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雪

　　“埃米亚斯，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请回去，请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我嘴里怪叫着全身扭动，拉扯间撕裂了左肩上的伤口，疼痛使我脱离了夜魔的控制。

　　惊醒后的人在黑暗中喃喃亚伯的名字，对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手指抚向伤口，胸与肩束着一层层绷带。

　　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徘徊在屋内，等我的眼睛熟悉黑暗里的景物时，悄悄掀开被子想寻找水源，喉咙里生火的厉害。

　　刚拉开一条门缝，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在给管家交代死去军人的后事。

　　内容大多以金钱补偿逝人的家庭。

　　管家冷硬的答应着，最后补上一句：“公爵，您已确信了他们的忠诚，可惜他们不能再继续为您做事了。”

　　安瑟尔公爵垂下眼睫：“用大礼厚葬。”

　　我关上房门，狼狈的逃回大床上。

　　黑暗掩饰了我的颤抖与愤怒。原来他们的死是公爵的试探。

　　可笑之极，他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人死了，什么都没了，我埃米亚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我那廉价的忠诚是否能得到公爵的重用呢？

　　此刻的我在品尝活着比死还要痛苦的感受。

　　一丝亮光在门打开的瞬间闯了进来，我蜷缩的床头等待着公爵重新关上门，回归四周的安静。

　　柔软的床边突然下陷，我僵硬的抬起头没有有礼的唤他的名讳，眼中笼罩在氤氲之气里看不真切。

　　“埃米亚斯，你终于醒来了。现在起，你将成为我的随从，听命于我。”

　　公爵说完，久久得不到我任何表示，挑眉伸出手。我盯着漂亮修长的骨节发愣，听，他的公爵说了句众人爱听的话！意料之中的加封进爵，我若说个不字，是不是更能显示我的谦恭？何况，教堂那日，我并未救上一个人，他凭什么自作主张的把我升级为他的随从。

　　“你哭了。”淡淡的音色化为黑夜中的叹息。我终于有了动作，双手摸上眼睛。

　　公爵拉开我的手，倏地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贴了上来，我几乎是吓得滚下床。假如我自作多情，一定会误以为他在亲吻我！

　　我能感受到脸上爬升的温度，他的唇还在我的眼部周围制造酥酥麻麻的瘙痒。

　　“你为什么哭？泪好咸…...”男人有泪不轻弹，我疑惑他到底懂不懂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安慰一个下等士兵？高贵如他，而我想不通。

　　我轻轻推开他：“你够了！”是对自己的呵斥，明明眼中的人是个衣冠禽兽，却稍稍被他暧昧行为忘了恨。

　　公爵不理解我为什么生气，一边解释他的行为：“我童年时受了委屈，母后经常这样安慰我。”

　　我目光复杂的审视公爵，也许我想听到的是另一层意思吧…看来那一发子弹把我给打傻了！

　　我不是孩子，我提醒他。他低低的笑声仿佛缓解了我与他方才的紧张。

　　他又问了一句：“请你陪在我的身边。”

　　我彻底被他打败了，从精神上！他每一句话都会让我误解成另一种意思。

　　他所谓的陪伴是需要我当他的随从，来满足他对死者的补偿。

　　可能、也许、大概他知道亚伯是我的朋友。希望我连带着亚伯没有走完的路为他效命。

　　“你确定？”我激动的扯乱他的丝质上衣。说不定我会像那公主一样，背面一刀，为我朋友报仇。

　　“是的，我确定。”平稳的声调激起我热泪盈眶，身子软倒在他的怀中，嘶声竭力的叫着：“我不想死，一丁点不想，甚至亚伯的死也未能浇灭我的求生欲望，我要活着去见她，雪无法阻隔我对她的思念。”

　　一会常态，一会疯癫。公爵环在我腰间的手下意识收紧，另一只抚摸我的发顶。他觉得我的异常出自那个“她”，他忍不住询问：“她是谁？”

　　沾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我收敛自己的情绪道：“您不会理解爱情的滋味，时甜时苦。”

　　他笑意浓浓的注视着我：“但不见得是好东西，瞧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告诉他：“我甘愿成为爱情的奴隶。它让我爱的悲惨，因为我爱上了自己的亲生姐姐。”

　　公爵微怔，安慰的话堵在喉间。终究他静静的聆听我的故事。

　　一桩发生在中产阶级家庭的丑闻。我爱姐姐的美好，杏仁眼里总是凝着宠溺的目光看着我。

　　当我在陆军军校接受训练时，大冬天里最为难熬。姐姐不忍我受寒，从首都乘火车到偏远的瑟拉给我送风干的肉食和过冬的衣服，而我的父母一私之欲，只管躲在温暖的屋中，大门不迈，好似遗忘了他们的亲身儿子。

