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闯门

作者:纯白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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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川把《白雪梦蝶》和《独步天下》都带回家,私藏在自家书房,再模仿着何云台拍照的构图手法,津津有味地拍了若干张,统统发过去。

      爷爷睡前来看秦川,秦川立即献宝:“朋友送的,好看吧?”

      爷爷眯眼看桌旗《独步天下》,评价太跳脱了,桌旗要么和环境融为一体,要么雅气耐看,它却锋芒毕露,不像书房用品,秦川顿时拉长了脸,爷爷问:“这是什么,飞马?”

      秦川指着尖尖的角说:“是独角兽啊。”

      爷爷笑呵呵:“独角兽不是白色吗?”

      秦川搬出何云台说过的话:“爷爷,你对待艺术和美,能不能感性一点?”

      只爱跟鸟类打交道的孩子,满桌各类数据和报告,有天竟然聊起了艺术,可见他对这行开始上心了。爷爷越发乐呵:“好哇,家纺产品是大众消费品,跟流行趋势和当代艺术风格都分不开,多了解了解,好哇。”

      手机提示音接连响起,何云台点开细看秦川拍的照片,画面最显眼处是他的画稿和样品,但他被书房屋顶的天窗吸引了,放大看了好半天。

      湛蓝夜空之下,月光依稀洒落,与一室灯光融为一体,是理想的夜读场所。何云台选出最喜欢的一张,想把它打印出来,蓦然想到沈遇办公室墙上的全家福。

      童年时,何云台跟妈妈去照相馆拍过合照,妈妈去世后,薄薄的相册被何云台带在身边,想念妈妈就翻出来看一看。

      中学时,何云台攒了坐公交车的钱,把照片都拿去过塑,等到有电脑用了,就都一一扫描,想保存得久一些。

      几十张合照是跟妈妈共度岁月的凭证,但跟江宴云之间,竟无以为凭。6岁时,还是卡片机时代,江宴云为何云台拍过照,也拍过两人合照,都存在江宴云电脑里,她说会选几张放进相框里,但没等送去照相馆,就已天人永隔。

      太害怕忘记,何云台学会画肖像后,反复画过记忆中江宴云和妈妈的模样,17年过去了,孩童长大了,但她们永远年轻,容颜鲜活如初。

      清晨,何云台醒来,卫生间的门开着,舅舅把马桶当凳子坐,闷头抽着烟,似在发呆。何云台喊了两声,舅舅才如梦初醒,嘬着烟头出去了。

      家里的阳台只有三平方米,做成封闭式,堆满了杂物,何云台和舅妈各自在睡觉,属于舅舅的只有这小小的空间。

      何云台瞥一眼垃圾桶,不下十个烟头,舅舅一定有烦心事,他想问,不好问,舅舅最近很消沉,可能是开了十多年的店关张了,终日赋闲在家的缘故。

      何云台上班后,舅妈吼着舅舅去睡觉。何天南终于同意见面,舅舅一夜无眠,他想准备家宴,让何天南回家吃饭,舅妈骂了他:“他千方百计逃开这里,你又想惹他生气吗?”

      舅舅满腹愁怨,明明是儿子做了亏心事,当爸的不仅不能责备他,还得处处赔小心,连见次面都得掩人耳目,定在远郊的一间冷清的馆子里。

      馆子很大,但生意不好,只坐了寥寥几桌客人。服务员引路,带着舅舅舅妈进了包厢。舅妈一路都在张望,确认举目无一相识,走到门前,对服务员说:“有事再喊你。”

      服务员离去,舅舅深呼吸,拧开包厢的门。何天南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舅妈低声说:“就我们俩。”

      门被关上,何天南缓缓回头,当爸爸的百感交集地看着17年未见的儿子。当年的孩子长成了俊雅青年,西装笔挺,一表人才,但长相没怎么变过,怪不得何云台一眼就认出。

      桌上冷菜热菜都上齐了,何天南坐下,淡淡道:“先吃点东西吧。”

      舅舅落座,苦涩道:“小天……”

      何天南没有回答,给父母各自舀了一碗汤:“我过得很好,你也看到了,该放心了吧?别的话,都别说了。”

      舅舅实在难受,还想开口,被舅妈碰碰胳膊:“好好吃饭。儿子工作忙,还跑这么远看你,你还想怎样?”

      一桌佳肴,舅舅却毫无胃口,舅妈本着钱已花了,绝不浪费,又吃又喝。舅舅发现何天南吃得极少,脸上堆起笑:“小天,你也吃点东西啊?”

      何天南夹了一点蔬菜,回避爸爸的眼神:“我在戒碳水。”

      舅舅听不懂,搓搓手,舅妈瞪他:“先吃饭!”

