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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谢晀尚在扬州之时,曾收到陇山急信,是他早先安排在陇山的青梧青桐派人送来的。
事发过于突然,他们毫无准备,只匆匆送出了这么一封信,而后再无音讯。
且信中只说了陇山恐有异动,到底是何异动,信中没有提到。
回来时谢晀一行人披星戴月,回来后直奔秦王府,陇山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一时间竟无从得知。
秦王沉吟了片刻,道:“我知你先前有意将陇山匪众招于麾下,但从此事看来,他们到底还是野性难驯,若是再生乱,反倒不美。”
谢晀却道:“不试试又怎知?”
“胡闹,”秦王略皱了眉:“他们此番揭竿,分明是没将我秦王府放在眼中,桀骜之兵难训,乱了军纪得不偿失!”
“阿耶怎知是他们蓄意挑事?而非是逼不得已?”
谢晀追问。
秦王一时语塞,面上不由沾染了些怒气。
谢晀微微躬身,头也微垂。
“罢了。”秦王摆摆手,又道:“前些时日我已允郭将军派军士驻守略阳,若陇山匪众有何异动,可诛之。你若是想做些什么,快快去吧。”
谢晀神色一凛,没料到事态已严重至此。
“只是匪众?”谢晀抬起头,锋锐的眸光直直对上秦王的,言语间愈发咄咄逼人。
秦王刚缓和些的气再次憋在了胸口,怒目圆瞪,只差没指着谢晀骂了出来。
谢晀丝毫不退。
秦王终究是先让了步,嘱咐道:“无论如何,都是些与雍州有功的老臣,你须得知轻重。”
谢晀得了想要的答案,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与秦王相争,于是匆匆朝秦王行礼告辞。
秦王摆了摆手,再无心欣赏古画。
谢晀出了书房,巾子已然重新遮了面庞。他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思索这事该如何解决。
小厮领着他到了马房临时休息的地方。
随他一起回来的亲信们同样疲惫,正抱着剑闭眼小憩,同样的风尘仆仆。
兴许是听到了他过来的动静,一个个飞快站了起来。
若是细看,眼里仍有红血丝。
谢晀默了默,沉声道:“今日好生歇息,明日卯时正出发,去陇山。”
“是!”
谢良恰恰好追了过来,闻声安排了几件客房,来给他们休息,还特意着人送来了吃食。
马房的小厮们瞧见总管的态度,不必吩咐,自是将马儿们好生照料。
谢良亲自将谢晀带到了房间。
谢晀低声道:“有劳良叔了。”
谢良眸子微湿:“郎君才是真正辛苦的,奴不过做些分内之事罢了。”
说罢亲自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道:“您在外奔波,可要好生保重身体。这些菜品都是郎主亲自吩咐的,按着您的喜好准备的。”
谢晀微微无奈。
谢良也知道谢晀此次回的匆忙,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的。
“年节时,郎主访友赏雪,还病了一阵。”
谢晀执筷的手微顿:“我今日瞧着他面色尚好。”
谢良叹口气:“郎主有一阵病得糊涂,还念着您,许是想您了。还在年节,家里人却没个团圆,郎主心里难受啊。”
“好生将养了月余,这病才大好。”
谢晀松了口气儿,问道:“近来如何?”
谢良忙道:“前阵子倒春寒,夜里窗子未关紧,进了些寒气儿,郎主咳了几天。”
边说着,边动手给谢晀盛了碗羹汤。
“您也不必太忧心,府里人多着呢,总归将郎主照顾的齐齐全全的。倒是您在外边,也没个伺候的,要多注意。”
“劳烦良叔多提醒我阿耶一二了,您也要多保重身体。”
谢良点头应了。
“天虽渐渐热了,莫让我阿耶太早贪凉吃多了冷果。”
谢良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春未过,有些瓜果熟的早,秦王最喜用冰沁凉了吃,道风味更佳。
但这些凉性的吃多了容易闹肚。
吃的时候爽快了,过后总要难受一阵儿。
秦王幼时喜欢,到了现在也忍不住。早些年有王妃管着,现如今却是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儿了,更别提劝着他了。
谢晀抿嘴笑笑。
谢良见他不想说,便识趣地没再追问。
眼瞧着天色不早,谢良将桌子上的碗筷收了,着人送了水来,这才离去。
谢晀洗漱过后,探手碰到了放在了枕边装着信的檀木盒子,才安心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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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阳城外的茶水摊子处,人来人往的,显得有些热闹。
天气渐热,时常有赶路人在此点些茶水,歇歇脚。
谢晀一行人混在其中,均做了些伪装,倒瞧不出来异样。
旁边人压低了的声音响起。
“哎,最近这略阳城,怎么多了这样多的军士?瞧着凶神恶煞的,害得我家娘子近些时日都不敢出来卖些绢帕了。”
闻言有人接声道:“还是别出来了吧,我听说呀,陇山那帮山贼要遭殃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近来还是小心些吧,省得遭了连累。”
“说来陇山那帮人,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怎地突然要追剿?”
