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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帘外的微雨点点滴滴落下，打在花叶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金兽熏炉里燃着的豆蔻红檀燃得很快，袅娜的烟雾在锦纱帐间盘旋个不住。香气虽浓，却掩不过屋内那股药草的味道，似苦还香。
我这是在哪儿呢？
方辰睁眼，扶着疼得像要裂开的头，撩起轻薄的纱帐看向外面。
“醒了！醒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捧着药碗走过来，见到方辰，眼中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转身低呼起来“快些告诉小姐，她醒了！”
小姐？
方辰的脑中有些混沌，不知道她口中的小姐到底是哪一个。
“你醒了。”门帘被带开，一把清越的声音伴着似曾相识的淡淡香味闯了进来。方辰抬眼，目光落入一弯如水的深潭里。
明明是男装打扮，却透出一番女子都比不上的妩媚姿态。明明是女子的美丽容貌，眉宇间却有一种男子也少有的清华高贵。她走得不急也不缓，似乎踏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身上的白衣在风中如水般律动，透出一种绝世的芳华。
“是你救了我？”方辰颦眉问道。
“不错。”
“小姐救命之恩，小女实在无以为报。请小姐受方辰一拜-------”以前看的电视剧上似乎是这么演的，台词先借来用一用吧。
“你身子不便，这就免了吧！”那扮男装的那位小姐扶住方辰，微微一笑道：“你叫方辰么？这名字可当真是别致得紧，要可比我的名字强多了。你听听，倪冰冰，俗气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你若在大街上叫唤一声‘冰冰’，十个女子必有六七个得回过头来答应你！”
方辰陪着露出个笑容，没有说话。
两人客套了几句后，倪冰冰笑道：“我一瞧见你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特别地投缘，真觉得就像是姐妹一样，不如就做个异姓的姐妹怎么样？我是壬戌年三月生的，今年十九岁，不知道你多大了？”
方辰听她说得这样亲热，心中疑心大起，嘴上敷衍道：“这-------方辰身份低微，害怕辱没了小姐你--------”
“你这样说话我可不高兴了！你当我是什么人，也如程家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妖婆么？！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自生下来本无贵贱之分，怎么可以带着身份看人呢？！”
方辰见她这样说，只得笑道：“既如此，姐姐在上，受方辰一拜！”
倪冰冰连忙扶住方辰道：“我从来都是不信这些虚礼的。你在心里认了我这姐姐便成，行礼却也不用了。”一面说一面笑道：“我爹娘只得我一个，我成日在家中孤单得不得了，现下好容易多了个妹妹，心中当真是欢喜得紧！”
方辰道：“能与姐姐结成姐妹，实在是方辰的福气！”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门口轻敲了几下。
倪冰冰道：“碧荷，有事情的话只管进来吧。”
方辰转头，看见一个装着粉色衣服的丫鬟走了进来，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很是清秀。那碧荷先恭身向着倪冰冰行了礼，然后便俯过身来，凑在倪冰冰耳边嘀咕起来。
方辰瞧见倪冰冰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上去，询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难断之事？”
倪冰冰抬眼看向方辰，舒展开眉头，笑了笑道：“无非是些琐碎小事罢了！不说它了，今日认了妹妹，得有个礼物才好！”一面说一面将头上的一根纯色的羊脂白玉簪取下来，亲自为方辰插在头上“这个，就当是做姐姐的一点心意了。”
方辰身无长物，并无东西相赠。正在迟疑之时，那倪冰冰瞧出方辰心思，拉着方辰的手道：“区区身外之物何劳妹妹费心呢！你我姐妹，我的便是你的。妹妹快别烦恼了，休养身体要紧。”
一转头向着旁边服侍的丫鬟们吩咐道：“这一位从今日起便是倪家的二小姐，我倪冰冰的亲妹妹，你们要小心伺侯了！若是有半点不敬或是伺侯不周的地方，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此言一出，众丫鬟们齐齐转身，一齐向着方辰行礼道：“见过二小姐！”