      儿子小时候很爱吃栗子烧鸡,舅舅拿起筷子,伸向它,想了想,放下筷子,去取公筷,何天南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我早上吃得晚,不饿。你吃你的,我回去吃营养餐。”

      儿子说见面,竟真的只是见一面,连和和气气吃顿饭都不愿意了,神情举止都如此漠然,舅舅喉头很哽,舅妈踩了他一脚,舅舅埋下头去,机械地吃着米饭,味同嚼蜡。

      三人各怀心事,不到片刻,何天南便说公司有事,他得回去,舅舅一忍再忍的火气蹭地冒出来,拍了一下桌子:“你就这么不想见我们?!”

      出发前,舅妈叮嘱再三,舅舅保证不发火,仍没忍住。舅妈又是生气,又觉得的确是儿子太过分,定定地望着何天南,何天南像听不见质问,侧过头,从随身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舅舅手边:“密码是我生日。”

      舅舅愕然,舅妈问:“小天,你这是在干吗?”

      何天南平淡道:“一点心意,算是……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舅舅火大:“你真想报答,就回来!”

      何天南登时就起身:“还说这些就没意思了。你们收下吧,我能补偿的只有这些。”

      舅舅怒而起身,被舅妈拉着坐下:“你看看你,小天是在孝顺我们,这还听不懂?”

      何天南拿起包,直视舅舅:“我回不回去,我们的血缘关系都不会变。但你想让他恨你一辈子吗?整个何家怎么看你?”

      舅舅红着眼:“我这辈子做过这一件亏心事,这辈子早就没脸了,何家人瞧不起我就瞧不起吧,我自己也没脸多想。云台骂我,恨我,我都该受着。小天,是爸爸做错了事,爸爸当初拦住你就好了,爸爸后悔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就想再听你喊一句爸爸,你能不能……”

      何天南冷了脸:“我喊了爸爸,然后呢,去找何云台坦白,回家跟你开网店吗?”

      舅舅又悔又痛:“开网店怎么了?!做错了事就承认,以后我们自力更生不行吗?”

      何天南断然道:“我读大学就在自力更生了,现在也没靠他们,但我只想一条道走到黑。”

      舅舅怔怔地盯住何天南,何天南不为所动,移开目光要走,妈妈拉住他,哭道:“你爸爸天天都在想你,你好歹喊他一声爸呀!”

      何天南把脸侧向一边:“喊不喊,你们都是我的父母。我已经习惯当沈遇了,也只想当沈遇。假如我做回何天南,失去这份工作,还得被何云台到处揭发,在行业内没法立足了,英国也回不去了。我理解你们,请你们也替我想一想吧,当初你们都接受了我去奔个前程,就没回头路可走了。”

      舅妈泪眼朦胧:“我懂,小天,我懂,是爸爸妈妈没用,到现在还没翻身,要是我们混得好,你可能……”

      何天南从胳膊上拿开舅妈的手,语气里带了怒意:“那就从现在开始,把自己日子过好,别再想着不值得的人,我不可能回来。”

      舅妈跌坐在椅子里,何天南大步走出包厢,掩上了门,靠墙站了站,迎着明亮的日光,走向门外的停车位。包厢里,舅舅捂着嘴,压抑地无声哭泣。一念之差成今日,错了,错了。

      秦川在总部开完会,回到店里,何云台和副店长等人围坐在一起聊圣诞和元旦双节促销活动,眼下是十月末,得好好准备起来了。

      23号店往常的活动是跟着品牌商务运营计划走的,像其他门店一样,统一行动听指挥。何云台觉得优惠力度尚可,是实实在在的折扣,但节日气氛还得增强,生活有时需要仪式感,该装点且装点,然而店里盈利指标吃重,不宜大张旗鼓,不如在现有计划上做点小调整。

      门店正在热推的新品里,有几款纹样很美,工厂应该还有些碎布头,做些同花色的小收纳袋和手账,成本低,但讨巧,还能拿来拼接成几个布偶当摆设,新年氛围马上就有了。

      女店员们都说想要小收纳袋,装几支日常用的唇膏和小梳子镜子之类,男店员则建议推出男性也用得上的。顾客以女性居多,但讲究生活品质,前来采购的中青年男性也一直都有,何云台说:“做点家居拖鞋、靠枕和颈枕怎么样?”

      副店长认为很合适,但这些小礼品的设计制作都得花人工,又得产生新的支出。何云台大拇指一挑,指向自己,设计包在他身上,制作也不用太担心,异杰面料厂的王姐带着学徒就能胜任。

      何云台和王姐相识多年,人工费方面好说,等副店长核算出大致数量,他再具体去找王姐谈。

      手账内页,何云台也都能找到合作方,舅舅的老熟人在一家包装制品厂工作,长期为网店提供发货用的纸箱,厂里还生产各种礼盒,找老熟人讨些白坯纸箱,拿回来手绘,放在橱窗做展示,几乎是零成本,再弄些小彩灯和松果之类,就能营造出效果。

