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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高考结束我回家的次数多了一些，偶尔父亲在家，我知道他想让我到公司帮忙，可是看着母亲心疼地一边给我夹菜一边絮叨：哎呀，多吃点，瘦了这么多。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老胡放出来了。”饭桌上百无聊赖的父亲献宝似的抛出一个‘八卦’。
“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放出来有一段时间了。”
“他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走私的人抓着了。”
“有人陷害他？”
“不是，他船上有个船员，自己私底下走私的。警察去他家里翻出来他走私的那种药，那不是普通的药，好像是治什么白血病的。不会冤枉了他！”
“他都认了？”
“据说抵死不认，不过证据确凿。”
“老胡还挺有运气的，警察还真查出来了。”
“他是命好，据说这是他那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帮助警察找到的那个人。”
“他儿子是警察吗？”
“不是。”
“那他怎么就能抓到那个人的？”
“谁知道呢！反正据说他儿子帮助抓到的人，老胡还到处吹！”
“哼！他还真是命好。”母亲有些嗤之以鼻。
“关键时候，还是血浓于水！”父亲仰头，我瞥见他把目光投向我。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低头吃饭。
本来对于别人家的家务事我一向没什么兴趣，可是父亲提到了‘白血病’，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船员叫什么呀？”我突然的发问让桌子旁的另外两个人都有些吃惊。
“不知道，据说他家里有个生病的女儿，所以才走私药品的。”父亲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要是……”
“今天熬了绿豆汤，小宇，你去盛碗喝。”我妈没等父皇陛下颁布旨意，就把我支去了厨房。
有个得了白血病的女儿，难道？我晃晃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等分数的日子有些难熬，一方面是忐忑，另一方面是百无聊赖的忐忑。程邑要上班，自然没时间陪我，自从高考结束，重色轻友的老萧便与我失去了联络，他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高考成绩如果不理想，他已经申请下来了M国留学的学籍。这会儿只怕要跟他的莺莺燕燕们争分夺秒地告别狂欢呢！我自然不能搅合哥们儿的好事，没过多久我竟然生出了想去公司的念头。于是有一天我起了去公司看看的想法。
公司的办公地点在老船坞区，这里有着以前国营船务公司的员工宿舍，那些年，因为市场结构的变化，这些国营的船厂和船务公司外包的外包，倒闭的倒闭，倒是让像我家这样的物流公司收了不少洋捞。
我磨磨蹭蹭地往公司去，下了公交车还有一段距离，夏日的阳光很炙烈，我钻进居民区的楼宇间寻找着阴凉。
“那边警车都来了，人已经跳下来了。”
“啊！打120叫救护车呀！”
“叫了！”
本来应该很安静的居民区这个时候感觉有点早市的样子，看着纷纷跑向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的人群，我竟然也情不自禁地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哎呦，好可怜呀！她闺女前两天没了，老公还在号子里关着呢！”
“她这是一时没想开呀！”
“她家亲戚这两天一直陪着，早上起来发现她不见的。”
“她也不是真想跳吧？要不怎么到这会儿才跳呀！”
“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血呀！人都跳下来，你还说这种屁话！”
“我怎么了？这楼这么矮也摔不死呀！”
“你要不上去试试看摔得死摔不死？”
“你放屁！”
“你才放屁呢！”
人群挤在一起，我还没看到里边到底什么情况，外围的几个人竟然已经先吵了起来。
“让让，让让……”随着人群里传来的声音，几名‘白大衣’抬着一个担架冲了出来。
我禁不住地去看担架上的人，她的头扭向一边，苍白的一张脸正好落入了我的视线，尽管她紧闭着双眼，一缕发丝垂落在脸颊上，我还是认出了这个女人。原来那个我曾经试图帮助过的白血病小姑娘已经不在了，而此时此刻，她的妈妈生死未卜。我呆立在那里，随着担架的远去，耳边嘈杂的人声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等我反应过来，旁边的人群已经慢慢散开。
“她被送哪家医院呀？”我拦住了一位手臂上带着红箍的年长女人没头没脑地问。
“这谁能知道呀！不过这离二院近，八成送二院了。”女人用同情目光看向远处，然后又用深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这个莫名其妙突然跳出来的小年轻。“你是她们家亲戚呀？”
“嗯？不，不是，我，是她女儿……同学。”我又说瞎话了，可是此时此刻我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追了出去。
想要打到车不容易，想要打到车之后再追上一辆救护车就更是没谱的事情，等我到了二院，冲进急诊时，我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问了几个护士医生，他们都说没有这么个人送来，我有些沮丧，却也没法埋怨谁。站在医院大厅的人群中间，我感觉自己八成是中了暑，要不怎么跟有毛病似地追到这里来。
那天程邑回来格外晚，到家时他一脸的疲惫。
“今天又加班了？”我一边拿了两盒方便面摆在桌上，一边问他。
往日里对于我这种除了外出打包就是泡方便面的能耐程邑总会无奈地叹口气：“看看，真是同人不同命呀！”我也总会有些惭愧，然而今天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绪不佳，都没有注意程邑的表情。
“嗯。”程邑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说：“要不咱们去楼下吃凉面吧？”
我没有接他的话。
“怎么了？”程邑似乎觉察到了我情绪。
“大概你没印象了，我还记得，上次我送去你们急诊的那个女孩子。”我顿了顿。“她大概是死了。”
听到我的话，程邑没有说话，却也并不是特别吃惊，他低下头，开始撕方便面桶上的塑料包装。
“今天早上，她妈妈跳楼了。”
突然，程邑抬起头，两眼瞪着我。
“我也是凑巧路过知道的，我本来是想跟着救护车去看看，谁知道跑错了医院。也不知道人救回来了没有。”说完这些话，我看到程邑的眼睛里的惊异和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我不是凑热闹，听说她老公被关起来了，我是想，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管，好歹我也算救过她闺女一回……”我又补充，可是程邑的眼神让我有些害怕，话说不下去了。
“……”
“要不咱们出去吃吧，大热天的。”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程邑突然嘴角抽动，发出一声冷笑，他的手指用力抓进了面筒的纸盖子，我心里惊呼：这面还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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