方辰吓了一跳，连连罢手道：“不用不用--------”连番动作引得胸口憋闷，连着咳了好几声。
倪冰冰见状忙道：“瞧我一时高兴，只顾拉着妹妹说话在，竟忘了妹妹你的身体。妹妹你不舒服怎么也不说一声！”一面说一面扶方辰躺好，细致体贴地为方辰盖好被子，温言道：“妹妹你好生休养，姐姐就不吵你了！有什么事情千万要记得第一时间里面就和姐姐说！”
方辰点头答应下来，目送着倪冰冰出去。
看着随侍的丫鬟掩门退出，方辰一扫刚才温顺的神色，直起身来伸手够上床榻边上的药碗。
盯着碗中残留了一半药物的黑色汁液，方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只是一个半路救起的普通风寒病人，你竟不惜血本以百年人参相赠？我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竟值得你不顾自污身份甘愿与我以姐妹相称？倪冰冰，倘若我最后不能如你所愿，到那时，你又会怎么对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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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内燃着檀木香屑，袅袅的烟雾后面，高贵的白衣少女倨傲地斜坐在交椅上，烟也迷离，雾也迷离，看不见她眸中的底色。
“小姐，那个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样，除了容貌还过得去之外---------她真的可以代替小姐进宫吗？”名唤碧荷的丫鬟怯生生地问道。
“我在鹏程客栈里观察了她数日，自信不会看错人。能得程少爷另眼相看的女人，绝对不会只是寻常之流！至于其它-------”倪冰冰淡淡道：“她此去是假冒着我的身份，只要不被当场揭破，她在里面怎么样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可是小姐，您这般利害，难道怕了那些女人了吗？凭着您的手段，说不准就是下一任圣女了。为何非要担着风险弄个不明底细的替身过去？！”
“你懂什么？！现在宫中派系分明，宫主又失踪多时，圣女一个人根本就压制不住现在的局面。我若进去，怕是还没攀上高处便会被那些人往死里打压！要想进去以后活得安心，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选择一方势力，在别人身下委屈度日以期日后得势；再不然只有明哲保身，永远窝在最下面做个小角色。我如今在外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苦跑进去巴巴地当人家下人，过那种委屈无比的日子！更何况，现在正是上天赐给我倪家发达的大好机会，我既已不惜花费重金求得安王爷答应，现在更是决无可能更改主意了。”
“可是，如果那个方辰当真如小姐所说的那样有本事，她会答应代小姐你进去么？而且，刚才接迎的使者已经来过了，明白地告诉我们把进宫的日期提前到三天后，这样短的时间，怕是不够我们做准备了！”
“你是在担心她若不答应到时无法另寻替换人选了吧？”倪冰冰微微一笑“既如此，你明日就给她施‘百行针’罢。”
“小姐的意思是？”
“她本身就身中奇毒，加上近日里寒入脏腑，要不是我及时用百年人参给她压制住，她现在怕是早就凶多吉少了。而看她此时的状况，若是以平常药物治疗，想要痊愈起码还要个把月。你用‘百行针’刺激她全身命脉，将她体内的寒气逼在一处。倘若她答应帮我，我自当舍了那粒‘凝雪丸’助她抵制寒气，即日得到痊愈。若是她不答应，那可就别怪我不肯施以援手，任她寒气攻心，不治而亡了。”
“这样说来，为了她自己的那条命，她也不得不答应我们了！”
“不，这‘百行针’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她。”倪冰冰淡笑道：“我要的是聪明到可以代替我进宫的替身，可不是要个被药物算计心不甘情不愿被驱使的傀儡。我向来都不喜欢强人所难，她若是不够情愿，那此事也就算了罢。”
碧荷听了这话，心中打了个寒颤，嘴里却慢慢答应道：“小姐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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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日晓，夜隐了，梦寒依旧。
屋里又换了一种熏香，空气变得又甜又暖，象是从玫瑰花蜜中抽出了一段丝絮，一缕一缕地把人缠上。
“瞧不出碧荷姑娘小小年纪，医术竟然这般了得！”方辰俯在软榻上由着碧荷将银针一根根刺入自己的要穴。
“二小姐谬赞了。”碧荷嘴里答话，手上却并不停歇。
