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状态

　　伯特欲言又止，最后被打败似地摇摇头，沧桑地叹息了一声，转身朝作战车走去了。

　　他真的没法跟恋爱脑沟通。

　　但对方是时曜。强悍、精准、弹无虚发，又没法完全不相信他。

　　伯特还没靠近作战车，就见手下气喘吁吁、神色难看地跑过来，俯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你确定吗？”

　　伯特脸色一变。

　　对方的嗅觉也太敏锐了，是为了撤离K1在本市的基地做准备吗？！

　　“怎么了？”

　　时曜看出伯特脸色不对，走过来问他。

　　伯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要不先找个东西扶好？”

　　时曜蹙眉，声线也冷了许多：“有话直说。”

　　伯特：“昨天时小姐是不是也来华洛蒙了？最后是谁送她回去的，你知道吗？”

　　时思然被绑架了。

　　*

　　蒂亚戈今年四十二岁，他合作过K1两任头目，在家乡T国和LA市间奔波穿梭。

　　二十一岁时，他是首府第一个捧回信息类竞赛国际金奖的，众人皆知的天才少年。三十二岁那年，他跟当时的公司闹掰，对方根本不同意，他一气之下甩手走人。没工作那段时间，K1的人找上了门——当年K1还不叫K1，他们给了他丰厚的报酬，打开K1地下帝国的网络通道。

　　在这里工作了九年，蒂亚戈自认为什么都见识过了。

　　人性的可怖黑暗，极尽残忍手段的伤害，纸醉金迷的疯狂，金钱垒满一整个仓库，发放的时候洒向天际，众人争抢……还有，跟他成天研究数据和系统不同，另一些人是靠战斗能力为生的，多猛的人他都见过。

　　但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

　　说起来，这个年龄还不到他一半的黄种人，第一次联系他时，甚至还没有成年。

　　那是几年前。

　　那时她还在夏家，尤里斯带她参观过一次生产线，以夏成女儿的身份。蒂亚戈当时从他们身边面容憔悴地经过，他刚刚连轴了两个通宵，阻挡了数次T国政府试图破解网络防御的意图，K1有一次至关重要的运输行动，成败在此一举。

　　蒂亚戈清楚地听到，尤里斯面不改色地骗着这个亚洲女生。

　　看似不经意地，向她展示这个帝国的冰山一角，但却瞒住了她K1真正的核心业务。

　　那是各国都在全力打击的东西。令人疯狂，也令人坠落的东西。

　　女生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蒂亚戈与她擦身而过时，她目不斜视。

　　一个小时后，她却找到了在人造花园内晒太阳的蒂亚戈。

　　“你好，我是XIA。这是我的号码。”

　　蒂亚戈看到她递过来的纸片，哼笑了一声：“小孩儿，你是不是不知道，这里到处都有眼睛。”

　　他是指基地内无处不在的监控。

　　即使这里是用来休息的地方，但他们周围就有三个。

　　夏醒言吃惊地张了张嘴：“哦，是吗？”

　　蒂亚戈懒得看她，继续仰着头晒太阳。

　　然后，他听见女生轻笑了笑：“您是指，那三个吗？”

　　蒂亚戈顺着她食指轻点的方向看过去，错愕不已。

　　被破坏了

　　用的是——

　　夏醒言剥了一条新口香糖扔进嘴里，神情如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带着天真的懒散：“我一开始就堵上了。”