      何云台侃侃而谈,大包大揽,秦川心生触动。受挫后迅速调整,击不倒打不垮,还愈见光彩的人,其实他不止见过这一个。

      大学期间,系里请来一位退休的老教授讲授脊椎动物比较解剖学,快八十岁的人了,站在讲台上旁征博引,神采奕奕。去年秦川和同学去探望老教授,老教授在兴致勃勃地研究蝶类了,已手绘了上百幅草图,似乎一点都不为他身患的几种疾病所扰。

      走出老教授家,同学感叹他不服老,早已功成名就了,何必还这么辛苦,秦川当时在想,老教授可能并不觉得工作很辛苦,他热爱自己的生命,也热爱自己的工作。

      回国后,秦川才得知爷爷中过风,余生将和轮椅为伴,但爷爷说起各大品牌的新设计和流行元素如数家珍,中风后,爷爷并没有放弃研究学习。

      此刻看到何云台,秦川想到老教授,想到爷爷,想到同样功成名就仍勤力工作的总裁姑父,他不由得惭愧,门店工作是赶鸭子上架,但领了军令状,就没有怠慢的理由,对比起来帮他的何云台和副店长等人,他还不够努力。

      副店长夸何云台擅长花小钱办大事,何云台说他做网店做惯了,小本生意大气不起来,只能搞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秦川抬手揉揉他的头,这人又没事人一个了,可他还是很希望何云台得偿所愿。

      总部会议结束后,秦川去找过杰克赵,但今天又有一批复赛入围者阐述样品,他没能见到杰克赵,发出的信息也没回。

      等了好一会儿,有个评委出来了,秦川拦住询问,评委说明天是复赛最后一天,然后才会做出复赛成绩总表。

      时来收到沈遇的约会信息。之前的会议上,她就察觉沈遇不对劲,眉间有忧色,还时时走神,会后问他怎么了,他却说没事,隔了两个多小时,才问她:“今晚有空吗,我在逸庭轩存了两支酒。”

      若不是晚上得陪同顾长清见人,时来会主动订位约沈遇共进晚餐,但这次商务会谈很重要。对方是阿根廷人,想促成永好家纺品牌产品和阿根廷国内的纺织面料及纺织工业展会合作。

      该展会是南美洲最大的纺织机械展之一,一年一届,明年是展会大年,不容错过。公司原可派个副总跟对方接洽的,但顾长清图谋的是阿根廷原料。

      纺织品原料第一梯队是驼马毛,其次才是山羊绒,驼马毛是世上野生环境中最细软的动物纤维,几乎都产自秘鲁和阿根廷高原。阿根廷同时还是全球六大羊毛产区之一,顾长清想代表永好集团跟他们建立更进一步往来。

      阿根廷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时来得辅助公司聘请的西语翻译,为相关专业知识把关,她歉然回复:“今天的洽谈很重要,我走不开,如果散得早,我再找你好吗?”

      “没关系,工作第一。”沈遇放下手机,唇边似乎还残留亲吻时她的气息,但他知道,他仍未真正走进时来心里。他足尖轻点,靠背椅转向落地窗,胃里不大舒服,看来得先去健身,加强训练强度,大概就有胃口了。

      生身父母不是那么好劝退的,必然会再纠缠,何云台更不好糊弄,又都是永好员工,说来就来了,得养足精神,见招拆招。

      时来埋首在资料堆里,手机声响起,秦川拜托她留意设计比赛复赛情况。时来明白他关心的是何云台,挂了电话就找了杰克赵团队的章早。

      章早是公司年轻设计师里很有潜力的一位,性子很开朗,不到十分钟就给了反馈:“迄今为止所有复赛作品图片都在文件夹A里,我初排了一下分数,估计能进决赛的放在文件夹B里,但最后的结果还得杰克赵来定。”

      时来先看文件夹B,十来件作品,各有各的闪光之处,且不乏一击而中的惊艳作品,她欣赏片刻,记住了几个参赛者的名字。不出意外,冠军将在他们当中诞生,她想等到决赛冠军揭晓时,再来验证此刻的直觉。

      文件夹B里没有何云台,时来打开A查看。入围者的设计稿和样品都一致,何云台是例外,他的设计稿是《晴耕雨读》,样品却是《独步天下》。

      两件作品都很美观,单项里也几项分数不错,但综合评分不高,几个评委都在表格上画了问号,揣测设计者只有纸上谈兵之能。

      时来靠着椅背坐远点,再细看电脑屏幕上的《晴耕雨读》。底色是很别致的蓝色,令人心旷神怡,公式定理组成的图案既有趣味性,也很清美,如果有样品,她想找何云台订一件,但他没能拿出来。

      蓝色是最常见的颜色之一,也很为消费者喜爱,用电脑调出这样的晴空蓝有点费事,但相对不太难,样品才见真章,对比例掌握得足够精妙才行。

      父亲生前也喜爱蓝色,还曾经跟顾长清笑谈,调出理想蓝色是玄学。当然,理想蓝从不止一种,《晴耕雨读》和《独步天下》便是两种蓝,都好看,但评委们给不了高分也情有可原,家纺品是用来使用的,不是一幅只存在于电脑里的设计图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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