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闯门

作者:纯白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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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何云台刚想下碗鸡蛋挂面当早餐,秦川找他了:“起来了吗,我在来你家的路上。”

      何云台简直挫败,昨晚白哄他了,回道:“在去异杰厂的公交车上。”

      秦川发来一个哭脸表情,何云台没理他,吃完面刷碗,琢磨着决赛作品。决赛命题仍是两个字:技艺,看似宽泛,但他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他只当过店伙计,一无所长。

      独角兽家纺店关张后,舅舅舅妈都在家做网店,客厅全是货物,再加上三个人,更是拥挤。舅舅让舅妈不要打扰何云台做设计,舅妈安静了几分钟,就又聊起东家长西家短,何云台只好把决赛放一放,先做23号店的礼品设计。

      中午,秦川的信息又来了:“吃饭了吗?”

      何云台把舅舅做的板栗烧仔鸡拍给他看:“我带了饭盒,刚热好。”

      秦川迫不及待,又问:“那你几点离开异杰厂?晚上想吃什么?”

      何云台很想死,不客气地回道:“你是麦芽糖吗?”

      秦川问:“什么意思?”

      直肠子的人果然又听不懂,何云台腹诽道,黏死人,快速打了一行字:“王姐很忙,还抽空帮我,我晚上得请她和学徒吃饭。”

      麦芽糖快乐地说:“她是在帮我的店!我请!”

      何云台很气馁,耐着性子哄:“等全部完工了,你再请。好了我先干活了。”

      礼品设计以氛围和美感为主,公交车上,何云台涂涂抹抹,修修改改,很是顺畅。到了异杰面料厂,他和王姐谈定了第一批礼品的交货时间,王姐赶工期间,他去做新一批设计,再带着设计稿过来。

      决赛作品的灵感迟迟不来,谈完正事,何云台没走,搬了板凳,帮王姐打打下手,东扯西拉。

      得知何云台遭到评委的质疑,王姐为他不平:“我可是亲眼看到样品成型的,他们凭什么看扁人?你送我的那几件人见人爱,你再做一批,我帮你卖!”

      何云台心念一动,候场时,他就发现参赛者不乏科班出身的人,都接受过专业教育,有设计经验的也不在少数,他一个新手,入围决赛已远超预期,想在决赛上拿名次非常难。若再提交一次《晴耕雨读》,就能在杰克赵为首的评委面前正名了,也不枉参赛一场。

      然而,决赛作品得跟“技艺”挂钩,复刻一模一样的《晴耕雨读》不可行,如何在它的基础上做改进?何云台凝神思索,天快黑时,王姐的助手送进几件羊绒料子,听他们聊起,何云台才知道,上好的羊绒服饰之所以卖得贵,仅仅是从原料到纱线,就得经过上百道复杂工序。

      牧民梳理收集羊绒后,还得再进行选绒、梳绒、洗绒、分梳染色、烘干细纱、加捻、倍捻等主要工艺,才能织造出高品质的纱线,何云台边听边推敲《晴耕雨读》是否能和其中某种工艺相结合,但毛料和老粗布成分不同,价格也贵,他没把握在比赛规定期间,在羊绒或羊毛面料上染出他要的晴空蓝,试验成本也太高。

      必须在熟悉的领域下功夫,才有望拿出尽善尽美的作品。如果《晴耕雨读》仍以老粗布为底,能用上哪种自己能尽快掌握的技艺?何云台目光无意识扫过王姐操作台上的针线包,有了主意。

      《晴耕雨读》上的公式定理纹样是手绘拔白,换成刺绣不影响设计感,也符合决赛要求。但刺绣的技法虽多,何云台却只会最常见的十字绣,这还是在兴隆老街看店时,被琪琪强行教会的,琪琪想要在帆布包带上绣几个梨花娃娃,但没绣两天就失去耐心,塞给何云台了。

      何云台嫌麻烦,琪琪说:“大牌高定都爱用刺绣,你想做设计,就不能排斥它,艺多不压身,对吧?”

