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清歌

　　在院门口徘徊了好久，才远远看见清舞提着食盒子归来。
　　“阿姊怎么跑出来了？也不穿件外衣。”秀气的小鼻子冻得通红，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落着未化的雪花，忽闪忽闪的。
　　“我怕你一个人拿不动嘛。”我顺势去接清舞手中的食盒，背过月光，掩住那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阿姊小瞧了清舞啦，一点也不沉。”说着，避开了我接食盒子的手。“阿姊伤还没好，切莫再劳累了，还是我来拿吧。”便径自拉了我的手，往小屋方向走去。
　　推门一瞧，屋里空无一人，自闭早已没了踪影。
　　“许是等腻了先回去了吧。”我漫不经心地说着，心中却暗自窃喜不用再面对自闭探究的眼神。
　　“唉，白白浪费了这些好菜。”清舞显得有些失落，颓然坐到凳子上。
　　“坏蹄子，姐姐吃就浪费了？”我捏了下她的小鼻子，揽过食盒子，将菜一一拿出。一碟腊肉炒嫩笋，一盏荷叶炖乳鸽，一笼小笼包，两样精致小菜，一碟梅花酥还有一壶热酒。 “连酒都备下啦，可是比对姐姐用心多了呢。”
　　清舞闻言忙道，“阿姊有伤在身，怎能饮酒呢。”抬眼见我促狭地望着她，方才醒悟，不禁羞红了脸娇嗔道，“阿姊就会取笑我，我不依。”模样娇憨可人。
　　“不过那家伙自小顽疾缠身，平日是不饮酒的。”我捏了一块梅花酥，轻咬了一口，甜腻的香味袭来让我没了胃口。
　　“阿姊。。。可是和瑜皙少爷吵架了？”清舞坐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它是少爷我是奴婢，哪有奴婢敢和少爷吵架的道理？”我放下梅花酥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把玩着，想着该怎样换个话题。
　　“其实，清舞看得出，少爷并未把阿姊看成奴婢，阿姊何苦总要拿自己当奴婢呢？”
　　“恩，啊，这个问题很深奥嘛，哈哈哈。我是不是该吃药了？”

　　“都给我细细地搜，一根针也别放过！”门外传来尖细的女声，那嚣张跋扈的气势只能让我联想到一个人。
　　“妹妹快起床。”我拍了拍身旁睡得正香的人儿。
　　待我和还没弄清状况的清舞刚刚穿戴好，门就被一把推开了。随即呼呼拉拉进来三四个仆从和两个婆子，以及我现在的上司昔日的打架互骂对手——香莲。
　　我极不情愿地对她浅施一礼，“不知少奶奶有何吩咐？”
　　杏眼里满满的轻蔑，看都不看我一眼。尔后轻抬了下手，仆从婆子们便开始乱翻我的东西。待把能弄乱的地方都弄乱了，才由一个婆子将一样东西呈到了香莲面前。
　　“少奶奶要寻的可是此物？”
　　我迅速偷瞄了一眼，确定并非我的东西。
　　那香莲也不瞧，眼波一转，看见了桌上昨日未收拾的吃食。“呦~这又是酒又是菜的，怪不得最近厨房的开销越来越大，感情是有了偷吃主子吃食的大老鼠啊。”
　　清舞闻言上前一步道，“我们没偷！那是昨晚。。。”
　　我赶忙打断清舞的话，“是昨晚奴婢嘴馋去厨房拿的，请少奶奶责罚奴婢。”说罢，跪地待罚。清舞又要申辩，被我死死拉住。若说是为自闭准备的，只怕麻烦会更大。那香莲要来找我麻烦是迟早的事，她不来我倒不踏实。只是偏赶清舞也在场，不能连累她也跟着我倒霉。
　　“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香莲说着，人已踱到我面前，一只穿着金丝边绣花鞋的脚狠狠地踩着我的手。待我额头已疼的冒汗，才慢悠悠抬起，随即杏眼一凛，冲着身后冷冷说道：“容妈，桂妈，给我狠狠掌这馋嘴！”
　　“是，少奶奶。”
　　“啪啪！”两个巴掌，打得我两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也有了腥甜的味道。这哪是容妈、桂妈，分明是容嬷嬷桂嬷嬷！缓了半天眼前才不发黑，但见门外一个小黑影闪过，极像司文那小子。我与司文虽然平日总是拌嘴，但我却从未亏待过他，有好东西总留他一些。他虽然嘴上不留情，心里也还是关心我的。这会子想是给自闭报信去了。自闭平日里冷冷的，但却从不苛责下人。加之清舞又是姬暤钰留下的人，这件事他绝对不会不管。眼下只要与香莲周旋到自闭来了就得救了。想到这里，我也并不反抗，依旧乖乖地跪着，尽量减少与她正面对决。
　　谁知清舞见我挨打，竟哭着去推那打我的婆子，“你们不要打我阿姊，光天下日之下竟然动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还未等她靠近我，便被香莲身后的仆役制住。
