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衣而终

作者: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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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虽心中早有了数,谢晀还是不免失落。

      他走出充满血腥味的暗室,深深吸了口气儿。凉而潮的空气进入鼻腔,他埋藏在心底、几乎压抑不住的自责和痛苦眼见要破土而出。

      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混着浅淡的梅香,挤开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月色下,燕南熙手持寒梅枝,盈盈而立。

      月华洒在她身上,宛如天宫仙子临世,救济众生。

      她朝他伸出手。

      谢晀连迟疑都没有,握住了她的。

      顺着她的力道朝前走,血腥味越来越淡,梅香愈浓。

      原是这宅子远处,有一处梅林。

      燕南熙牵着他进去。

      林中昏暗,却因着近日里又下了场雪,而亮堂了许多。

      此处梅林当许久无人修剪打理,枝节遒劲不羁,生长得肆意又自在。

      只是苦了谢晀。

      燕南熙正奇怪他怎么不动了,忽而觉察到梅枝晃动,粉白的花瓣簌簌而下,撒了两人一头一身,还带着雪的凉。

      回过头,他正幽怨地望着她,似在控诉。

      燕南熙忍住不笑,只是他此时形容狼狈,头上有落雪有花雨,还有被头发缠住的树枝。

      实在很难忍住。

      谢晀被她带的忍不住,紧绷的面色缓和,伸手拨掉她发上的小小雪团,无奈道:“你还笑?”

      燕南熙噗嗤笑出声,踮起脚尖,想要帮他取下来。

      一边取一边回击:“谁让你长那么高?还不看路?”

      燕南熙在女子中算得上身量高挑,但是也比不上谢晀,将将比谢晀肩膀高出一点儿,未到耳垂。

      梅林里枝节横生,燕南熙没事儿,谢晀却得时不时低个头,才能避开树杈。

      然而他心中有事,哪里顾及到这些。

      燕南熙努力垫脚,却还是有些费力,两边手臂微微发麻。她松了手,带着点儿自责:“是我没注意到,有没有扯疼?”

      谢晀怎么会怪她,只是摇了摇头。

      燕南熙四下看了一圈,嘱咐他不要乱动,跑到一边准备搬块石头过来,好垫在脚下。

      谢晀瞧见她的动作,蹙了蹙眉。

      石头又重又硬,棱角分明是锋利的模样,怎能让她搬?万一划伤了手怎么办?

      他将人喊回来,燕南熙不明所以。

      谢晀扯着梅枝,低头俯身,轻声道:“匕首呢?”

      燕南熙掏出匕首,愣愣地说:“腊月里不能断发的。”

      只一种情况特殊。

      夫妻结发除外。

      “砍了梅枝。”谢晀好笑。

      他低着头,梅枝扯到了她面前。

      燕南熙手起刀落,被扯着的枝干回弹,两人又落了一身的梅雪。

      这样就方便多了。

      谢晀努力弯着身子,好方便她解开。

      燕南熙仔细地解着,不一会儿便解开了。

      但饶是他头发顺滑,一番折腾下来,还是毛躁躁的,鼓了个小包,始终压不下去。

      好在燕南熙随身带着小梳。

      梅林深处,不知是谁在此处搭了个秋千,倒是便宜了两个人。

      燕南熙用帕子擦了擦,让他坐下,自己则站在他身后,解了他束发的冠。

      谢晀的头发转瞬散落,黑亮顺滑,唯一不美的就是刚刚挂到梅枝的一小片。

      她一手攥住靠近发根的地方,另一手拿着小梳,轻柔地梳平。

      这一步倒是不难,难的是她从未给别人梳过发,还是男子发式。

      在第二次头发散落后,燕南熙叹了口气。

      谢晀周身萦绕着她身上不知名的清香,已经平静了下来。见她丧气,不仅不搭把手,还安慰她:“多试几次就好了。”

      燕南熙上手薅了一把他光亮的黑发,一个念头一闪而逝,没来得及抓住。

      重新梳顺,开始了又一次的尝试,直到她成功将谢晀的头发全部束起,戴上冠钗。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恢复整齐的乌发,扎眼的毛躁消失,燕南熙十分满意。

      “阿晀,好了!”

      言语间掩饰不住的兴奋。

      谢晀伸手抚了一下,夸赞道:“阿熙的手艺确实好。”

      “那当然!”燕南熙心底小小的骄傲冒了头,“哎呀,你轻一点。”

      谢晀含笑应下。

      “不对。”

      谢晀心微微提起,故意问道:“怎么了?”

      “我们何时回?”已经出来三天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南洛他们该担心了。

      “收拾收拾,今晚便归。”

      谢晀松了口气,又见燕南熙还蹙着眉,又问她。

      燕南熙收起了小梳,嘀咕道:“我似乎忘了甚么。”

      “忘了就忘了,既然忘了,想必不重要。”

      谢晀劝道。

      “有理。”燕南熙附和。

      两人一坐一站,泠泠梅香将他们包围,万籁俱寂中,让人的心神随之安宁下来。

      “阿熙,谢谢你。”

      燕南熙一愣:“谢我作甚?”