      何云台经不起一激,照猫画虎,帮琪琪绣完图案。琪琪逢人就说何云台手巧,老街的人没少打趣:“别的男孩子追小姑娘是送花,你是绣花,做到这份上了,也该挑明了,总不好让小姑娘先开口吧?”

      何云台拍了拍脑袋,想设计就想设计,感情没什么好想的,他对琪琪没那意思,不似少年时,被人起起哄,就去关注人家。

      十字绣简单归简单,但太常规,不为设计本身加分,得换一种。何云台查阅刺绣技法,错针绣、乱针绣、满地绣……每一种都很精美,但每一种都不是能速成的。

      异杰面料厂周边小馆子林立,何云台来的路上就订了包厢,放工后,一行人去吃羊肉锅仔和小炒菜,喝酒划拳。

      席间热热闹闹,何云台拧着眉思忖刺绣,王姐一语解惑:“要不要试试刺子绣,我买过一条围巾,好像不太难。”

      何云台搜索刺子绣,喜出望外。这种源于日本东北地区的传统刺绣常以蓝布为底,仅以简单的平针就能绣出线迹图案,他手指接连划过图片,刺子绣风格很明显,或稚拙,或家常,若用它来绣《晴耕雨读》的公式定理,有手写感,倒正好贴合设计本身了。

      不虚此行,何云台向王姐连敬三杯酒,不顾众人连声说够了够了,又让老板现炒了几个下酒菜。

      何云台平时最多陪舅舅抿上一盅酒,称不上有酒量,三杯啤酒下肚,人飘乎乎的很亢奋,提前两站地下了车,步行回家途中,把思路再捋一捋。快到家门口,秦川的电话杀至:“你明天来店里吗?”

      何云台思路被打断,烦道:“都跟你说了,我这段时间请假。”

      秦川说:“你一整天都不露面,还半天不回信息。”

      这声音听着很委屈,何云台想着那么高大的一个人鼓着脸的样子,缓和了语气:“你以前不认识我,不也挺好。”

      秦川被噎住,何云台揉了揉自己的头,权当隔空安抚他了:“我这几天事情多,人还犯困,等我把决赛弄出个眉目了,就找你吃饭。”

      秦川回到家,跟鹦鹉特特玩了一会儿,视线落在书桌上的童话集。上次阅读它,是陪何云台去异杰面料厂做《晴耕雨读》样品那次,何云台和他闹着玩,给他抹上了两撇蓝胡子。

      秦川想得笑出声,指腹抹过上唇,被何云台触碰过的感觉仿佛还在,他的手指很软,轻拂而过,再一挑……

      呼吸有点乱,秦川深吸一口气,四处看看,家里只有墨汁,没有颜料。他心生一念,从抽屉里翻出毛笔。何云台夸他的字写得好,但经年未练了,重新练起来吧。

      取笔蘸墨,想写几句诗,起笔却是个何字。写完满满一张纸,秦川越发烦恼,何云台三个字明明属于写起来干净漂亮的,却没一个满意的,他把宣纸揉成团,唤过鹦鹉特特,去楼下花园散步。

      不出何云台所料,清晨时分,秦川的电话如期而至,问他今日安排,他喝着粉丝豆泡汤说:“决赛想用刺子绣,但没绣过,得往死里练。”

      秦川立刻:“我去接你来店里。”

      何云台张口就回绝,秦川补充:“你在假期里,只管做自己的事,不用招呼顾客。”

      何云台骂他傻,他一个大男人,在店里绣花,就跟猛张飞拿个绣花针似的,谁看了能不发笑?秦川觉得他胡说八道,又白又香的一个人,像一团云,别说刺绣了,依他看,芭蕾也跳得。