　　最简单的……口香糖。

　　等女生离开后，他打开那张纸条，里面还夹了个打火机。

　　上面用他家乡的语言写着一句话——

　　如果您想离开，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合作。届时请联系我。阅后即焚，谢谢。

　　蒂亚戈那时已经十分疲倦了，但他还没有攒够决心和勇气。

　　他没有想到，时过境迁，还是找到了对方。

　　在停掉电网的那三十秒，蒂亚戈还是满心忐忑。

　　听起来，她是只身前来的。

　　也没跟他聊过具体计划，只说带她到核心位置，她自有办法拿捏住尤里斯的命脉。

　　核心位置，就是隐藏在工厂的实验室、生产线之下的——

　　需要坐电梯下到负一、负二层，以及五次验证，才能通过的真正的基地。

　　她就算带几个身手跟她一样好的，蒂亚戈也完全没意见啊——明明那样他们的成功率会更高。

　　整个基地这两天接到了来自尤里斯的命令，要在四天后把基地彻底销毁，两天内，所有研究人员需要整理好重要的资料设备，随时准备转移。

　　其他人也许不明白命令的具体意思，但蒂亚戈自然知道，他已经组织了三次防御了，官方马上要追踪到他们了。

　　如果他们干的事被抓个正着，在牢里估计要蹲八百年。

　　换句话说，夏醒言给她自己留了极短的时间。

　　潜入基地，带着他一起逃出去，这两个大任务都要在短时间内完成。

　　但当她架着银框眼镜、穿着实验服白大褂进入北区那一刻，蒂亚戈盯着摄像监控，就知道他实在是多虑了。

　　她一个人干出了一整个小队的架势，森冷的杀气透过摄像扑向他。

　　蒂亚戈见过很多人动手，但她的战斗意识和风格实在是独一档。

　　沉着强悍，意料之外，不按常理出牌。

　　比如说，在北区第三个门处，她跟两个K1人员擦肩而过时，对方感觉不对，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正要拽过来强行检查她工牌时，脖颈便被她用另一只手松松揽住了，兄弟似的揽法，女人朝他友好甜美地笑了笑：“轻一点嘛，我给你看就是咯。”

　　下一秒，他的脖子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下，一记狠辣的膝击直接断了他的鼻梁骨。在他的同伴出手拔枪时，夏醒言拿他当了挡箭牌，挡住第一次子弹后，从他胸口兜上抽了一支钢笔作武器，零点几秒的时间就够她眯眼对准。

　　笔尖划过持枪男人的大动脉，一瞬间，血涌如注。

　　夏醒言及时往旁边一个闪身，自如地离开了。

　　而且她对所有的摄像头都极尽敏感，蒂亚戈听她难得几次开口说话，都是在问监控的情况。

　　蒂亚戈主动问过她一次：“尤里斯能猜到你在哪吗？”

　　夏醒言呵了声，语气淡定：“打完电话他追踪不到我，能不知道吗，他又不是傻子。”

　　蒂亚戈：……

　　蒂亚戈：“你不怕他来找你？”

　　夏醒言：“他就算想全心扑在恶心我这事上，也得有这条件吧。这两天基地要搬家，他不是需要往返T国，忙着打通路线吗？现在估计在边境附近呢，等他过来我们都走……不是，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吧，别废话了。”

　　北区3-1过去后，就接近基地真正的负一层核心区域了。

　　夏醒言顺利地下去。

　　但是她并没有按照蒂亚戈的指示，直奔尽头第三间实验中心。而是先去了相反方向的第六个房间，蒂亚戈在耳麦里告诉她，这是一个杂物室，平时是放废弃物的，一周运一次东西来，很少有人进去。

　　她喃喃自语，在脑海中重构着地形图：“如果以地面的分布对标，这个房间是……108。”

　　最后被金毛叼走、让时曜捡回的那张纸条，就写着108。

　　夏醒言用枪托狠砸两下，砸开门锁，稍微后退了两步，一脚踹开了门，荡不少尘灰。

　　如同蒂亚戈所说，这里就是堆满了废弃杂物的地方，但并不全是。

　　在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像是装猛兽的铁笼子。

　　那个笼子的角落，窝着一道黑影。

　　夏醒言把门反锁，冲过去喊着她的名字：“萨拉阿姨，能听见我说话吗？”

　　黑发中年女人的体型已经到了不正常的瘦，人看起来形容枯槁，但没多久，她还是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睛，有那么几秒，她以为自己在梦里。

　　“你是……Yan？”

　　萨拉跟Lora是二十年的好友，在Lora到处奔波战斗的这些年，她都是Lora强有力的靠山和支柱，她也知道Lora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当徒弟养大了。但她跟夏醒言只在视频里见过彼此，这还是现实中第一次见。

　　“是我。”

　　夏醒言点头，飞快道：“如果我打开这道门，您能自己走出来吗？”

　　萨拉愣神了几秒，不敢置信，当年的小女孩儿已经长成这样沉着的人了。

　　但她也知道时间经不起浪费，很快道：“可以。”