“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方辰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碧荷姑娘应是十分得姐姐喜欢的，姐姐的心思可否向方辰透露一二？”
“二小姐这是何意？”
“我见姐姐昨日眉头深锁，应是碰到了十分为难的事情。想我得姐姐救命之恩，又蒙姐姐不嫌弃，与我姐妹相称。如今姐姐有事，我这作妹妹的自当为姐姐分忧解愁。奈何姐姐怕我担心，一个字也不肯与我说，倒教方辰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方辰眨一眨眼，续道：“若是碧荷姑娘知道姐姐心事，请务必告诉方辰。如果可以为姐姐出一点小力，方辰心中便是欢喜不尽了！”
她这是看出了什么吗？
碧荷手一抖，几乎拿不稳针，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重又凝神扎针下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碧荷叹道：“老爷因为欠了别人的人情，在小姐刚出生的时候便许诺待小姐长大后便将小姐送入一处地方。那个地方其实也是不错的，能进那里对常人来说其实是一种荣耀，只是有一点不好。那便是如果进入那个地方，小姐的婚配便不能由着小姐自己作主了。这件事，本来对小姐也没有什么。不想，小姐前些日子突然碰上了一个男子，然后-----------”
“然后姐姐便不太想进去，可是偏巧现在又必需要进去了，是也不是？”
“二小姐，您怎么知道？”碧荷闻言一声惊叫。
这样子未免装得太假了！方辰撇撇嘴，淡淡道：“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代姐姐进去怎么样？”
“二小姐，这怎么可以？！您不和程公子--------”
“程公子？！”方辰冷笑了一声，心想：你既打探到这一步，想来是立意要控制我了！我若是不应允你，还能有命在么？
“我这样的身分，与他哪里有未来可言！既如此，还不如帮一帮姐姐，总好过两个人都不幸福！碧荷姑娘，麻烦你待会儿帮我把姐姐请来，让我说服她好吗？”
“这----------”
“不用叫了！我都听见了！”门帘一揭，倪冰冰走进来，看着方辰叹息道：“傻妹妹，这是姐姐自己的责任。那程公子在上京之中名声极好，听闻是个重情重意的，你与他不到最后怎知没有希望。怎好要你为姐姐亲手斩断自己的大好姻缘----------”
“我前天被他程家赶出来的样子，姐姐你也是看到了的。与其这样，不如与他索性作个了断，以免白白在他的家族与他之间受尽煎熬！姐姐，你便让我去吧！”
倪冰冰叹息良久，终于开口道：“你既如此坚持，我也劝说不得。可是妹妹，你可知那地方是何处？”
“哪里不都是一样么？”
“你可知道，当世除了我们神族的神宫与魔族的日月宫之外还有一个神秘无比的鬼族人控制的幽灵宫吗？你如今想要代我进去的正是那神秘莫测的幽灵宫呀！”
鬼族？幽灵宫？
方辰想起了谢素晖抱着琴的残骸黯然远去的背影。
论起来，从小渝开始，自己认识的好几个朋友都与它脱不开关系。对时日无多的自己来说，倒是个不坏的所在，起码进了里面，倒是不用再担心食宿问题了。
“即使是幽灵宫也是一样。”方辰看了看倪冰冰高深莫测的脸色，静静道：“不瞒姐姐说，小妹现在心痛难当，只想找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安静治疗这心伤，只望能快快地忘了这个人--------姐姐，你便成全小妹这一回吧！”
倪冰冰垂下眼帘，淡淡道：“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无可奈何。这粒药对你现在的身子大有好处，你快些服下吧！”言罢，手伸出来，掌心上托着一粒龙眼般大的杏黄药丸，散发出阵阵兰花般的香气。
“谢谢姐姐。”方辰拿起药丸并不迟疑，一口咽了下去。
“妹妹呀”看着方辰直接的动作，倪冰冰淡淡地勾起唇角“你现在当真是聪明得叫姐姐有些惊讶呢！”
“姐姐你欢喜就好。”方辰昂起头来，目光直勾勾地对上倪冰冰。
两个心照不宣地对视了半响后，倪冰冰突然微微一笑，眼中寒光一掠而逝：“这件事可是关系到我们俩个人，妹妹可千万不要大意了！”
方辰轻轻笑起来，妩媚的眼神宛如春水，无声无息地直要将人溺死：“姐姐你难道还信过小妹吗？姐姐的意思，小妹都省得呢！”
倪冰冰低头，刀光寒影在她眸子里一掠而过，柔声道：“有这样一个妹妹，当真是我的福气呢！”
方辰勾起嘴角，隐约地露出了一丝似残忍又似苦楚的味道：“姐姐你抬爱了！”
窗外细雨如沙，声声切切，敲落了院子里的梧桐、敲破了朱阁上的明瓦，不止不休。
（第二卷今非华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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