“谁知道呢,我听说呀,已经交了好几回手了,很快就要有大动作了。”
声音愈小。
谢晀不经意地转头,视线从他们短褐上划过,落在因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上,又垂眸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随手将茶水钱搁在小桌上,一行人直接进了城。
青竹已经在略阳等候多时了。
如今见了谢晀,将近日见闻一一道出。
谢晀问他:“青梧青桐二人还未有消息?”
“没有,”青竹摇头:“郭将军驻军略阳后,城门戒严,半丝风声都未有。属下曾去陇山探过,同样是户户紧闭。”
谢晀眉头微蹙:“略阳的官员可曾查过?”
早些年他多数换了身份在外带兵,对诸地官员实是不了解。
青竹想也不想便答道:“此地县令似与大郎君交好,听闻县令老母前些时日过寿时,大郎君托人送来一尊白玉观音。”
谢晀嗤笑,“继续查。”
“是。”
暮色渐重,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径直向西而去了。
谢晀早早命人在马蹄上裹了绢布,又先行探过陇山兵力巡防,此时小心避开,轻而易举进了陇山内围。
此行谢晀只为亲自来探探陇山情况,只点了几个心腹前来。
自有带路的,将一行人带到了匪寨附近。
谢晀隐匿在葱茏树影间,遥望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火光的寨子,身侧心腹低声絮语。
他关注陇山并非是一时半刻了,只不过还是第一次亲自来。
觑着巡逻空隙,一行人极其顺利地进了寨子。
谢晀随意挑了一处房顶,盘腿而坐。
树影笼罩下,仿若无人,只偶尔闪过一线银光。
其余几人四下散去,很快都没了踪影。
不远处的树杈子上,忽地传来些许异动。
谢晀侧目望去,恰是一杂色猫儿影影绰绰出现在枝桠间,此刻泛着绿光的眸子紧紧锁住他,弓背竖尾。
正僵持间,又有三五人举着火把从树下过,不轻不重的响动在寂静的月夜显得尤为清晰。
那猫儿显然又惊着了,又见谢晀再不看它,撒腿跑了,轻盈又迅捷。
而刚刚走过的匪徒们丝毫没有察觉。
谢晀瞧着他们的背影,略皱了眉。
他并未在这里待多久,很快有一道影子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恰在树影边缘。
“主子,并未找到。”
谢晀颔首,又起身拂了拂尘灰,纵身朝着一灯火通明处去了。
陇山偌大的山寨,匪民近千余数,屋舍多数简陋,只有少数用上了劣质的青瓦。
这一处恰恰是青瓦筑顶。
清晰可见的,这里巡逻的人要多上不少。
单是明面上可见的,便有数十人看守。
谢晀轻巧地落在屋顶上,青瓦相触间只发出了一声极细微地“咯哒”声。
与此同时,房屋内原本低低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沉默渐渐笼罩了这片天地。
谢晀也不躲,仍旧站在原处,微微挑了眉头,饶有兴致地静静等待着。
底下的人先开口,低沉有力的男子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庭院里:“不知是哪位贵人前来?不如下来一叙,我等虽是草莽,却也必有好酒好肉招待。”
这时,屋外看守的人才反应过来,四处搜寻却无所获。
谢晀闻言轻笑一声,朗声回道:“既寨主相邀,某却之不恭了。”
足尖轻点,人已落地。
庭院里的山匪只觉得眼前倏忽间就出现了一个人。
或许,不止一个。
随谢晀来的心腹们,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他的身后。
零星几个反应快些的山匪,手中粗糙的武器挡在身前,用粗布牢牢裹在木棍上的刀尖对准了莫名其出现的几人。
谢晀也不在意,目光从那些不甚锋锐的刀尖上逡巡而过。
随即是木门开合的的吱呀声,方才说话的男子再次喝道:“怎可无礼?还不放下兵器?”
