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竹马

　　直到天光大亮，景策才疲惫地从大理寺的大牢中走出来，带着眼底的青黑径直走进了对面的鸿胪寺。

　　在鸿胪寺翻了一夜卷宗的林挚拉开房门，想出去透透气，顺便去巷子口的颜小娘子家吃上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只是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一只手又给推了回去。

　　“不是……”林挚抬头一瞧，乐了，“哟，景大将军看样子是彻夜未眠呐？听说昨儿个半夜去翻顾府的墙头，把大理寺都惊动了。怎么，关到现在才放出来？”

　　景策熬了一宿，没心情和他开玩笑，自顾自坐到桌边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咽下。

　　“昨天晚上在顾府抓着个图兰人。”

　　一听这话，林挚原本戏谑的神情猛地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到他对面坐下：“人呢？现在在哪？问出什么了没？”

　　“不算问出东西，不过也知道了一点以前不知道的事。”

　　“子诚兄，这是西境的批文……”没等景策把话说完，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两人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谢遇欢后才放下心来。

　　林挚起身把他拉到桌边坐下，回身关上房门，朝景策一扬下巴：“接着说。”

　　“说什么？”谢遇欢一时摸不着头脑。

　　“昨夜在顾府抓着个图兰人，”景策重复了一遍，继续道，“是个少年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功夫倒是不错。我在大理寺审了人一晚上，等下再把人带回将军府。”

　　“景策，事关图兰，必须上报天听，不能自作主张，”这三人中，谢遇欢最知分寸，“既然此事已经由大理寺经手过，圣上早晚会知道，你把人带回将军府，只怕会惹来猜忌。”

　　谢遇欢说得不无道理，林挚认同地连连点头，转而看向景策。

　　“这事我也想过，所以才准备先进宫一趟，将此事告知圣上。不过好在昨天夜里我与他谈了一宿，知道了些东西。”

　　景策说着，神秘兮兮地朝两人挑了下眉：“那少年的身份定不简单，虽然他不肯向我吐露实情，却在我的诱导之下说出了许多关于蜜儿的事情——你们可曾听过，图兰巫女？”

　　谢遇欢和林挚相视一眼，纷纷摇头。

　　“我在北疆之时，曾听来往的客商提起过，图兰人中有一支巫族后裔，前知五百载，后知三十世，还擅长蛊惑人心，能操纵人的思想。而这个蜜儿就是巫族后裔。我想她用来操纵人思想的方式，就是紫藤粉。不过巫族向来不问世事，许多年前就举族迁入大漠之中，至于这个蜜儿为何会出现在次处，目的又是什么，我还没弄清楚。不过从那少年的话里，我大概能猜出蜜儿在上京的落脚点。这几日我先计划一下，争取早日将她捉拿归案。”

　　另外两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巫族什么操纵，不过看景策最后那成竹在胸的神情，八成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还不够完善，所以才没有直接说出来。

　　林挚打趣他：“咱们景大将军不过在大理寺呆了一宿，就把咱们找了几天都找不到的人挖出来了，了不得啊。”

　　景策瞪他一眼，这才想起方才谢遇欢来找林挚似乎有事，忙看着他手中的官谍问道：“你刚才说这是西境的批文……你们要去找静空大师？”

　　“不是我们，是我。”林挚摆摆手纠正景策，拿过官谍来翻了翻，确认没有问题后收进了怀里。

　　这下轮到景策疑惑：“你不去？”这话自然是对谢遇欢说的。

　　知道他是不放心林挚独自出去办这么大的事，谢遇欢却表情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端起水杯来低头喝了一口，遮住半张脸，含糊道了句：“下个月有事，走不开。”

　　林挚瞧瞧低头喝水的谢遇欢，又看看眼下挂青的景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既然这几天没什么事，面完圣，去找人顾小姐聊聊吧。”

　　冷不丁听到顾南薇的名字，景策的表情顿时从专注变得有些苦闷，看了看手里的水杯，竟觉得连水都是苦的，干脆扔到一边去，整个人都趴倒在了桌面上。

　　谢遇欢和林挚一瞧，登时来了兴趣，拉着凳子往他身边凑：“昨天不是在顾府抓的人吗？还没见着人就又为国奉献去了？”

