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趁早

　　读建筑设计专业有一点就是，五年制。

　　魏凯乐身边好友大多已经研一了，或者直接参加了工作。他现在连学位证都没有。

　　两人见了寥寥几面，傅缈做得最多的就是试图让他叫学姐。

　　研究生期间，傅缈断断续续谈了几个男朋友；魏凯乐大学毕业也直研，感情经历也挺丰富。

　　魏凯乐忙着考证，傅缈忙着做学术、做硕士论文。

　　碰到金楠还是偶然，楚挽容竟然也和她一起。

　　魏凯乐今年25岁，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已经是迈入成熟区间的男性了。

　　金楠和楚挽容也多少变了些。值得一提的是，楚挽容改了名字，现在叫慕容。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知性，往那里一坐就是气质的代名词。金楠大概也过了杀马特非主流的年纪，发色正常且乖巧，自谦在私企里做社畜。

　　岁数上来了，又几年没见，即使是金楠也不敢贸然开魏凯乐的玩笑。他成熟又内敛，让人完全看不透。

　　慕容倒是问了句：“傅缈最近怎么样？”

　　“应该在忙。毕竟再过几个月就要答辩了。”

　　几个人仓促遇见，魏凯乐只和她们寒暄了几句、约好了来日再聚，就准备去接女朋友了。

　　女朋友还在准备考研，魏凯乐毕竟走过一次，有经验，为她提供了很多便利。她也分外依赖他。

　　下雨天，道路湿滑。

　　他把女朋友送回宿舍，撑着伞，不紧不慢走在校园里。

　　时不时有学生匆匆而过，他也不在意，直到男生宿舍楼的转弯处，建筑分布牌前站了个人。

　　魏凯乐缓缓停住。

　　那人听到响动，忙不迭跑过来，竟然是来问路的：“请问6号楼在哪？”
　　***

　　傅缈打了个喷嚏。

　　魏凯乐看起来嫌弃死了，扔给她一块毛巾，“伞是摆设吗，怎么淋成这样了？”

　　傅缈揉了揉鼻子，“我没带伞……这还是过路人好心，看我被雨浇得通透，扔给了我一把。”

　　“不知道避雨？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傅缈苦哈哈：“行李在机场不见了，等找回还有一段时间，我只能来投奔你了。”

　　怎么越来越傻了。

　　魏凯乐示意她去洗个热水澡。傅缈真是浑身都湿透了，又打了几个喷嚏，湿答答地去了。

　　魏凯乐给舍友发消息，委婉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倒是回得爽快：雨太大了，我今天不回去了。

　　魏凯乐：今晚我睡你的床。有个发小过来。

　　傅缈洗得快，没多一会儿就出来了。里面裹着备用浴巾、外面披着空调毯，探头探脑的，特小家子气。

　　“你在那儿看什么呢？”魏凯乐坐椅子上，“鬼鬼祟祟的。”

　　“你懂什么，这叫防范意识。”傅缈看了一圈，“你舍友呢？”

　　“今晚不回来。你睡我床。”

　　傅缈放心了，大踏步走出来，大衣带风，也拉了张椅子坐下，在一边擦头发。

　　魏凯乐看不下去，又扔给她一块干毛巾：“你用湿毛巾擦头发，越擦越湿，你能擦出个寂寞。”

　　“哇，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多条毛巾。”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把擦脚的拿来给我吧？”

　　魏凯乐冷笑：“要不你拿钢丝球擦？”

　　傅缈哼哼两声。魏凯乐当然不至于给她用途奇怪的毛巾。他这人这方面洁癖得很，擦脸擦手擦身子擦脚的毛巾都分得很开，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幼儿园别人的手绢只有一块，他有三块。

　　魏凯乐看她费心费力地动来动去，头发半点不见干，无奈道：“我去借个吹风机。”

　　魏凯乐开门又关门。傅缈早就厌烦了裹着毯子束手束脚，直接扔去一边。衣服湿得差不多，被她脱掉后扔在洗衣机盖上；内衣内裤还穿在身上，有点潮，等下魏凯乐借吹风机来或许可以趁机吹一吹——还是算了，好像有点重口味……

　　魏凯乐进门，看她拿着空调毯比划，“你又乱抖搂什么，想喝冲剂还是想去扎一针？”

　　“我没衣服穿！”傅缈睁着眼睛看他，“你不懂得我的暗示吗？”

　　魏凯乐像是看傻子。他也不和傻子计较，从柜子里掏出件卫衣和长裤扔给她。

　　傅缈吭哧吭哧卷裤腿和袖口。好歹装备齐全了，头发也干了，终于能安定下来了。

　　魏凯乐从抽屉里拿了副扑克牌，两个人坐床上拉大车。

　　“今年暑假回家吗？”

　　“回啊，我又不读博，学校肯定不留我，而且我已经好久没在家里享受假期了。”

　　“不和男朋友出去玩？”

　　傅缈表情一言难尽：“你故意的吧？为什么你每次问我，我都已经分手了？”

　　“伤心了？”魏凯乐随手放了一张J。

　　傅缈嘿嘿一笑，把他的J连着一串都收起来，一瞬间闷声发大财，“那倒没有。好聚好散嘛。”