　　夏醒言让她再往角落挤一挤，又安抚她相信自己，在萨拉照做后，给自己手里的枪装好消音器，退后几步。

　　看着锁被暴力打飞的萨拉：……

　　很好。不愧是Lora带出来的人。

　　她今天来有两个任务：有萨拉的话找到萨拉。以及——

　　把尤里斯的基地核心给他弄废。

　　不到万不得已，夏醒言也不想费劲做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竟然敢挑战她的底线。

　　用时曜威胁她，还敢用枪口和车遥遥对准他。

　　夏醒言的想法就变了。她要弄废这个基地的核心，顺便撕碎尤里斯。

　　在蒂亚戈的指示下，她把萨拉藏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准备去第三间实验中心。

　　耳麦里蒂亚戈的声音已经有些犹豫：“你时间真的够吗？我能控制警报，在他们发现前，最多只有九分钟——而且，有个事顺便跟你说一下，我不确定是不是你熟人。”

　　夏醒言嗯了一声：“你说。”

　　她在一个T形区的盲点，正用手轻摸过这里的墙壁，感受着材质，她带的爆破用具不多，得确定好哪里比较合适。

　　即使在这种时刻，她还是忍不住幻想——

　　要是能有四人小组在，帮她搞定火力压制，那五分钟内就可以清理作业了。

　　而且那样的话，下决策的人就会是他了。她只要按照他说的办，最后不管陷入到怎样的火海中，都可以放心地相信，他永远不会放弃她。

　　一些忽然而至的想念，让她黯然了一瞬。

　　因为分了心，连带着蒂亚戈的话都只听到了后半段：“……反正我看到的监控画面是这样的，我估计他们会带人出边境吧，这里离T国南边也不远的。”

　　“人？谁？”

　　蒂亚戈：“……他们每天的通勤车之一，上面有个黄种人女性，年纪看起来不大，大概还要一个半小时就出边境了。应该不是你认识的人吧？”

　　夏醒言：“嗯，不是——”

　　她随口一答，话头忽然顿住，脸上飞快失去了血色。

　　“那个女人是……及腰棕色长发，皮肤白净，衣服偏亮色？”

　　蒂亚戈把众多监控中的这一幕画面放大，仔细查看后道：“对。”

　　遇到这个夏后，第二件奇怪的事出现了。

　　她在最后时刻，决定放弃清理核心区域，借着集装箱把他跟萨拉带出去，交给她提前安排好的司机后，消失在了艾什厂区外。

　　真的很奇怪，蒂亚戈想。

　　根据她之前透露的三言两语，最后要干的这件事才是最重要、最麻烦的。

　　她堆积多年的怒火和恨意都必须有个出口。

　　可临了，却这样简单的放弃了。

　　出来了，没有蒂亚戈在里面的接应，要再回去就基本没有可能了。

　　……除非被尤里斯押回去。

　　说来也可笑，蒂亚戈只跟她合作了短短一会儿，想起她有可能失败，心里竟然升起一丝惆怅。

　　*

　　夏醒言有一点没说错。

　　尤里斯知道她在哪，而且知道的非常清楚。

　　她一定会去艾什工厂的——也许她也能顺利地找到内应，顺利地去那个核心实验间。

　　到那时，除了被困在那里等她，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夏醒言是他的同类，尤里斯比谁都相信这一点。

　　所以他了解她，习惯用云淡风轻掩饰着嘲讽，而且极度相信自己的判断。

　　夏醒言的头脑和运动神经都很发达，这点倒是要比他略强。

　　算一算时间，她的速度再慢，这时候也救完萨拉，把进度推到实验间门口了。

　　尤里斯坐在银色轿车后座，公路的荒芜景色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银色轿车前面，有一辆吉普车在开路。那上面有个能制衡警方的人，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确保这辆吉普顺利过了跟T国的交界处，就可以原路返回了。

　　离目的地只剩四十英里了，不消半小时就能到达。

　　尤里斯百无聊赖地刷着平板，在一堆合同文件中，他注意到一条新消息。点开是个大热论坛的帖子，热度已经飘高，看时间，是昨天半夜才在网上发酵的。

　　关于GU3的夺命员工。

　　那些嗅觉像狗一样的记者，最迟今天下午，就该堵到GU3门口了。

　　粗略扫了下里面的内容，尤里斯失笑，顽皮地像找到新玩具的孩子。

　　这时，有一辆二手皮卡从旁边超车。

　　司机并未注意到，但尤里斯的嗅觉何其敏锐，蹙眉望向外面，淡淡地盯着那辆破皮卡。

　　当副驾驶的窗户落下时，尤里斯厉声道：“逼停他们！”