谢晀负手而立。
很快的,庭院里的山匪尽数被散了出去。
为首的山匪一身麻布衣裳,方脸,络腮胡,细看之下眉目倒是有几分刚毅。
他身后的几人与他无甚差别。
此刻他拱手道:“不知是将军亲至,失礼失礼。”
不怪他认出来,谢晀脸上的面甲实在是太过显眼。
虽则谢晀也并未想过遮掩。
“无妨。”
络腮胡笑道:“春寒未过,将军不如进来一叙?”
谢晀欣然应下。进去之后也不客气,径直坐了首位。
拇指在光滑柔软的褥子上摩挲一二,笑着赞道:“寨主这虎皮褥子不错。”
“将军见笑了。”络腮胡坐在下首,面上无一丝不忿,养气功夫十分到家:“山中多野兽,侥幸所得。”
只是他那几位兄弟欠了点儿火候,隐有愤恨之色。
谢晀看在眼中,与他寒暄了几句。
客气过了,络腮胡话锋一转:“不知将军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谢晀不接话,反将问题丢了回去:“寨主以为呢?”
络腮胡尚未答话,底下有人抢了先,嗤笑道:“总归不是为了虎皮褥子!有话直说,磨磨唧唧娘儿们似的。”
“住嘴!”络腮胡脸上笑意不在,转头厉声喝道。
那人悻悻然,但面上依旧有不忿之色。
络腮胡缓和了语气,朝谢晀又一拱手:“乡人粗鄙,将军勿怪。”
“自然不会。”
谢晀冷眼瞧着,觉得这方成,也就是络腮胡有些本事。
陇山山匪众多,独有这一处稍成气候,若不然也不会入了谢晀的眼,更不会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
方成家里困苦,后更是只剩他一人,将将及冠时,便入了匪寨,听闻是老寨主亲自带回去的。
如今在寨子里待了六七年有余,去年老寨主离世,他成了寨主。
短短一年,瞧着众人的态度,对他很是推崇。
这也是谢晀想要看到的。
兵易寻,将难得。
这里倒是有几个好苗子,不枉费他专门留青梧青桐二人在此处耽搁了半年。
“眼下陇山外有郭将军重军把守,我等如同釜底游鱼,齐将军却深夜而来……”
方成苦笑。
谢晀不等他话说完,直接打断了他:“我那两个亲信,至今音讯不明月余,不知寨主可能手下留情?”
方成的神情是恰到好处的惊愕,半晌才恍然道:“不知是将军的人,累得将军上门,是我之错,是我之错。”
随即吩咐人将青梧青桐二人带了上来。
他们动作倒快。
青梧二人神色平静,衣物整洁,不像是受了亏待。
朝谢晀见礼后,站到了他的身后。
谢晀缓缓开口:“近些时日,有劳寨主了。”
方成觑了一眼谢晀神色,心底暗叹一声,一咬牙,猛然起身,跪在了谢晀面前。
其余几个山匪呼喊:“寨主!”
“寨主!”
方成没理他们,仍旧跪着。
余下山匪见状,亦跟着跪了下来。
谢晀眉眼不动,端起茶碗,垂眸瞧着碗中浑浊的酒液。
轻呷一口,入口辛辣极烈。
再抬眼时,方成已是虎目含泪。
“求齐将军做主!”
方成如此也是细细思量过的。
眼下齐平(谢晀)找上门来,必定是有所图谋。
且不说他亲信在陇山逗留半年之久,先前听闻他随世子南下扬州,如今却现身陇山,恐怕是将将赶回来,陇山出事也不过是月余前的事情。
他这般着急,定然是有什么东西入了他的眼了。
齐平既然掩人耳目前来,兴许还有转机。
只不过眼下陇山情况危急,他们这些山匪,已然没了拿乔的余地了。
方成叩首,行了大礼。
“寨主有话请讲,不必如此。”
震慑一二便可,谢晀本也就没想为难他们。
方成仍旧跪着,“将军应当知晓,我陇山虽山匪众多,却从不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偶尔劫道也是为生计所困。”
谢晀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然年节之后,官府频频无故捉剿兄弟们,我等势小,不愿与官府为敌,平日里出行避着些就是了。”
方成声音里带着些哽咽与愤怒:“直至上月,略阳县令不知为何生擒了钱福。”
“钱福是老寨主亲弟,平日里只下山用猎物换些粮布,却不防被抓。短短三日,竟……竟连个全尸都没有。”
谢晀眉头微皱。
他急着赶路,略阳又有郭德驻守,消息封锁,倒是不防还有这出缘故。
钱福此人,青梧曾在信中与他提起过的,若不是方成后来居上,钱福恐就要成新寨主了。
在陇山威望仅次于方成的人,又恰巧撞到了他们手里,被拿来杀鸡儆猴再合适不过。
看来是有人铁了心地要逼反陇山匪众。
虽则早就有人上报秦王,欲清剿陇山匪众,但这样激进,想来是想要趁他南下,故意为之了。
就是不知,那人是不想叫秦世子领这功劳,还是识破了他欲收私军的意图。
还将郭德牵扯进来……
莫非是想挑起雍州内乱?