      何云台坚决不去店里,理由是要在最短时间里掌握刺子绣,绝不能分心。秦川闷闷不乐,工作之余,看不见熟悉的座位上那个人,他不习惯,但何云台做设计向来全力以赴,他理解。

      何云台对着视频学习刺子绣技法,遭到舅妈笑话,他淡淡道:“男人能唱《贵妃醉酒》,能跳芭蕾舞,女人能开飞机,能去非洲修铁路,没哪个职业是另一个性别不能胜任的。”

      舅舅说:“就是!我可没少做四件套。老李他们年轻时还会打毛线。”

      舅妈阴阳怪气刺了几句,何云台没接话茬,眯起眼睛看视频教程,连窗台上都堆着货物,室内光线很差,今天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雨,开着灯也不大亮堂。独角兽家纺店还在就好了,虽然狭小,好歹能搭个操作台,如今只能窝在家里,还时时刻刻面对舅妈。

      下午,何云台起身透气,动了去23号店的念头,但想过就算,不愿当众绣花是借口,他一想到要跟秦川碰面,就没来由的烦心,等做出新版《晴耕雨读》再说。

      琪琪打来电话,她牵头组织聚餐,祝贺何云台闯进决赛。舅舅发过一条朋友圈,兴隆老街的熟人们都看到了,琪琪直接丢来火锅城的地址:“打着为你打气的名头吃吃喝喝,顺带着叙叙旧。李老头和老刘他们都说好久没聚了,正好今天下雨,生意差。”

      何云台背着包出门,从早上绣到现在,该换换脑子了,而且他挺想再见见老街坊。

      认识了十几年的人,一见面就亲亲热热,互相交流新动向。琪琪的美甲店关了之后,没再找新门面,就做熟客生意,拎着工具箱□□,有时经常是熟客们做美容和喝下午茶的地方,环境好,还能蹭吃蹭喝。

      李老头在永好集团的子公司门口指挥泊车,刘老板仍干老本行摩托车修理,前不久,时来还给他介绍了大客户,为几支车队做维修保养。

      何云台一问,大客户实则是秦天的朋友,时来跟刘老板说:“我就是牵个线,主要是我们商务部总监的关系。”

      刘老板提出答谢这位总监,时来说:“他说不用,永好本来就该为你们做好安置工作,这是顺手之便,不用放在心上。”

      刘老板托大客户送了一支挺好的酒给秦天,但仍有点不安心:“我在正规门店买的,打完折三千多,他会不会嫌便宜?他在永好是皇亲国戚,什么好酒没喝过。”

      何云台说:“秦川经常跟我吃炒面和小馄饨,还喜欢孙阿姨做的面,他堂哥应该也还好吧。”

      众人的话题便转到何云台身上,他成了太子的亲信,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苟富贵,勿相忘,刘老板嘿嘿笑:“靠山山倒,攀住一个人不保险,云台眼光得放长远点。你想走设计这条路,得进永好总部好好混,在大品牌里历练久了,资历熟了,路面也广了,想挖你、投资你的人就来了,光是跟着秦川个人混,有风险,除非他投资你做个人品牌。”

      何云台心说秦川和他的鸟盟同事们天天为钱发愁,哪有钱投资他,琪琪让刘老板展开说说,刘老板说:“你们多看看历史就知道了,起码有一半太子没当上皇帝,不信想想李建成。永好大老板能乖乖让位给个外行?连我们都看出是外行,股东能同意?他爷爷老了,说话没分量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还能有几个听他的?”

      众人都夸刘老板分析得透彻,当姑父的在永好树大根深,秦川最得力的恐怕就是何云台了,两个小年轻哪斗得过满朝文武。

      何云台且笑且不服气:“刘叔的理论只能听一半,要我说,被拱下皇位的也不少,不信想想李后主,再想想建文帝。”

      刘老板跟何云台理论,朱棣能成事,在于有兵权,那天在永好总部门口,老街的人都看清楚了形势,连个小姑娘都能抢了秦川的风头。

      时来接过老街安置事宜后,大家更是有数,这小姑娘是总裁的心腹大将,在永好地位高,秦天身为秦家人,都向她卖好,这还不能说明一点问题?