　　几番拉扯，魏凯乐也没再起死回生。傅缈赢得开心，主动洗牌，“我给你变个魔术？”

　　“你挑一张牌，不要给我看。”傅缈煞有介事，“然后做个记号，证明这张牌独一无二。”

　　魏凯乐挑了张红桃6，往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傅缈把牌面正对他，示意他把那张牌放进来。她指尖点在那张签了名的红桃6上，问他：“确定是这张吗？”

　　她点点头，“好，那你把眼睛闭上。”

　　魏凯乐：？？？

　　“等下，你不应该先洗牌，随便抽出一张牌，然后用手速把它背面的那张目标牌换到前面吗？”

　　傅缈丝毫不慌，还特别有理，“你都知道了还叫什么魔术。你闭眼就对了。”

　　魏凯乐无语，只能闭眼。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被感官无限放大，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

　　他睁眼。

　　是那张扑克牌。

　　始作俑者好整以暇，指尖夹着那张牌，看起来还有些得意，“是不是意料之外的无聊？”

　　魏凯乐无话可说，抽出她手里那张牌，插进牌堆。随手洗了下，抽出了一张红j。

　　傅缈看得乐呵，抄手看他打算怎么继续。

　　他跟傅缈示意，也没见他怎么动，只是上下一晃手，牌面径直变化——画着独特记号的红桃6，真的像魔法。

　　“卧槽……”傅缈目瞪口呆，“你练了多久？”

　　“挺长时间。”魏凯乐面上终于有了点得色，让他看起来亲近不少：“何时何地都好用，能逃掉很多……”

　　傅缈懂了：“我知道我知道，就ktv真心话大冒险那种，一不想说就‘我给你变个魔术’，对不对？”

　　道理差不多，但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变了种感觉……

　　“你还时时兜里揣着副扑克牌啊？”

　　魏凯乐又不好好说话了：“你不是说我去ktv吗？”

　　ktv里基本会有扑克。

　　好在魏凯乐也不卖关子，卡她一句也会继续往下说，“就是这么个形式，非得工具齐全，麻不麻烦。这些顶多算皮毛，关键练手速和心理素质，我这样的顶多能唬住你。”

　　两个人又随口聊了聊。雨不见停，两人也不好出去吃饭。

　　“叫外卖？”

　　“雨太大了。”傅缈十分忧虑，“就算小哥可以划船来送，我也没有交通工具划过去接啊。”

　　魏凯乐伸手在柜子里翻了翻，抽出包鸡蛋挂面。

　　“吃面可以吗？”

　　傅缈眼睛一亮，四周看了一圈，“你们有厨房？”

　　“没有。”他从架子上挪出个透明瓶子，“用酒精灯。”

　　傅缈看得战战兢兢，“这，这玩意会爆炸吧？”

　　魏凯乐把装了水的小锅架起来，擦燃火柴，淡淡道：“你用的话，会。”

　　“别装太满，别倾斜，放平稳，周围不要有电器和易燃易爆品。不要吸烟。”他熟练地安顿好一切，“火柴点燃，盖帽盖两下，遇事不决湿抹布——再怎么小心也是违禁品，不应该出现在宿舍里。”

　　你这像是反思的样子吗大哥？！

　　傅缈举手：“我想吃个煮蛋。”

　　大雨天哪里来的蛋，自然驳回。不过魏凯乐倒是给她翻出来一包卤蛋，真空包装的。

　　两个人用塑料盆凑合着吃完。期间还看了小半部电影。

　　等到傅缈switch玩累了，魏凯乐也正好洗完澡出来。

　　他把头发擦个半干，毛巾搭在肩膀，像个店小二——虽然气质有点违和。他拉开椅子，长手长脚的，“说吧。”

　　傅缈含糊了一声，像是没反应过来：“啊？”

　　魏凯乐：“行李呢？”

　　傅缈不太高兴，“不是说了在机场丢了——”

　　说到一半她又说不下去了。她也知道这说辞站不住脚，尤其是在魏凯乐面前。

　　“扔了。”

　　魏凯乐眉锋微扬，似是难以置信地嗬了一声，“这么大脾气？”

　　“你在讽刺我？！”傅缈还挺有自知之明，一点也不反悔，“我扔了高兴。”

　　“然后被淋成落汤鸡。”魏凯乐说风凉话，“这脑子怎么就不长长，万一我今天不在呢？”

　　傅缈不说话，一看就是没在反思。

　　魏凯乐也不热衷于做人生导师，把自己手机扔给她，“该处理的事处理好。关灯睡觉。——用完记得把电插上。”

　　雨下到第二天下午才放晴。魏凯乐开车带傅缈去吃晚饭。

　　傅缈吃虾肉，魏凯乐剥虾壳。虾壳堆了座小山，这位大小姐终于想起来关心一下他了：“你又换女朋友了？”

　　魏凯乐把最后一只扔她碗里，用热毛巾擦手，慢条斯理的，“只许你分手，不许我牵手？”

　　傅缈嘶了一声，咬了一口虾肉，“你这人说话怎么刺刺儿的。”