　　“你们莫要伤她，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看到清舞被俘，我不由得焦急万分。这丫头性子直，又对我一口一个阿姊，想必香莲早已看她不顺眼。现在又主动往人家枪口上撞，不吃亏才怪。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阿姊？”香莲冷笑着打量着轻舞，眼神越来越阴冷，“原是不该打那么重的，偷几样菜而已，我们钟离家还没这么小气。不过我那玉如意可是夫人送我的，竟叫你那好阿姊偷了去！”
　　“我阿姊不会偷你玉如意的！”如水的眸子里毫无畏惧，娇躯挺得直直的。
　　我心中越是感动越是焦急，但见那香莲的注意力竟完全被清舞吸引了过去，心中暗叫不好。
　　“好一张利嘴儿！刚发现妹妹竟是比姐姐标致得多呢。”长长的指甲划过清舞白嫩的脸庞，留下一道红痕。“姐姐勾引主子不成便叫来自己妹子，真是一窝生的狐媚子，没一个好货！给我狠狠教训！我倒要看看这么漂亮的脸蛋儿打肿了还能勾引得了谁！”
　　“且慢！”我看着门外毫无动静，只得继续与她周旋。“少奶奶可否回答奴婢一个问题，奴婢弄清后一定认罚。”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香莲的嘴角噙着冷笑，悠然坐到我的正前方。
　　我无视眼前那只刚刚踩过我的脚一晃一晃，“敢问少奶奶的玉如意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哼，少奶奶菩萨心肠，昨日自己找了一天呢，今日才出来寻，生怕冤枉了谁。”一个婆子阴阳怪气地接话。
　　“既然昨日已经在找，想必是昨日以前丢的。那时候奴婢还在昏迷，怎能偷得了少奶奶的东西？”
　　那婆子闻言一时语塞，被香莲狠狠剜了一眼，在一旁不支声了。
　　“是容妈记错了，我是今早才发现不见的。”杏眼中的嘲讽更浓。
　　“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摆明了要为难我阿姊！”清舞挣扎着为我申辩。
　　“妹妹莫要说了！”我对着她摇了摇头，又瞥了眼门外。
　　清舞再单纯，也是当了十几年奴婢，怎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待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给香莲讲讲什么是“疑罪从无”和“证据链条”时，那香莲却笑起来。
　　“你在这里拖延时间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晓，不过你大可以死心，他是断不会来救你们的！”
　　我闻言不禁浑身一震，猛然想到，那香莲又不痴傻，敢这样嚣张跋扈，必是有十足的把握自闭不会干预！刚刚只顾着清舞竟然忘了这一层！看来今日香莲不教训够了我是不会罢手的！想到这里，反抗的精神早已烟消云散。
　　那香莲见了这般状况更是得意，“你若肯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当家主母，我或许能够放了你。”
　　磕三个响头？磕三十个你也不会放了我，白白让你占了便宜去！既然躲不过去，索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阿姊，不要！”清舞原本清脆的嗓音已略显沙哑，小脸急得通红。
　　“妹妹放心，咱们虽然出身贫寒，但断不会为淫威所屈服。今天就算失了性命也绝不能失了咱们姐妹的人格！”我呼吸急促，声音也随着情绪有些颤动。
　　事实证明，暴风雨果然很猛烈。
　　离我较近的婆子先是给了我一个耳光，随即又在我的伤口上狠拧了一把，我不禁惨叫一声，伤口随即渗出血来。清舞见状更是着急，拼命扭动挣扎。
　　眼见着另一个婆子正向清舞走去，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拿起了刺儿鞭子。那刺儿鞭子比一般鞭子细小些，却长满了倒刺，专门用来打脸。这若是打在脸上，非得连皮带肉刮下去一层，她的绝色容貌必是毁了！
　　我疯了一般推开身边的婆子，朝清舞奔去。忽然头发被人大力一拉，头皮好像都要掉了。回头一看，那婆子正一边揪着我的头发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我。我想反身去揪她的头发，两只胳膊却被可恶的仆从制住不能动弹。
　　那香莲亲自接过皮鞭向我走来，眼神阴冷恶毒。“既然你这么急着想尝尝这刺儿鞭子的滋味，我就成全了你！今天便让你知道知道谁是这里的主子！”说着，扬鞭便向我打来。
