫着她，强迫她‘开心’地去做些勉强的事。现在出了学校，终于脱离了那种环境——”高草说：“如果她想的话，那自然没有问题，若是她觉得吃力，我不会想勉强她。——我想尽可能以早良的意见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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