　　但已经晚了。

　　黑色的枪管伸出来，并不需要车窗放下多宽敞的空间。

　　尤其是顶级射击手，只要给一个支点，就能——

　　砰——！

　　砰——！

　　吉普轮胎被打爆的声音。

　　即使有消音器，那把突击的动静仍然不小。

　　在吉普司机骂娘狂打方向盘控车的时候，皮卡车的速度放慢了许多，枪管对准了银色轿车的副驾，司机再迟钝也发现了，赶忙半弯下腰，只留一点视野看清前路，把对射空间留给副驾驶的保镖。

　　保镖的手枪性能倒是很强，但他的速度还是慢一点。

　　极其细微的时间差距。

　　这个角度，也够尤里斯也清她了。

　　夏醒言穿着件黑色短袖，但她嫌热，把袖口卷至肩头，以一个曲腿的方式架着枪，射击姿势看似乱来，但结构重心很稳定，手眼心融为一体，面无表情地对准他们。

　　动态射击的准度非常低，想要命中跑动中的人都很难，何况行驶中的轿车。

　　尤里斯的保镖开的那枪，子弹就打到了皮卡车身。

　　总之，当保镖战斗力消失的时候，司机就乖乖地把车停下来了。即使尤里斯没有下这个命令。

　　他们这一趟带出来的人不多，因为距离T国边界太近了，那边全是他们的人。

　　银色轿车停下，皮卡却紧急U形掉头转弯，跟那辆轮胎冒烟的吉普几乎擦身而过，接着又猛然刹车。

　　踩着车窗沿边，她整个人飞身跃到了吉普车顶上，轻松迅速。

　　吉普上除了被绑着的时思然，还有司机、克莱尔和一个陌生面孔的K1打手。

　　之前车跟他们并行的时候，夏醒言就看清了。

　　解决并不难，难的是要顺利救出时思然，不让她受伤。

　　在站到车顶的那一瞬，夏醒言的脑子里已经走过了三种方案。

　　每一种都是在冒险，但她必须选。

　　吉普车上的K1的人已经下了车，抬高枪口对准了她。

　　从平原上吹来的风掠过她面颊，吹动她发尾。

　　夏醒言的脸色很冷，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战神，似有所感，她抬了抬眼，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他站在了银色轿车旁，遥遥望着夏醒言。

　　尤里斯第一次猜错得这么彻底。

　　夏醒言竟然会放下工厂那边，跑来这里拦车救人？！——

　　这个人质，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那个男人的妹妹。

　　想到这一层，尤里斯的眸彻底沉了下去，咬紧后槽牙。

　　怎么可能呢。

　　夏醒言会被他蒙蔽？

　　她只能选他走的这条路，明明他们是一样的，曾被命运抛弃的人！

　　尤里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A5，放下枪。”

　　夏醒言才不吃这一套，非常干脆地用枪口对准尤里斯：“给你两个选择，把人给我放了，我可以跟你走。或者我把你们一起炸了。反正一拖三，我不亏。”

　　夏醒言也没在开玩笑。

　　毕竟要找人质，没有比时思然更优的人选了。时曜的堂妹，她的亲生父亲还是商业巨鳄，警方要是救不下人，会引起不小的社会动荡。

　　如果时思然真的落到他们手里，越到了T国边界，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跟着她一起，自己在黄泉路上还能照顾一下。

　　场面正僵持不下时，吉普车的司机颤颤巍巍伸出手，然后很快开门下车，举起手臂跟尤里斯示意了下，但又等不及尤里斯回应，冒着危险一路小跑过去，跟尤里斯低声说了句什么，把手机递给了他。

　　尤里斯听到他的话时，面色已经不太好看了，接过手机后，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

　　那是一段视频，只有十三秒。

　　视频的背景是洁白的墙体。但尤里斯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是在艾什拍的。

　　时曜身边有把椅子，椅子反绑了个中年男人，穿着实验室的衣服，低着头没动静。时曜笑着对摄像头摆了摆手，一把扣着那个人的后脑勺，逼着他直视镜头：“来，都是管过K1的老大，别客气，打个招呼。”