      火锅上来了,众人纷纷掏手机拍照,对着镜头笑语喧哗,关于永好再不多提。吃饱喝足,雨又下起来了,琪琪没带伞,李老头等人挤眉弄眼让何云台送她回家,何云台要叫车,琪琪说:“我吃撑了,走走路吧。”

      何云台撑着伞,跟琪琪散步回家。分别后,两人虽有联系,但不紧密,多数时候只是互相点赞。琪琪问候何云台,何云台总是半天才回一条:“店里忙,刚又来了几拨顾客。”

      细雨纷纷,何云台有几分紧张,生怕琪琪把话头绕到感情上,但怕什么偏偏来什么,闲扯了几句,琪琪直奔主题:“云台,我喜欢你,你其实知道吧?”

      何云台回避了琪琪咄咄的目光,但不表态不像话,他张了张嘴,可是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得点点头。

      琪琪笑了一声:“她们都说女追男掉价,让我等你先开口,不然将来一吵架,你就说,又不是你要追我的。我觉得有道理,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什么价不价的,难听,女的又不是物品,也没谁规定女的就该被动。”

      何云台默然,琪琪停住脚步,侧头看他,大黑伞下,她在温柔地笑着,脸颊两个很深的笑涡。

      何云台蓦然想起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这样的深秋,包子铺被转租,琪琪和合伙人来看门面,顺便到独角兽家纺店也转了转,她穿着白色的毛衣裙,戴珍珠耳环,正衬她的圆脸,何云台对她第一印象很好。

      在兴隆老街时,何云台和琪琪走得近,被起哄时,他辩驳过:“就是关系好,没那个意思。”

      但是没人相信,因为何云台始终和琪琪走动频繁,别人看见了,只当年轻人脸皮薄,就缺个外人帮着说合说合。孙老板娘主动问过:“我帮你说说?”

      何云台说:“我对她真没想法。”

      伤人的话,孙老板娘当然不会跟琪琪说,可能在老一辈看来,两个人处着处着就有感觉了,又都年轻,不急着定下来。

      此时何云台细究起来,他对琪琪的亲近感,可能在于她身上那种宜室宜家的气质,妈妈和江宴云都是这样的女性,可这样的感受,无从说起。

      琪琪开口了:“别说了,我早就有数。”

      何云台低头看琪琪,琪琪眼中有些伤感情绪:“以往自己骗自己,总觉得你对我也有感觉,就是也说不出口,其实,一个人喜不喜欢你,是看得出来的,嘴上不说,眼睛也都说了。你的眼睛里没有我,心里更没有,我再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我今天说了,没指望你回应,我说了就算,以后不想这些有的没的,多赚点钱不好吗?”

      何云台艰难地说:“琪琪……”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却是谢谢你。有人喜欢你,说明她认可你,他无法接受她的爱意,但对于这份好意,他心存感激。

      琪琪笑了,心事仿佛随着雨雾散开,换了轻松的语调:“云台啊,我不是故意想让你尴尬的,我说完就说完了,你快多讲讲你的设计,活跃活跃气氛。”

      何云台依言聊起设计,琪琪不见得多感兴趣,但两人齐心协力把这一页就此揭过,聊得很热闹,路过奶茶店,还颇有耐心地去排长队,讨论几分糖,再加哪几种料。

      何家小巷在望,琪琪让他先回家,她再走个几分钟就到了,雨几乎停了,用不着再送。何云台笑道:“我再走几分钟都走不动?”

      琪琪也笑,两人继续前行,路旁花木高大,何云台避开近旁的树枝,伞一抬,不期然望见街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车窗开着,秦川坐在驾驶位,面无表情地望着两人。何云台莫名心虚,然后而心头一躁,这家伙跑来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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