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正月初四，京都中的年味更重，但南市中的从善坊一如既往的凄清。

　　此时，来悦客栈的东家刘诚满了脸苦大仇深。

　　一是因为外县人在京都，每逢佳节倍思亲，二来则是经营的客栈，连续亏损几个月，笑得出来才有鬼。

　　他焦虑地看着店薄，将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整个腊月，自己这客栈拢共收了二百二十两，得付林家租金三百两，税赋和打点官差三十两，店里人工、杂费又去十五两，上月又亏了一百多两。

　　这生意做着还有甚意思!

　　刘诚恨不得现在就收拾好细软回老家，但自己与林家的租约还剩一年半，若是强行关门离开，自己就得硬赔五千四百两，这不是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折进去了吗。

　　他也想过将客栈转给他人，但是京中富户对南市全都避之不及，根本没人愿意来接手。如今这进退维谷的状态，折磨得他许久都没能睡个好觉。

　　正在刘诚愁苦之际，台前的小二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张诚极为不高兴，呵斥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店里还有客人 ，万一被惊扰到了，我非得罚你一日工钱。”

　　小二气喘吁吁，指了指楼下：“东家!有个姑娘想与你见上一面。”

　　刘诚在外欠过不少风流债，听到有姑娘来找自己，只觉麻烦上门，当即便垮下脸。

　　“我不是给你说过的吗，但凡不认识的女人来找我，就说我出去办事了，不在店里。”

　　小二连忙解释：“东家，你先别生气。我本想打发那姑娘离开的，但抬头一看她那样貌，根本不是东家稀罕的那种，所以就多嘴问了句。哪知道那姑娘告诉我，说是想盘下这间客栈。”

　　刘诚闻言，脸上霎时乌云散去，喜出望外。

　　甚至还没等小二反应过来，已经提着袍边朝楼下急匆匆地走去。

　　他行至楼下，只见一个身着普通袄裙的小丫头坐在中间。

　　“小丫头，我刚听小二说，有个姑娘想盘下我这客栈，是你家的主子吗?

　　刘诚一边说着，一边张望寻找，始终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却没想到，那小丫头一脸坦然地介绍道：“大哥便是刘掌柜吧。我就是贵店小二说的那人，刘掌柜唤我韩仟便可。”

　　刘诚不可思议地再三打量韩仟，从相貌到穿着属实没有什么阔气象，不像个能当家做主的。

　　他心中虽有怀疑，但也不想错过机会，还是决定耐着性子与她说上几句。

　　韩仟瞧出了对方的轻视，也未急着解释，只是不卑不亢地拉开旁边的椅子，比了个请的姿势，道：“刘掌柜，过来坐下聊吧。”

　　刘诚坐下，直接开口：“韩姑娘是准备盘下我这客栈?”

　　韩仟没慌着回话，将刚才小二给自己准备的茶具烫洗后，满上七分，推至刘诚面前，对方道谢接过。

　　随之，她才徐徐说道：“我才到京都不久，听闻南市的租金便宜，于是想在这边做些买卖。今日来这，本是同牙子去看你家斜对面那三层高的空酒肆，我瞧那地儿称心，已然决定租下来了。”

　　刘诚不禁好奇：“姑娘既然已经看上那酒肆，为何又要盘下我这客栈呢?”

　　韩仟端起手中茶杯，轻抿一口。

　　“我做的那买卖，需要囤积的货物本就有许多。加之，又得给几十来个帮工提供个住处，为图方便，便想就近找座大宅。但我问了牙子，他说整个京都城中都难寻这样的空置大宅，若是有，租价也得百来两。我一路走来，看到许多客栈外都贴着告示说要转店，便想着不如多花点银两，直接租个客栈罢了。”

　　刘诚听完来龙去脉，心中震惊不已。

　　居然舍得花大价钱专门给雇工住处!这不是把钱往水里扔吗。

　　他在心中惊诧之余，又听韩仟继续说道：“我这人向来不喜欢麻烦，既然要在南市上赁两处地儿，最好是一个东家，方便日后交租。因从牙子口中得知酒肆乃翰林院林侍读家的私产，便又向他打听了一番，最后他向我介绍了你这处。”

　　言罢，韩仟又将两个茶杯满上，不多言一句。

　　刘诚一直偷偷观察着韩仟的言行。

　　南市的落魄，人尽皆知。

　　在这边做生意的商贾大多觉得水深火热，都想着赶紧搬出去。虽不知韩仟到底准备做什么生意，但想要赚大钱基本不可能，更何况还要专门赁处地给雇工。

　　明明怎么听怎么赔钱的事，对方从头到尾神色淡然述事平缓，言行举止张弛有度，似乎笃信她这生意能行得通，这般从容不迫确实有些巨贾大户的作风，但她相貌、穿着、年岁，实在很难与富户扯上什么关系。