　　这个人……明明是现在基地的首席研制师。

　　什么K1老大？

　　前一任一把手只跟尤里斯用语音沟通过，后来在尤里斯势力逐渐壮大后，被迫把位子让给了他，退居到别的国家养老。

　　尤里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去。亲手，在夏醒言面前杀了他。

　　夏醒言这么敏锐的人，从尤里斯脸上都能看出来他的想法。

　　他们毕竟手里有时思然，夏醒然不会硬碰硬。回去的时候时思然被扔到后备箱，她被那A5和克莱尔拿枪指着，一人一边，但她还是有闲心跟副驾驶的尤里斯搭话。

　　“你是不是琢磨着，怎么让他死得逞你的心？”

　　夏醒言轻轻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止不住了：“尤里斯，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尤里斯没有回答，A5反手用枪托给了她面上一下，夏醒言能感觉到一股铁锈味从嘴里蔓延开来。

　　她唇角勾了勾。

　　就算现在死在车上，她都觉得放心。

　　怪不得伯特警官的人没有追上来呢，看来是跟着时曜抄家去了。

　　*

　　当伯特听到时曜说，比起救时思然，更紧急的事是去艾什的时候，下巴差点没惊掉。

　　但时曜给出的解释倒也说得通。

　　现在不管谁赶过去，都不可能追上了，一旦时思然被带到T国领土，他们就没有任何办法了。性命可能不会被马上取走，但是一根根手指寄过来，完全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他也好，自己叔叔也好，就会落到彻底被动的境地。既然已经被抓住了软肋，那就要用最快的时间，找到对方的弱点。

　　而且时曜提出，没有搜捕令，暴力进入根本没有用，尤里斯实际上做事不会遗漏细节，他人敢随意离开，就是能确定，艾什工厂的架构和表面的生产线，绝对经得起查。

　　到时候警察会吃大亏，也许还会连累到伯特的不少手下。以K1的人脉，要把伯特整到没工作都算轻的，他们的作风是往死里报复。

　　所以，最方便快捷的路，就是他潜进去先摸一遍情况。

　　伯特皱眉：“那我们就干看着？！”

　　时曜摇头，认真道：“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你们做。”

　　算起来，时曜的速度比夏醒言要快一点，他根本没走高压电网那条路，在门口就一步到位，带着新身份进去了。

　　厂区人烟稀少，已经非常冷清。

　　时曜当时就猜出，基地可能已经搬空三分之二了。如果夏醒言来这里，尤里斯就是想瓮中捉鳖。

　　想到这一点，他动手都带着火气。

　　时曜以最快的速度，把夏醒言可能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她在的痕迹，男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要继续摸排到控制中心的，但奇怪的是，耳麦的通讯频道一阵雪花声后，是一道陌生的声音跟他在对话，语气冷冽，听不出性别：“你准备什么都自己干吗？别浪费时间了，我已经在控制中心了。你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地形图你知道吧？东区J-2，三楼应该正在收拾东西，有一个人，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

　　时曜猜到这是夏醒言本来给自己安排的“内应”。

　　他的确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在。

　　不过，这个人透露出的信息更重要。

　　——K1目前的首席“制药师”。.

　　以及……

　　从没有公开露过面的，K1一把手。

　　这个男人深眼窝、鹰钩鼻，大约五十岁上下，已经开始有点秃顶的征兆，看起来就像随处可见的失业男人，或者当了一辈子中学老师的人，他夹在七八个研究员中，跟着他们一起低调地下楼。

　　然后身边这七八个，在两分钟之内，都被一个人解决了。

　　那个年轻男人太难对付了，甚至还有闲心对着耳麦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信你，但是你确定你的信息源没问题？”

　　时曜是有退路的，如果真判断失误，他还是能有其他办法找到尤里斯那个弱点。

　　只是现在既然有时间，试一试多余的选项，也未尝不可。

　　他的运气也确实不错。

　　当时曜坐在东区尽头的房间，听到工厂外部传来爆炸声时，满意地弯起唇角。

　　没猜错的话，尤里斯那边用了AT8的发射器，能在8英寸的混凝土墙上直接炸出巨大裂口。

　　“这么容易生气，承受能力有待提高啊。”

　　男人唇角带着淡淡的嘲讽，黑眸中没有半点紧张之意。

　　只要尤里斯带着时思然回来，他就有方法能够让时思然安然无恙。

　　尤里斯和他的人进来之前，时曜心头滚过几百种对峙方式和离开路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跟着时思然一起出现的，还有夏醒然。

　　说是脑袋轰地一声，只有淡化，没有夸张。

　　她怎么会在？！

　　夏醒然在尤里斯身后几米，被两个人拿枪指着。相比起来，时思然都没有这个待遇。

　　有那么一秒的时间，他能感觉到，世界好像完全静止，人甚至会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但是很快，现实的存在又不得不拖他回来。

