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闯门

作者:纯白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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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云州西郊有万亩果园,是何云台去一家工厂拿货的必经之地,他依稀记得见过防鸟网,秦川说当地乡政府虽然给临近马路边的果园发过补贴,做了防鸟网,但只能用个两三年,且20亩果园得投入两万元左右,有的果农家里有这样那样的实际困难,只好自备便宜的粘鸟网,十元一张。

      何云台似懂非懂:“所以造成鸟儿伤亡巨大?”

      秦川递上手机,何云台看了几张照片就不忍再看,粘鸟网上黑压压,触目惊心。这种粘鸟网等同于绝户网,捕杀范围很广泛,杀伤力也大,但那一带是千年鸟道,过往候鸟多达百万只,如果不禁止,后果不堪设想。何云台发愁:“政府不能解决吗?”

      秦川又叹了一口气,社会各方各面都在向政府伸手,政府的资金和人手缺口很大,而且得走各种流程,但在等待期间,果农为了确保收成,可能会继续挂网。

      何云台见不得秦川难过,也跟着揪心不已:“就没别的办法吗?”

      绝户网换成反光膜和保护网,再安排专人加强巡逻,进行摘鸟放生,都是可行办法,智能语音驱鸟器的功效也相对理想,但都落实到位,财力、物力和人力都必不可少。

      上个月,鸟盟成员自掏腰包,在绯云湖畔建起了监测站,都没钱了。爷爷已出资租下那块湿地,秦川不能再得寸进尺,他束手无策。

      何云台更揪心:“那怎么办?”

      秦川很低落:“小五说,有些事,我们只能量力而行,他和安东尼他们正在寻求资本赞助,有消息再告诉我。”

      何云台有点后悔刚才挣脱秦川,秦川是难过得狠了,想向他索要一些安慰吧。他陪秦川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伸过手,拍拍秦川的肩,轻声说:“把酒店房间退了吧,拿去救鸟。”

      秦川抬头,何云台对他微笑:“刚才你没回来之前,我就跟酒店说今天开始不住了,本来想等到吃晚饭再跟你说。”

      秦川拒绝了:“杯水车薪。你得构思决赛作品,还有店里的设计,得有个好一点的创作环境。”

      “能救一只是一只,果农也能减少点经济损失。”何云台想好了,晚上回家住,刚才他向秦川报完喜,犹豫着跟舅舅也说了,没想到舅舅迅速回复,“我马上去买菜,今晚吃板栗烧仔鸡!再炖个汤,你想喝什么?”

      舅舅还是牵挂自己的,何云台不觉别扭了,五星酒店虽好,但他没能睡个安生觉,无福消受,回家省钱,还方便,秦川刚说了一句可是,就被他打断:“听我的。我退都退了。”

      秦川继续说可是,何云台一脚踹上他:“我好不容易才连滚带爬进决赛了,今天能让我开心点吗?快去后台,你办公桌上一堆东西要看。”

      秦川挣扎着再开口,何云台眼一瞪:“信不信我辞职?”

      秦川果断闭嘴,接过何云台伸来的手,借力起身,回后台工作。他每天都用何云台用的那种洗发水和沐浴露,可是何云台身上才好闻,他挠挠头,想不明白。

      西餐厅的牛排很贵,很好吃,何云台暗叹最近不能请舅舅舅妈来吃。吃完这顿,剩下的工资得省着花,撑到下个月。

      兴隆老街开过一家进口食品店,开张之初价格很优惠,舅妈去抢了一块牛排,还上网查了做法,她从没吃过西餐,不能浪费。

      牛排被分成三段,分别煎成三分熟、五分熟和七分熟,一家三口一起吃,舅妈吃了很失望,味道不过如此,但电视上那些洋气的男女怎么就那么爱吃?许久后,何云台才知道,以那块牛排的价格和口感,它十有八九是合成肉。

      朝夕相处这17年来,舅舅舅妈过得很节俭,没住过宽敞的房子,没穿过好衣服,连像样的馆子都没下过,就这样老去了,何云台忽觉心里不是滋味。

      牛排现煎才好吃,何云台另外叫了两道菜,让服务生打包。取车的路上,路过熟食店,他买了卤味,还特地要了两只熟醉蟹,舅妈前几天说过,今年的蟹比往年贵,下不去手买。

      何云台小时候吃的是生醉蟹,但熟醉蟹去除了不洁微生物的隐患,吃得更放心。回到家,食盒一打开,醇香扑鼻,舅舅蘸了汁液细品,夸这酒好,调味也正,何云台说店家用了五年陈花雕,还加了四川大曲酒,舅妈问了价格,责备他不懂讨价还价,何云台困意来了,急于去洗漱,没多理会:“你说今年还没吃过蟹。”