      谢晀笑笑,“亦要感激上天,将我的阿熙送到我的面前。”

      “遇见你,亦是人生一大幸事。”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开口。

      “走吧。”

      “走?”

      果真是默契。

      二人并肩朝外走,梅树枝丫依旧张牙舞爪地肆意生长着。

      谢晀这次记得了偏头多开,燕南熙也想起了提醒。

      脉脉温情,尽在不言中。

      是燕南熙打破这个温馨的局面的。

      “你自己不会梳吗?”

      “什么?”

      谢晀不动声色,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燕南熙盯着他,盯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随风隐隐送来一声嗔怪:“骗子。”

      分明是带着笑的。

      谢晀追了上去。

      .

      这几日燕南熙都没怎休息好,回到在丹阳城的住处后,燕南熙足足睡了一晌。

      等她醒来后,稍一询问才知谢晀又出去了。

      手上端着厨下炖了许久的鸡丝粥,淡声吩咐:“瞧见世子回来了,送一盅去。”

      月艾应下。

      刚一放下小碗,秋艾急匆匆进来,神色微敛。

      “女郎,柳先生有请。”

      “怎地如此着急?”

      “奴也不知。”

      燕南熙略一收拾,便去了柳和昶处。

      不仅有柳和昶、赵渠,赵康竟也来了。

      见她来了,几人起身见礼。

      燕南熙一一扶起,先是与迢迢而来的赵康寒暄:“有劳将军走一趟了。”

      “分内之事,女郎客气了。”

      客气一番,才进入正题。

      赵康面色严肃,从怀中取出一信一物来,递到了燕南熙面前。

      燕南熙掀起布巾一角,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赵康补充:“此物是扬州送来的赔礼。”

      “他们不敢。”

      燕南熙将那一角放了回去,语气笃定。

      柳和昶两人也瞧见了,心底也明白了为何是赵康亲自送来信与物了。

      燕南熙拆开信,是山阳公主写的,想来柳和昶也收到了一封。她这个里边又多了一封,同样是扬州送去的。

      上次为示警,言语诚恳;这一封完全变了一副模样,隔着信便能瞧出写信之人的趾高气昂,与对兖州的不屑。

      她握着信笑了。

      “扬州送去的赔礼有何?”

      赵康回道:“精绢良米数众,珠金不知凡几。”

      “王女车架还有几日可至?”

      扬州送去赔礼,却不是白送的,示警亦不是,几次三番而来,是想让兖州王女,也就是燕南熙走一趟扬州。

      但那封信与扬州行事全然不符,想来是别有用心之人设下的计谋了。

      而这别有用心之人,除却昭平帝,却也无甚旁的人选了。

      “不出十日。”

      燕南熙颔首。

      在路上虽无影响,但来了扬州她日日带着面纱,鲜少有人见得真容。

      毕竟她还要为日后考虑。

      想来是得在韩家露个面了。

      谢晀却又不好打发。

      燕南熙有些头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人细细分析了扬州形势,决定先揪出深藏其中之人,他只想挑动扬州同兖州的关系,没料到她想从扬州身上捞点儿好处,这般便不会彻底与扬州撕破脸。

      “可要知会韩刺史一声?”

      燕南熙摇摇头,“雪中送炭,方知来之不易。”

      “另外多派点儿人下去,可要盯仔细了。中州那位绝不会善罢甘休。”

      赵渠沉声应下。

      众人走后,燕南熙将被巾帕严严实实包裹着的玉龙凤簪抽出,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便是这个小东西,一个不慎能要了她的命。

      制作此簪的工匠必定技艺超群,无论是玉龙还是金凤,皆是栩栩如生。

      尤其是凤踩龙头,更是纤毫毕现。

      人人皆知,龙乃天子,金凤此举,实是僭越。

      更何况燕为前朝皇室,只余燕南熙一滴血脉,这别有深意的龙凤簪,简直是只差没明晃晃指出她欲反之心了。

      燕南熙嘲弄一笑。

      可惜这工匠的手艺了,想来此刻应不在人世了。

      韩家八成是被瞒住的,或许扬州亦有类似的物件,正巧扬、雍、兖皆在丹阳,正好可以一网打尽呢。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韩家。

      前年韩刺史独子因冒犯贵妃而被斩,自此之后,昭平帝便找到了挤兑扬州的理由。

      扬州近两年光景确实不怎么好,处处被昭平帝打压刁难。

      夸张一点,韩家但凡有点儿动作,轻则申斥,重则受罚。

      只一字,惨。

      也不知韩家是怎么熬下来的,近些日子昭平帝待扬州宽容不少,现在一想,似乎是还有后招。

      巧妙一点,兖州王女、雍州世子若是都丧命扬州,韩家就算逃出昭平帝的陷阱,恐怕也撑不住其余两州的怒火。

      就算扬州识趣如何?

      就算他提前与兖州、雍州通过气儿了又如何?

      真是哪儿哪儿都有昭平帝!

      燕南熙将簪子仔细收好,待日后昭平帝失了势归了西,看她不带着这簪子好生出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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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阿熙:看我不带着簪子上你坟头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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