　　时曜面上没有显出半分波动，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平静地看向尤里斯。

　　尤里斯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仿佛毒蛇吐信，随即又勾起一抹笑，仿佛那些森厉冷意只是幻觉：“时曜。看来你对我的事业很感兴趣，参观完了，感觉怎么样？”

　　时曜把普约尔——研制师带来了东区，靠近一些无用资料堆放室的地方，选了其中一间仪器和人都搬空的房间，面积不大，不到六十平。

　　最初的暴怒后，尤里斯已经冷静了许多。

　　他以为抓住普约尔，就是抓住了自己的弱点，靠这个就能给他定罪吗？可笑。

　　只要现在自己在这里，随时都能结束普约尔的性命。而且整个工厂，也不可能只剩他们几个人。时曜一定会带人进来，估计不会超过两个临时小队的量，但警察绝对不敢进来

　　艾什工厂核心区，他早就放了四十人左右的精英，两方对上，一旦力有不逮，他们会立刻就地引爆，连带着那些可能会被发现的证据。

　　“还行吧，就觉得你挺辛苦的。”

　　时曜说话时有个特点，就是什么情绪都拿捏得很准，本来怀疑他是故意的，但乍一看又像是出自真心。

　　比如现在，他姿态闲适地，好像真的是刚入园参观完。带着三分好奇四分不解问道：“一直给别人忙活，感觉怎么样？”

　　尤里斯嘴角极轻地抿了抿。

　　那是他耐心告罄的标志。

　　“你是不是——”

　　“你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也就三年前吧。那时候夏成开始对公司失去掌控力。”

　　时曜解开衬衫的袖口，慢条斯理地往上折了折：“在那之前，你靠自己的能力，打通了两条很难搞定的线路。噢，不，或者说，靠的是……去年进去坐牢的，SF境外管理局的人。效益暴涨，没多久，一把手易主。你从来没见过前一任的脸，那么，你就是靠电话或者秘密邮件一类的，接收他的命令。等你把他代替后，K1的人就都听你指挥了。”

　　“尤里斯，我一直在想，一个人要对自己有多自信，才能走出每一步别人设计好的路时，都没有半分怀疑。别人不想承担的担子扔给你，转身做自己喜欢的事去了，但收益还是照样拿，你说有这么好的事，搁谁不愿意啊？”

　　时曜轻耸了耸肩。

　　普约尔一直低着头，听到男人最后几句话，才欲言又止地抬头，面上也没有半分害怕，还是那样木然的神情。

　　砰——！

　　一声巨响！

　　尤里斯手枪中的子弹应声而出，从他身边擦过，直直打进墙里，墙体都被轰落了一块，中心以蜘蛛状的裂纹样散开。

　　时思然自不必说，克莱尔和A5都被惊了一跳。

　　时曜则是站在原地，一厘米都没挪过，淡然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夏醒言倒是在眯眼看清墙体后，脸色微微一变，咬了咬牙。

　　尤里斯真是疯了。

　　这种子弹早都禁用了，不会造成贯穿伤，在浅表层就会扩散，形成喇叭形伤口，即使只是无关紧要的四肢中弹，不及时治疗，也会在痛苦中因失血过多而死。

　　她下意识动了下身体，马上就被两边紧紧扯住，太阳穴上又被死死顶住，毫无缝隙。

　　夏醒言眼睛发红。

　　仿佛被熔岩灌满，恨意随之涌出。

　　尤里斯真的会开枪，她有一种预感。

　　聪明的人之间说话有一点好，不用费心解释很多。

　　时曜这种程度，简直是掰开了揉碎了在说。

　　他当然听懂了。事实上，在播完视频那一刹那，尤里斯就明白了其中意思，只是他不相信，才急着回来证明。现在，便可以跳过求证，得到答案了。尤里斯自然能从普约尔不肯开口的行为、面上变过几次的细微表情，分辨出这话的真假。