　　刘诚心中虽好奇韩仟的来头，但也不便细问。

　　他不敢再怠慢，殷切地向韩仟介绍客栈的情况，谈至转店理由时，只说家中双亲年迈，需要回家照顾。

　　他说得攒劲至极，将自己这客栈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但转头看韩仟的神色，对方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根本看不出对方到底作何感想。

　　说至最后，刘诚心颤颤地向她要五百两的盘店金。

　　他知道这价高了些，但对方肯定会与自己讨价还价，准备到时候再降一点。

　　然而，事态根本没有朝刘诚料想的那般进展。

　　韩仟听完他的报价，低眉思忖了片刻，拱手说道：“刘掌柜你这客栈是好，但盘店金属实高了些，超过我前期筹划的许多，我也不好意思与掌柜讨价还价。像这样，我再去南市几处街坊走走看看，也就不继续叨扰掌柜了。”

　　刘诚见韩仟要去别处看，心中方寸大乱。

　　这人一眼就相中对面的酒肆，且当即就决定拿下，说明做事不拖泥带水。自己现在这情况，就需要个这样的下家，越早转给对方，便亏得越少。

　　南市中想转出客栈的掌柜不少，都眼巴巴地盼着有韩仟这样的人。

　　刘诚连忙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韩仟，道：“姑娘，我想早些回家侍奉父母，也欣赏姑娘你为人爽利，你且不忙走，与我说说你前面筹划的盘店金是多少。”

　　来店之前，韩仟打探过附近客栈的转店费用，普遍在三百两左右，见刘诚叫价不诚，便想假借货比三家的方法刺激下他，本盘算着等出去走几圈再回来与他谈判，却不料对方没有稳住阵脚，既然如此之快的叫住自己，言语中又是挽留。

　　显然，话语权已经转向了自己。

　　韩仟转身，言辞确凿地告诉刘诚：“一百两。”

　　“……”

　　若是以前，韩仟报出这样的价，怕是会被刘诚提着扫帚打出去，然而，今非昔比。这个价，确实也低得过分了些，若是就此转给对方，实在叫人不甘。

　　韩仟见刘诚居然没有大怒，心知这事有得谈。

　　看来自己又能节省些预算。

　　她见刘诚犹豫不决，连忙补刀：“刘掌柜，南市的租金虽低，但是每月也得有几百两的银子哗哗往外流，如今这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一月下来，可能连本钱都赚不回来，想来这其中心酸刘掌柜也能有所体会。”

　　刘诚对此事自是深有感触，毕竟为这事他已苦恼许久。

　　韩仟见他动容，又乘胜追击。强调只要他同意，今日便能同他去林府将所有事宜办妥，且三日之内将所有银钱交付，全然接手这家客栈。

　　因为韩仟最后说的这些，每句话都是捏住了刘诚的死穴。他思索再三后，害怕错过韩仟，再难遇到其他人，终是投降，决定就以此价格将客栈转给她。

　　谈判完后，两人稍作休憩，便匆匆忙忙地往林侍读府上走去。

　　虽未下拜帖，但因刘诚是林府的老面孔，守门的小厮并未为难，禀告自家老爷之后，领着他们进了花厅，林渊一袭玉色直身坐于主位。

　　两人行完礼，刘诚便将转店之事简单告诉了林渊。

　　林渊并没慌着同意，而是让刘诚先行回去，准备与韩仟单独谈谈。

　　刘诚虽害怕中途有变，但是林大人既已开口，他也不敢赖在这里，只能三步两回头的离开。

　　待刘诚走远，林渊则吩咐韩仟坐下，语重心长的说起：“自古商人重利，挖空心思望着蝇头小利，唇齿之间只管挑好话说，至于心里藏着什么脏东西，从来都捂得严严实实。”

　　韩仟听到这番批评，感觉统统能套到自己身上，不住心中有些发毛。

　　但是到目前为止自己根本就没做什么，怎就引得林渊说出这样的话?

　　正在韩仟自我怀疑之际，林渊说道：“本官不知那牙子与刘诚到底与韩姑娘你说了些什么鬼话，会使得你愿意同时赁下南市中的两处地段。韩姑娘，今日之事你可与家中长辈商量过?”

　　原来对方竟是担心自己被人坑了!

　　因为这话，韩仟对林渊的第一印象极好，面上更加恭敬，朝他道谢：“多谢林大人照拂。民女家中长辈已先后离世，如今家中大小事务，都由民女自行做主。”

　　林渊没想过姑娘年纪轻轻便没了父母，顿觉自己唐突，同时又心生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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