      舅妈爱吃蟹,但总舍不得,每年买蟹都会做心理建设:“算了算了,一年就吃这一回的事。”

      何云台此言一出,舅妈讪笑着说了句软话:“那天把你的样品弄脏了,我就没睡好过,还好评委识货,决赛是什么时候啊,又得交样品吧?”

      何云台点个头了事,舅舅很警惕地瞥了舅妈一眼,舅妈等到卫生间里淋浴的水流声响起,才压低声说:“我就是关心两句,你别多想。我保证,只要你不找儿子麻烦,我就不找他麻烦。”

      见完何天南,舅舅舅妈暗地里吵过好几次架。两人大方向是一致的,都希望能跟儿子走动,但舅舅坚持让何天南和何云台各就各位,舅妈则认为摁着儿子的头,逼他向从前谢罪毫无意义,且不说何天南不愿意,沈庆华和江宴云夫妇也未必能接受,由此产生的一连串后果更无法预料。

      吵来吵去也吵不出名堂,舅妈烦透了:“你想让自己心里好过点,就会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好过!”

      舅舅无从反驳,自此无话可说,听到何云台进决赛的喜讯,他脸上才有了笑容。

      舅妈拿起桌上的食盒:“你好好想想,你外甥想学设计,在学了,想进决赛,进了,还跟秦川关系好,以后前途光明。再看看我儿子,工作压力大,还成天被你要求再见面谈谈,搞不好还会踩上你外甥这个定时炸弹,哪有你外甥过得舒服?”

      舅舅想说儿子是自找的,但一想到重逢那天儿子仓皇得发白的面色,他说不出来。其实不用舅妈说,他完全想得到,7岁就得扮演另一个人,只怕过了很久如履薄冰的日子。承认错误,就一了百了,不用再活在被揭穿的惶恐里,但他扪心自问,真的能承受后果吗?

      那天在包厢里,何天南字字如刀,但句句属实:“你们也知道,福利院里大一点的孩子很难被收养,养父母会担心养不熟,现如今何云台23岁了。你把他送去,我养父母就一定能接纳吗?英国不是何云台的家,你想让他连这个家也失去吗?他不是别人,是你外甥,是将来在你身边,光明正大为你养老送终的人。”

      儿子是走了邪路,但儿子何尝不受煎熬,不痛苦?舅舅长叹:“我警告你,这次绝不能再搞破坏,让他顺顺利利的。”

      舅妈哼道:“就他还能拿第一不成?”

      舅舅瞪眼:“不拿,你和你儿子都没损失,拿了就有奖金,将来路也好走点。云台还没拿奖金就晓得买螃蟹孝敬你,我要是你,巴不得他拿第一名!醉蟹比生的卖得贵,你比我清楚吧?”

      “你还不是去超市给他买了一大堆吃的?”舅妈把何云台带回的食盒塞进冰箱,要不是担心何云台成为何天南的同事,成天盯着他求证,她也希望何云台当冠军,谁还能跟一百万奖金过不去?

      家里的热水器不大好用了,总要等上几分钟,水温才上来。何云台盘算着下次拿工资就换个新热水器,顺手拿起洗发水。

      泡沫揉上头的瞬间,熟悉的香气弥漫。何云台喜爱玫瑰香,是因为江宴云,她用的洗护用品清一色是玫瑰味道的,但当年太小了,没留意也不记得品牌,成年后去商场找了又找,最终确认是某个品牌,但它卖得贵,就一直用便宜的替品。

      何云台闻了闻指间的玫瑰泡沫,他不觉得这香气有独到之处,更不觉得能留香到第二天,但秦川为什么能闻到?