　　普约尔只是表面上退了，他是真的沉迷于配出新产品这件事，如果当年要跟尤里斯斗下去，劳神费力，还不如和平退开，这样每年分红照拿。

　　而在T国中部，K1真正核心圈的人，依然还是听令于他的，他哪天真想回来，费点心将尤里斯踢走就是了。

　　死一般的寂静充满了整个房间。

　　尤里斯死死盯着时曜，忽然间大步上前，站在时曜的面前，用枪口对准他胸口正中央，子弹蓄势待发。

　　尤里斯声音轻柔：“你以为我会先杀了他再来解决你吗——不，你说的那些，我们在你死了以后会慢慢解决。而你……”

　　两人之间只有几厘米，尤里斯把枪口顶得更用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在她面前挣扎死去，这是你最好的结局，”

　　他不会对准时曜的心脏。那太便宜他了。

　　另一边，夏醒言轻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垂下眸。

　　她听见了一些动静。是类似分段突入、搜剿和清理的动静，似乎很遥远，但绝不超过北区的范围。

　　时曜只要再拖一分钟左右，应该就够了。

　　虽然不敢看他们对峙，但在听到声响时，她还是抬眸望了过去——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心脏看停。

　　时曜抬手，抓住枪管的套筒位置，将枪的位置一点一点挪上，帮着他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手背青筋隐约凸显，他看着尤里斯，神色与之前并无二致，温声道。

　　“那你就开枪吧。”

　　男人的唇边绽出笑意，柔和又残酷，出现在此时，只让人觉得有一丝诡异。

　　他完全无视了沉浸在怒火中的尤里斯，可能随时失手的事实。

　　“就算我死了，也改变不了这两个事实。你想得到的东西，你以为你能得到的东西，都是笑话。”

　　时曜放轻声音：“因为你根本没有能力。”

　　耳麦里不停传来负责系统那个陌生人难得焦急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他们已经清扫干净马上到了！

　　——不要再激怒他了！他情绪到极限了！

　　——疯了吗？

　　时曜全当没听见。

　　但眼里浮现出一丝后知后觉的了然。

　　他知道这个陌生人是谁，为什么对普约尔的事了如指掌了。

　　这是她这么多年跟K1周旋、躲避积攒下来的经验，也许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由他来终结，也未免不是完美结局。

　　在窗户被破开的一瞬，兵分三路的麦克、Evan和路克，几乎是同时对准了克莱尔和A5，替夏醒言清理了障碍。

　　束缚消失，她甚至没时间回头，闪身就到了普约尔身后，自后往前卡住了普约尔的脖子，连人带椅一起提到离开地面的程度。

　　“尤里斯，你开枪试试，我立马把他脖子折断。”

　　普约尔如果只是研制人员，当然可以随意处置。但他现在如果还是K1的幕后老大，那死亡的第一时间，K1远在T国的几个核心人物就会收到信号，到时候，内斗都能把尤里斯拖进无尽漩涡。

　　谁不认为自己能当领头的呢？

　　现在尤里斯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唯一能掌握的事，就是杀了时曜。现在从里到外，已经被GU3的人控制清理了。

　　尤里斯之前猜测大致没错，但他低估了B组队员的实力。

　　他的表情忽然松弛了下来，笑了笑，转头望向夏醒言：“有件事我真的不理解，你有恨过人吗？除了我。”

　　夏醒言淡淡看着他：“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悲。在阴沟里活久了，就臆想谁都跟你一样，以摧毁为乐。你就算把我骨头剖开，里面也是干净的，要么你现在试试吧。”

　　尤里斯瞳孔微微收缩，尔后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下一秒，他带着笑意，抽出枪口对准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不会给任何人替他做选择的机会。

　　永远不会。

　　夏醒言和时曜同时闭眼，往旁边偏了偏头，角度都差不多。

　　……但是依然被溅了一身。

　　夏醒言：……

　　她的表情已经有点麻木了。

　　“哎——你们俩没事吧？！”

　　麦克从窗外经过，扫到他俩，顺便问了句。

　　“没事。”

　　时曜看向夏醒言，随口回复道。

　　夏醒言睁开眼后，神色复杂地盯着地上的人。

　　他太自负了，极端自负。

　　时曜那一番话，威力相当于核爆。全面摧毁尤里斯引以为傲的所有，他的判断、行事、荣耀，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以尤里斯偏激到变态的个性，一个他在乎的对手，如果轻蔑自己到极点，那尤里斯根本不会让他死，会在翻盘后让对方亲眼看着，到那时才会动手。

　　时曜赌的就是这一点。

　　夏醒言静静地开口：“你说。”

　　时曜本来没敢动，见她想要跟自己说话，立马朝她迈步过去：“嗯，什么？”