　　他没接话。

　　傅缈也不在意这些，脑子又转去别处了，“你上次那个，有小虎牙的那个萌妹，为什么分手来着？”

　　魏凯乐非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思考为什么她会问出如此毫无悬念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不合适。”

　　傅缈欲言又止：“……”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男人每天都在想什么。”她把没剥干净的虾壳吐出来，撇了撇嘴，“明明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了……”

　　“你是在夸自己吗？”

　　傅缈秒懂他的意思，梗住：“我再怎么说也归不到难看的那一类吧？”

　　魏凯乐点点头，煞有介事的，反过来还要肯定她：“不丑。”

　　另一边傅缈白眼都要翻到他碗里了。

　　“好了，分手就分手，已经过去了。不是说有好多人人排着队等着和你谈恋爱吗？你还缺这些？”

　　傅缈又觉得难过了，“我可是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他怎么这样啊！”

　　她一难过就又去翻菜单。

　　魏凯乐眼看她目光停在一溜儿酒水上，啧一声，但也没拦，“你也就这点本事。岁数大了，歪门邪道的毛病不减反增。”

　　傅缈好歹知道自己酒量深浅，略微含蓄地要了些啤的。即使面前坐着魏凯乐，没有后顾之忧，她也不想喝到深夜挂急诊——这事要真发生，估计要被魏凯乐嘲笑半辈子。

　　反而是魏凯乐看不下去，接过笔又帮她多勾了几打，“你成心让我看着你喝？”

　　两个人没话聊也能贫上三天三夜，现下傅缈心里装着事，更是没完没了。

　　酒过不知道几巡，傅缈显然已经思维混乱，抱着瓶子絮絮叨叨说自己一颗芳心喂了狗，魏凯乐在一边点烟。

　　火光一闪，傅缈突然不说话了。

　　“你又开始抽烟了？”

　　这话没头没尾。

　　“我一直抽。”魏凯乐是喝困了，本意是拿烟提神，冷不丁听她问，接得倒也顺畅，“这属于兴趣爱好。”

　　缓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傅缈也不知道清醒与否，这时候开始用第三人称了：“他答应我的事一件也没做到。”

　　魏凯乐不置可否：“男人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

　　傅缈眯着眼，笑了笑，“的确，这么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她这时候倒是思路清楚了，“你初恋、不算楚楚那个，当时为什么分手来着？不就是因为你不检点？就连提分手的也是你。”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当然了，那姑娘到宿舍都在哭。这属于全年级都知道的事。”

　　“你想多了。你知道的这么详细，完全是因为好多都是我告诉你的。像是当时隔壁班那个女生主动投怀送抱、我没拒绝，这种细节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我就是这样的人，处不下去就算了。’”傅缈咬牙切齿说出了当年他的台词，“你还很骄傲？”

　　“那倒没有。我再怎么不是人，也知道是我的问题。”魏凯乐看了看表，估计要超门禁了，“怎么，你前男友走了我十年前的老路？”

　　“他敢。”傅缈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两个人又喝了点，最后理所当然没赶上门禁。

　　本来是可以勉强赶上的，代驾车开到一半，傅缈就说自己不行了，要下车去吐。

　　结果抱着树干蹲了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干呕都没。

　　属实把魏凯乐气笑了。

　　宿舍楼进不去，两个人在校门口徘徊。所幸魏凯乐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好习惯，两人倒不至于在大街睡纸箱。

　　然而身份证只有一张，开房也只能开一间。

　　魏凯乐没什么压力地用一张身份证开了一间标间——学校附近，懂得都懂，前台也没表示什么。

　　傅缈没办法过身份认证这一关，只能在外面掐点等着。等到时间差不多，再大摇大摆拿着点夜宵进去，装作自己是早就入住的住客。

　　看着干净整洁的标间，半磨砂玻璃的浴室、两张床，傅缈幽幽叹气：“咱们两个熟到这种地步，我连心跳都不会加快了。”

　　傅缈心如止水，魏凯乐更是稳如老狗：“行了，赶紧洗个澡睡觉。我明天还有事，要早起。”

　　她破天荒地没应声。站在浴室前，半磨砂的玻璃只能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顾虑到些许不便，灯只开了壁灯。不算明亮的灯光落在她披散下来的发尾，混着点点烟酒混浊的味道。

　　“还是这样比较好。”

　　“什么？”

　　“我们没在一起。”她推开门，“起码现在，我差不多把你当作避风港。”

　　只听前半句，魏凯乐还以为她又在串台。然而听完整句，他就明白不是了。

　　从头到尾，也许她都知道。

　　“是啊。”他倒是很平静，烟盒就在口袋里，他也没想过去碰，“有事还能互相倾诉一下。”

　　傅缈噗嗤乐了，靠着门，“我其实一直觉得你人还不错。”

　　“好人卡？”他想了下，“分对谁吧，起码对你，我得是个好人啊。不然对不起你的卡。”

　　她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关门，声音散在门外，“这话你要提前十几年，去初中说，能俘获半个年级女生的芳心。”

　　“她们可没那么好忽悠。”他也顺着往下说。

　　话题结束，两个人谁都没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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