      想到秦川,何云台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下午到晚上,他抗拒再去想秦川抱住他,埋首在他颈肩的情景,但此刻周身玫瑰香气正浓,牵引着他去重温。

      生母和养母先后去世后,何云台再没被人抱过了,想着秦川那一抱,他体内居然升腾出一股很邪门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不由低骂了几声,屈从于身体的需求,沾着泡沫的手向下滑去。

      吹完头发出来,沙发床上的货物被舅舅搬开了,何云台铺完床,拿起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显示数条未读信息。

      点开全是秦川的,先是问何云台到家了吗,再问他在做什么,五分钟后自己回答:“我在看书。”还拍了一张照片,是《白雪梦蝶》和《独步天下》,一幅画,一件桌旗,都在陪着他。

      仍没等到回复,于是秦川又发了一条,直抒胸臆:“何云台,我想和你说话。”

      烦躁感突如其来,但想和秦川说话之心不可遏制。何云台又骂了两声,手机铃声欢快地响起,他不用看也知道是秦川打来的,想也不想就按掉。

      世界清静了,心却静不下来,何云台坐下发了一会儿呆,拿着手机和钥匙出门,舅舅从卧室探出头,他说:“你们睡吧,我打个电话就回来。”

      户外夜凉如水,何云台脑中纷乱地闪现出遥远的少年情.事。一开始,他并没注意到那女孩,但同桌说:“她老在看你,绝对喜欢你。”说得多了,有次何云台忍不住去看那女孩,几次视线交错,彼此都有点慌乱,但又有点好奇。

      女孩练习长跑时,何云台见过几次,有天她跑到近前,他见女孩跑得连运动背心都汗塌了,就把同学送他的冰可乐放在看台上,示意女孩来拿。

      蓝天下,女孩笑得灿烂。有天体育课上,何云台坐在单杠上晒太阳,女孩跑来压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点废话,就渐渐熟了些。

      女孩跑步时把马尾辫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漆黑明亮,无端端让何云台想起童年时那些跳芭蕾舞的女孩。

      从前只能站在门边张望,如今就在身旁,随意问东问西。长跑和芭蕾看似是完全不同种类,但它们都在展示轻盈的力量感,都那么迷人。

      女孩被抽调去省集训队进行封闭训练,许久不能再见面,何云台满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事实上,他如常地上课放学,攒下倒车坐地铁的钱,就趁周末去江宴云旧居看看。

      一晃多年,何云台早已淡忘了女孩的模样,也不再记得都聊过些什么了。他想过,假如不曾被同桌提醒,假如放下那点好奇心,他可能不会拥有一段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朦胧情感。但那算初恋吗?在那女孩面前,他从未脸红心跳过,如今对秦川居然有了。

      何云台穿过狭长的走廊,尽量不碰到邻居搁在门口的鞋架和童车,走到楼外。除了备战决赛,他不适合对别的事费尽思量,何况两人都是男人,有些事,绝不能多想。

      时间还不算太晚,何云台找副店长请假,他得为23号店的节日做设计,还得去异杰面料厂跟王姐等人商量着做出样品,决赛作品也需要时间完成。

      副店长一口答应,何云台在23号店本就是兼职,不用每天按时上班,但这段时间他是全勤,工作量已经很饱和了。

      得到了副店长同意,何云台才找秦川告假,信息一发出去,秦川的电话就来了。

      烦躁感又涌上心头,但接通电话,听到秦川喊他的名字,何云台的无名之火就突然没了,解释说洗澡去了,没看手机。

      秦川语声里顿时带了笑,又问他在做什么,何云台说:“刚找魏店长请了假,最近不去店里上班了。”

      秦川听了具体原因,说:“你把你的日程计划好,给我发一份,我根据你的地点去找你吃饭。”

      何云台又烦了:“我东跑西跑的,你也跟着我跑?”

      秦川说:“说了要一起吃饭。”

      一弯新月在云层里半隐半现,何云台更烦了:“异杰厂有多远,你不是没去过,你一来一回,时间都花在路上,还管不管店里了?”

      秦川不吭声,四下忽然变得极静,何云台连路旁的树簌簌掉叶子都能听见,心一软,缓了语气说:“我们先各忙各的,等忙完就能轻松点了,你不想看我的决赛作品吗?”

      好声好气说了半天,秦川才说:“压力大的人要格外当心身体,你要认真吃饭,每一顿都不能落下。”

      “知道,胃疼起来麻烦。”十一月就要到来,桂花开了第二茬,空气里漂浮着甜香,何云台慢慢往家里走,秦川在电话那头道晚安,他的心又有点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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