　　姐姐陪了我一个多月，身上的盘缠用尽，不得不在镇上找份工作。我劝她回去。她哀伤的告诉我，只想多陪陪我，那时候我情不自禁的抱住她。在她临走前，我告诉她，我爱她，她欣喜的亲吻我的脸颊，说同样爱我。

　　就这样，禁忌的爱在我们之间快速萌芽。父母起疑姐姐数次翘家看望我的行为，直到我的毕业，回到首都。我终于幸福的高唱，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

　　我和姐姐偷尝禁果很快被家人发现。父亲用大腿般粗细的棍子追打我，姐姐撕心的惨叫声犹在我耳边荡漾。事情的尾声，是父母拜托远房的叔叔带我去从役雇佣军，随便我这个不孝子死在哪里。姐姐被关在房子里，在我走前也没有露过面，好似人间蒸发……

　　说着说着，我有点累，趴在公爵的腿上渐渐入睡。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我的身背。好温暖…安心两个字眼滑入我的脑中，真搞不懂吸血鬼到底是什么？

　　均匀的呼吸声告诉公爵，我睡着了。他轻轻移动我调整睡姿。静夜中，流淌在地板上月华泛出他俊俏的姿容，眼波沉寂如水带着一潭孤寂。

　　他弯下腰在我耳边细语：“被你爱上…真的是一种幸福…”

　　我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

　　幸福吗？五年不变的思念…也许我才是个傻瓜…

　　*

　　修养到第三天，我就待不住了。我住在客房，饮食起居由管家料理负责。他告诉我，公爵今日携他的妻子——公主殿下去镇上参加慈善事业。

　　我冷笑，吸血鬼会参加慈善？那当初不可避免的死亡早就不会发生！我又想起亚伯的死，对公爵，我心里非常矛盾。探问出亚伯安息的墓处，披上军衣便跑了出去，身后的仆人慌乱的从地上爬起，因为阻我者全被我武力压制，拖延逃跑的时间。

　　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我已经站立在墓前多时，中间我随便在路摊上吃了点东西又返回墓地，呆呆的视着墓碑上嵌着的照片。

　　一拳敲在碑上，我不甘的咬着嘴角：“亚伯，你最贪生怕死了！竟然死的比我还早！十足的大骗子……”

　　雨水混进眼眶里随后涌出更多量，反正无人会看见我的懦弱。

　　璐克和安切的出现让我吃惊。两个低等吸血鬼，常常与我们结伴去酒馆玩耍。

　　我与他俩并无深交，只算游伴。但我记得婚礼那日，他们俩也被派往教堂维持次序，发生枪战，俩人突然没了影子。

　　我左手不由摸向腰间，表面上我倾听他们的牢骚话，显然话意里有意中伤公爵对死者的轻视和不公，心里正焦躁自己的马虎，忘了带枪。

　　耶稣保佑，两个吸血鬼说完就走了，我虚惊一场。至于话的内容，不禁对公爵的好坏产生了动摇，他就应该是邪恶的，我不能存有一丝怜悯。

　　陡然回神，头上的雨滴奇怪的停止了，视野雨蒙蒙的，天色呈现灰败。

　　我扭过身，一双祖母色的眸子浮现薄怒：“我会如愿让你马上工作，首先得养好病！”语毕，他伸手掐住我的左肩。我呜咽着软倒身子，靠着他的胸膛，我气鼓鼓的迎上他居高临下的俯视。

　　他把我拖进马车，公主从我弯腿坐在公爵的身旁一直瞪视。

　　我疲惫的闭上眼，不予理会。公爵面向车窗无视公主的愤怒。

　　*

　　时间悄悄在指缝间流逝，每天我都过得神经紧绷。比起公爵的命令，我全部的精力花在公主身上，似乎她正蓄谋着什么，为了避□□血事件的再次发生，我防着她是明确自身与公爵站在同一战线，乃至生死共存亡。

　　有时太过专注，引来公爵的不满。

　　“埃米亚斯，把安得利伯爵的邀请函寄回，我没兴趣参加。”

　　公主做了个鬼脸，我收回视线沉声道：“安得利伯爵已经寄了不下十封，您不出面是否有些不妥？”