　　“……见是见着了。”

　　“然后呢？”

　　“她让方哲把我一块抓去大理寺。”

　　屋里沉默了一瞬，猛地爆发出林挚猖狂的笑声，就连一向沉稳淡定的谢遇欢都忍不住撇过脸去笑得发冠乱颤。

　　景策脸色更黑，面无表情地瞪了两人一眼，又颓丧地坐了回去。

　　似乎一提到顾南薇，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景大将军总是手足无措。

　　等两人笑够了，景策才丧道：“是兄弟就出个主意，怎么办啊？”

　　“咳咳”两声，两个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同时起身。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的感情问题你自己解决，我们哥俩先去巷子口来碗小馄饨，再不去都该卖完了。”林挚说完一甩袖袍子就走。

　　谢遇欢在景策耳边解释了一句：“卖小馄饨的是个漂亮姑娘，这小子早就瞧上了，一天不吃小馄饨就想得慌。”临了还不忘义气地提醒景策，“别的不说，先去给顾小姐道个歉求原谅吧。”

　　两个人都溜了，屋中又只剩下景策一人。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跳过桌子跑出了门去。

　　*

　　这天下午日头好得很，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顾南薇的腿伤虽然愈合地慢得出奇，但至少不影响走动，她又是在家中呆不住的主儿，瞧着窗外晴空万里，便带上夏夕去了集市上。

　　不过因为顾家清贫，顾南薇自幼便不喜欢买东西，每次去集市上也只是逛逛就走，图个热闹罢了。

　　“小姐，你看那边，排队的人好多啊，肯定很好吃。”这些天顾南薇不是在家养伤，就是跟着那个怀化大将军出去，一整天不着家，夏夕闲得都快长草了，现在瞧见什么都稀罕。

　　“嗯，你凑近去闻闻卖的是什么，晚上回家给你做。”

　　“小姐，你又笑话我！”

　　夏夕是个不禁逗的，被顾南薇打趣了一句，气嘟嘟地鼓着小脸转过头去不理她了。

　　“小姑奶奶，我错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赔罪好不好？”

　　顾南薇说着探头去瞧她，却发现夏夕盯着一旁的小巷发怔。

　　“怎么了？”

　　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不禁一愣。

　　景策直挺挺地站在巷口，望着她的方向，似乎想要过来，却又在左右张望了一番后打消了这个念头，朝着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顾南薇转过身去：“夏夕，我们走。”

　　“小姐！小姐诶，”夏夕用力把她拉住，抱着她的一条胳膊使劲往景策那边拽，“前几天不是还挂念着景小公子的嘛，人家都来了，就见一见嘛！”

　　说话的功夫，顾南薇已经被她推到了景策跟前，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再说她就算腿脚没问题的时候也跑不过他，更何况现在还有伤在身，顾南薇干脆直接放弃了反抗，无奈地瞪了夏夕一眼，不看景策。

　　夏夕倒是聪明得很，朝景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笑呵呵道：“我家小姐就交给公子啦，我去买些东西，你们慢慢聊！”说完转头就跑了。

　　知道夏夕是故意的，顾南薇也没开口留她，只是始终看着热闹的街市，不理景策。

　　景策挠了挠后脑勺。

　　带兵打仗他游刃有余，谈情说爱他一窍不通。

　　想了半天怎么开口，到头来还是毫无新意的：“我错了。”

　　虽然没有新意，但至少诚意满满。

　　顾南薇没有搭理。

　　景策继续道：“当年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也想过写信给你，但是……”

　　但是他当年离开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思后，却无意间听到她对自己没有儿女之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这才想要远离上京一段时间。至于后来与皇帝约定平定北狄之乱后便赐婚，都是计划之外的事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讲，讲了之后她会不会更不愿意理他。

　　眼见景策的道歉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顾南薇不高兴地转过头来：“但是什……你这后领子里插的什么？”

　　景策抬手摸了摸颈后冒出来的一小截枯树枝，脸上竟露出一丝羞意。

　　“那个，咳，”他揉揉鼻子，凑近她耳边低声说着，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一般，“我来负荆请罪，请顾大小姐原谅我这个混球当年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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