　　“都给我住手！”门外一声高喝，引得全场俱惊，香莲的鞭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夫人来了！”
　　众人一看，只见香荷扶着华夫人已到了门口。夫人见这满屋狼藉，脸色又暗了三分。
　　那几个仆从原不是墨竹轩的，擅离职守被香莲叫来，此时见了夫人，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我和清舞趁机挣脱了钳制，跪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清舞哭得撕心裂肺，我也不甘示弱，虽然心中庆幸得了救。。。
　　两个婆子和香莲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娘。。。您怎。。。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婆婆？瑜皙病在床上，你这个做妻子的不去照顾，竟跑到这里来胡闹！你，你。。。怎么这般不懂事理？！”
　　“夫人！我阿姊没有偷您给少奶奶的玉如意啊！请夫人明鉴！”清舞沙哑着上子，小脸哭得梨花带雨，趴在地上给夫人磕头。
　　“玉如意？”华夫人瞥了一眼香莲，香莲忙低下头，原本苍白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我知晓了。”华夫人眼中隐约含着怒气，“还不快去照顾瑜皙！还有，把这教唆主子的婆子和擅离职守的仆从都拖住去打十鞭子！”
　　那香莲哪还顾得上为手下人求情，连忙灰溜溜的跑了。不一会儿，门外边传来了鞭子声和哭天喊地的求饶声，杀猪一般。
　　“你们两个也莫要哭了，哭得我心里乱得慌。”华夫人说着，厌恶地看了眼门外。“你们两个在这墨竹轩想是呆不下去了，二小姐大了，身边也该有两个懂事的姑娘服侍，你们俩赶明儿个就去二小姐那儿吧。”说完，又瞧了瞧我，“你那名字怪俗气的，以后得改个名儿。”
　　我闻言忙给夫人磕头，那名字我自己也觉得很不爽，要不是为了减少麻烦，当初也不愿意要这个俗名。“一切都听夫人安排。”
　　“就叫孟郁吧。”
　　孟郁？我的本名？这是巧合，还是。。。我疑惑的望着华夫人，可她却早已转了身，“乏了，回吧。”说着已离开了。
　　若不是巧合，那我和自闭昨日的对话她怎会知道？莫非。。。如果是那样，又是为何要把我调去二小姐那呢？监视？监视我干啥？
　　清舞见我脸色不佳，以为是疼的，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好不容易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这可怎么是好。”
　　我忙回过神，擦着她不断流下的泪说道，“阿姊不是疼，是吓着了。”
　　“那香莲实在是太跋扈了，哼！”司文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身后跟着忠叔，见我们姐妹这副狼狈样也面露怜惜。
　　“多谢忠叔和司文相救了。”我感激地望着这一老一小，若不是他们去报信，我们被打死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知晓。
　　“我可不是去救你们两个傻丫头的，就是看不惯她总欺负下人。”斯文狡辩着，欠扁的小脸儿上现出可疑的红晕。
　　“两位姑娘放心，在二小姐那里断不会再受委屈。”忠叔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瑜皙少爷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清舞好像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道。
　　“唉~昨日少爷傍晚时出去了一趟，也不让我们跟着。后来过了饭点儿也没回来，我和忠叔便出去寻，谁知竟在茅房边上瞧见了少爷。少爷当时只穿了单衣，明明有外袍却抱在怀里。我和忠叔心中疑惑，少爷却说那里雪景好。你说茅房边能有什么雪景，只有臭气罢了。”斯文说着，一脸的无奈。
　　“少爷是玲珑剔透的人儿，想必那茅房边上定是有着别样的景致吧。”清舞傻乎乎地说道。
　　我心中一颤，随即勉强附和了几句。“司武的疹子可好了？”
　　“已经好了，大夫说再闷上个把天就能出来了。”提起司武，斯文的脸上露出了难掩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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