　　公主边磨指甲边扬声说：“你个小小随从敢教公爵做事！吃了豹子胆吗？别以为公爵宠你，你就恃宠而骄，小心——”涂着猩红指甲的手朝脖子比划。

　　我低着头等待公爵的回话，心里暗骂那女人举止粗鲁！

　　公爵清清嗓子：“算了，宴会定在何时？”

　　“回公爵大人，是定在万圣节。”

　　公爵蹙眉，自言自语道：“贵族的恶趣味……”

　　公主笑得花枝乱颤：“公爵，那天请带我一起，据闻是化妆晚会呢。”

　　我不屑她的厚脸皮，公爵并未开口答应啊。

　　手背托着下巴，公爵玩味的看着我和公主的视线交汇所迸裂出的火花。

　　总之，安得利的邀请得到公爵的批准。只怪自己多嘴长公主气焰，楼道口传来的一连串笑声成功的刺激了我。

　　*

　　我发誓要教训公主，所以利用空余时间去反监视。

　　果不其然，那女人贼心不死，鬼鬼祟祟的溜进书房。我悄声无息的跟在后头，用枪管顶开一条门缝，里边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

　　我伸长脖子缓缓靠近，只匆匆一瞄打字机上的信纸和单词，我举起枪口：“你再敢打出两个单词，我就让你去见上帝！”

　　公主吓了一跳，起身与我对视。

　　“你跟踪我？”

　　“通敌未遂，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难道你忘了，你的手下是怎么背叛你的吗？你是君王计划中的一枚弃子，揭开奢华的表面，里面被残酷,虚伪所腐蚀。认清事实吧，他们只会贪婪的劫取你的劳动成果。”

　　公主面露痛楚，却强装笑颜：“就因为我一无所有受够了软弱，我需要强大的靠山，惟有以身犯险完成任务，得到应有的权势就什么都不怕了！你明白吗？当可恶的吸血鬼在我眼前乱晃，我是那么的惊惧，连身上竖起的汗毛都在向我求救！难道你就不怕吗？埃米亚斯•克卢恩。他们尖锐的獠牙每晚会在我的梦中出现，我快要被逼疯了！”

　　我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呢，但我选择了逃避把那些怪物当成人，不去想，不去看，在劳碌中寻找解脱。

　　兴许我理解公主的心情，可是放任她，遭殃的变会是我们，所以我不能放手。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拇指扣动枪尾上翘起的部分。

　　湛蓝色的琉璃眼珠不惧的映着持枪青年。她喝了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旋转着朝我掷来。手指立刻做出反映，刀与子弹激碰出刺眼的火花，随之公主身后的玻璃破碎。

　　我呼吸微微快了几拍：“你倒底是谁？公主不会有那样的身手！”

　　她捂住被玻璃割破的手臂，弓身大喘粗气：“你认为君王会派一个手无缚鸡的公主来伏击吸血鬼公爵吗？”

　　“你是特务！”我一针见血的点名她的身份，再次举枪准备射杀。

　　她胸脯起伏的厉害，面对死亡，她早有了心理准备。闭上眼等待生命消亡的一刻。

　　然而一个不情之请的人终于出现，我骤然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根本不想取公主的性命，公爵他一定是改变了计划，若第一枪是在犹豫的话，那第二枪他已经决定如何解决。

　　公爵提出：“我用200万换你倒戈一方，为我军效力！”

　　这个价钱是否太便宜她了？我搓搓下巴，我可是拿命做赌注。公爵投给我个稍安勿躁的眸子，我脸一偏，身为主角的我本应该是善良的，偏偏硬掰成坏人，如此苦肉计，“公主”若不上当，我自然要伤脑筋了。

　　“公主”也是个聪明人，走到我的面前给我一巴掌，接着对公爵灿烂一笑：“你那么诚挚的邀请我，我当然不会拒绝。既然加入你军，我固然也得奉送你们点甜头。别高兴的太早公爵大人，你将会遭到暗杀！”

　　我捂着脸，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公爵的双目弯成月牙：“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格宝莉•爱伦。”

　　“公主”留下大名，踢开门走人。我和公爵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公爵问：“左脸疼不疼？”

　　我龇牙咧嘴的扯动肌肉：“你试试！”话刚落，我大逆不道的模仿刚才离开的人，踢了门一脚。

　　回到自己独住的屋子后开始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到姐姐以前送的银质十字架，迫不及待的系上脖子。

　　站在镜子前，扫视锁骨下的金属，我自问：越是靠近那人，越是被小小的关怀触动，它能锁住我的心不被迷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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