　　夏醒言抬起头，双目出神：“你一天不发疯，是不是就不舒服？”

　　时曜耸耸肩，歪头冲她笑了笑：“也没有。”

　　夏醒言一拳捶过来，几乎是怒吼：“你疯了你！以为抓住套筒就能阻止击发啊？！手会废的知不知道——”

　　时曜对她动手照单全收，在笑着要拥住她的一刹那，视线越过了夏醒言肩头，脸色骤变。

　　一只枪口在门外暗处无声对准了她。

　　清人有漏！

　　“小心——”

　　对方开枪的瞬间，时曜把她整个人护在了怀中。

　　一切快得夏醒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她只感觉到男人的身躯微微一震，神情有些无奈，但还是冲她无声开口：别担心。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Evan和路克第一时间翻窗跃下，不到一分钟就抓住了开枪的人。

　　“别都围在这！去里面看人情况！”

　　麦克嗓子都要喊哑了：“快联系医疗，快点！”

　　路克返回途中，似是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接着神色巨变：“不对，不对不对！快撤，之前B区范围拆不掉的装置，开关是由尤里斯决定的！他死以后会自动进入倒计时！撤撤撤！！”

　　夏醒言听不见外界的所有声音，她试图抱住滑落的男人，最后跟着他一起跌落到地上，表情迷茫。

　　手好黏。

　　他应该穿防弹衣了啊。怎么会这样呢？

　　是故意装的道具骗她吧。

　　“Yan，别发愣了，快点！我来背队长，Evan你去拉Yan！！”

　　“尤里斯这个还管吗？搜不搜身？”

　　“搜个屁，没时间了，快走，只有不到两分钟了！！那个当量能把这里夷为平地！”

　　“走北门走北门！我那队把路打通了！”

　　很多人在说话，嘈杂的声音灌满了她的耳朵。

　　好吵。

　　她的视野范围内，只有安静到像是沉睡的男人。

　　手臂紧紧箍着他，不让任何人去碰。

　　“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沙哑。

　　其他人根本拉不动她，直到有人冲过来，冰凉的手覆上她小臂。

　　“夏醒言。”

　　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把她的神智唤回了一部分。

　　Lora恢复了平时的声音，半安抚半决绝地掰开她的手指：“放手。放手他才能活。”

　　夏醒言有些发愣，缓缓松开了手。

　　全员撤离的十秒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几乎震破耳膜，整座艾什工厂都被夷为平地。

　　**

　　三个月后。

　　B组第三小队收工回来，麦克踏进GU3大门，风尘仆仆地从大堂路过。

　　路过前台几十米后，又倒退回来。

　　“你是新来的吗？”

　　前台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资料。

　　有人过来把麦克拉走：“副队，我们偶尔也要长点眼力见。”

　　光肆意地穿进玻璃材质的窗，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光影。

　　片刻，修长高挑的男人穿过旋转门，姿态懒散，光仿佛追着他的脚步一般。

　　所有路过的人都停下来，但他对那些视线并不在意。

　　男人路过前台，停下脚步。

　　他垂眸看了看对方工牌：“Yan？”

　　夏醒言点了下头，露出官方微笑：“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有。”

　　时曜指尖点了点桌子，黑眸带着轻微的笑意：“听说你要休长假了？给你两天，整理东西，够吗？”

　　她的笑容弧度没变：“整理什么？”

　　时曜长臂扣过她后脑勺，一记深吻后，贴着她薄唇轻道。

　　“我。别忘了我。”

　　夏醒言官方笑容终于碎了，她撑着台子跳过来，抱着他脖子，整个人挂在时曜身上，忍住哽咽：“我尽量吧。”

　　在他书房的那个柜子里，除了戒指盒，其实最里面还放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那上面有首里尔克的小诗。本来是时曜为了求婚做的准备。

　　可即使他不开口，夏醒言也完全能明白。

　　没有了双脚，我依然能走向你。

　　没有了嘴巴，我依然能呼唤你。

　　折断我的手臂，我依然能用我的心代替双手拥抱你的影子。

　　摘去我的心脏，我的大脑依然在跳动。

　　即使我的大脑被烧毁，我依然能用全身的血液托浮起你。①

　　他们是愿意用全身血液，全部的灵魂托起彼此的人。

　　在命运的风暴中，在滔天的风浪中，依然如故。

　　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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