谢晀想起了他在冀州放的一把火,也不是没可能。
他眸光微转,落在身侧青梧青桐二人身上。
青梧几不可见地一点头。
谢晀了然,这方成所言非虚。且只怕早就知晓了青梧二人是旁人派来探底的。
“寨主当下欲如何?”
方成苦笑:“我等命如草芥,只盼将军能救我等一命。将军若不嫌弃,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方成思来想去,这区区陇山,怎会入了几个大人物的眼。
他想不明白,但也不能置满山兄弟的性命于不顾。与其被人清剿了,不如投了齐平,说不定还能得一线生机。
倒是个聪明人。
谢晀见他识趣,不再多说,起身亲自扶起方成,道:“寨主静候佳音吧。”
方成谢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若有吩咐,莫敢不从。”
谢晀笑笑,点了青桐并两个亲信留下,清点山寨人数。
其他人随他一同回了略阳城。
·
狭小的暗室里,一豆灯光静静燃着,显得人影格外高大。
忽地有人上前握住灯盏,室内霎时被黑暗笼住了大半。
随后是石门开启时沉闷的响动。
火光随人群涌入,一个个木箱被打开,露出金灿灿的内里。
一室寂然。
次日清晨。
郭将军来略阳,是领了秦王命令来清剿陇山山匪。
但略阳县令冷眼瞧着,这郭将军平日里只是拉着他商讨对策战术,并无旁的动静。
陈兵半月有余,愣是不着急,似乎在等着什么。
眼看着越拖越久,钱福的尸首都不成样子丢到了乱葬岗了,略阳县令有些焦躁。
姓郭的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但若是拖得久了,他始终是放不下心来。
这件事情还是早些结束为好。
略阳县令这般想着,决定今晨便催一催郭将军。
然他一出内室,就觉得不太对劲。
似乎……
今天的庭院也太过平静了。
兴许是奴仆偷奸耍滑?
他刚踏进正厅,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已然被关上了!
略阳县令刚要出声斥责,便被捂了口鼻,押着跪在了正厅中间。
他自然是要挣扎,只是钳住他的人孔武有力,他又是常年伏案的书生,竟动弹不得。
是以没有发现,上首赫然坐着谢晀。
谢晀挥挥手,那二人便松了手,退后站在一侧。
略阳县令得了轻松,还未出声,仰头便瞧见上首坐着的人,对上他冰冷的面甲,吓得一个激灵。
谢晀问道:“不知县令做了何等亏心事,见了我竟害怕至斯?”
略阳县令稳稳心神,强自镇定下来,见礼道:“听闻将军神武非凡,杀敌无数,下官官职低微,见识短浅,一时摄于将军威严,心神不定罢了。”
顿了顿又道:“不知齐将军何时来了略阳,而今这般阵仗,又是为何?”
“你识得我?”
略阳县令勉强笑道:“将军说笑了,将军大名,下官怎会不知?”
“既如此,我来略阳何事,县令竟不知?”
“莫非……”略阳县令斟酌一二,小心翼翼道:“同郭将军一般,也是为剿除陇山匪患?”
“我再问一遍!”谢晀声音猛地拔高,神情肃然,“你当真不知?!”
略阳县令吓得猛一哆嗦,犹自辩道:“下官……下官着实不知啊。”
心里却在想,这定远将军怎地如此这般阴晴不定。
他将东西藏得好好的,无人会发现。只要没被找到,便无法定他的罪,自然奈何他不得。
饶是如此,心底蔓延的恐慌还是止不住。
谢晀哼笑一声,“那你库中多的三百金,你可知是从何而来!”
“下官听不懂您……”
谢晀将几封书信摔在他面前。
“如此,可认?”
这书信是他以为最不可能被找到之物,倘若被找到了,那他再狡辩抵赖,都无济于事了。
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略阳县名面如土色。
他颓然伏地,颤颤巍巍道:“下官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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