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肖程睿微微弯身，将秦文负于自己背上，待调整到个舒服的姿势，才转头对韩仟说道：“你稍稍走快些，这雨不知几时停。他虽无大伤，但怕染了寒气后患无穷。”

　　韩仟知晓在古代偶感风寒也有可能丢了命，于是不敢马虎，将肖程睿刚才丢给自己的油衣披在了秦文身上。

　　见肖程睿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韩仟笑说：“官爷你身强力壮，淋会儿雨并无大碍。秦文这种文弱书生自然不能与你比，如今他受伤虚弱，有个遮挡也安稳些。”

　　肖程睿板着脸看了韩仟好一会儿，本欲开口告知她“这油衣是给你的”，但想着从见面起自己就未与她有个好言好语，一时半会儿间，这略显照顾对方的话语竟有些羞于启齿。

　　他终是闷哼一声，沉默地背着秦文朝莱县走去。

　　韩仟本以为肖程睿负重后脚程会慢很多，但事实并未如此，对方速度依然比她快上不少，只是这一次，肖程睿没有起先那般横冲直撞，偶尔会驻足等等自己。

　　韩仟感受到他的前后变化，心想这小崽子多半是刚才那一架把精力给耗完了，这人不闹腾、不作妖的时候还是有点良心。

　　两人前后相行，约莫过了一刻，便到了目的地。

　　只是看着眼前一堆烧黑的木头，四处都是灰烬，只留一片废墟，哪里有什么屋舍。

　　一筹莫展之际，恰巧一位老妪经过。

　　她见两个生人守在秦家门口，背后还驮着人，凑近一看竟发现这人是秦文。

　　“哎呀!这不是秦二郎吗?怎么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又被那些混账东西欺负了!这秦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大才蹬腿房子就被烧了，如今老二又变成这样，造孽呀!”

　　韩仟有些懵，连忙问起：“阿婆，秦家好好的为什么房子会被烧呢?莫不是那个陈烨做的?”

　　“不是县令家那儿子。”老妪想起前事不禁气呼呼地说起：“我们这县里以前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因为仗着和县令老爷有些关系，时常为非作歹，但是自从秦家大朗当上锦衣卫百户，回县里探亲时顺手就收拾了他们，这几人经此一着也算安生下来，许久不曾惹是生非。”

　　老妪面露悲色继续说道：“却不想秦家老大突然因公殒命。那几个地痞伺机报复，下了狠心要弄死秦家老少，又怕事情闹大，于是四处鼓动乡亲说什么阉党爪牙、为民除害，最后这些乡亲也不知道受了什么邪，竟伙同那几人来泼油烧屋。好在秦家三人逃了出来，否则就真的绝了户。唉，造孽呀。”

　　韩仟没有料到秦武之死会引发如此大的祸端，心中的负罪感愈加强烈。

　　她此刻越发清楚的认识到一定要帮老罗与镇抚司挽回局面，否则若他们但凡倒台，只怕秦武这样的悲剧会不胜枚举。

　　肖程睿见韩仟伤怀，主动帮她接过了话：“阿婆，那秦家夫妇现在住哪?”

　　老妪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石路，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街尾有间废弃的道观，秦家夫妻二人就住在那。”

　　说完，两人谢过老妪便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韩仟思忖许久，难得主动与肖程睿说起：“官爷。刚才听秦文说他现在已是个廪生。我想问一下，将他学籍从县学牵到京都之中方便吗?”

　　大宁各州府县对辖区学子的学籍都极为看重，轻易不得迁籍，毕竟此政业事关这些官老爷每年的考绩。他们大多对治下学子照拂有加，至于学业拔尖的廪生，那更是宝贝得不行。

　　陈烨的父亲身为莱县的父母官，本该最是看重秦文，却不想他任由乡邻、儿子将秦家欺辱到如此地步。由此可见，戡河贪腐案中幸存的陈县令对老罗他们的仇怨已然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肖程睿敏锐，一下便知晓了她这话意思：“你想带他们去京都?”

　　韩仟点头：“我是有这个想法。”

　　“你一个小姑娘家，不与家人商量就敢开口?别因为一时义气冲头，就贸然想些不切实际的事儿。偶尔前来探望帮扶你可能不会觉得辛苦，但是长期照料你能有这个恒心?这话你切莫随意与秦家说，若是你家长辈不同意，不是逗着他们玩吗?”

　　肖程睿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又露出了他那杠精表情。

　　韩仟摸了摸自己鼻梁，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家中长辈均已离世，宅子里的大小事物都由我自己做主。”

　　这倒不是咒老罗，而是她的新黄册就是这么写的。

　　她认真看着肖程睿，心里想着：来啊，杠精你继续。我倒看看话说到这份上，你怎么杠。

　　果不其然，死者为大。

　　肖程睿闻听此事，哪里还有继续开口之意。他心中瞬间愧疚翻腾，万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有如此“凄苦”的身世，霎时间觉得鹤东楼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了，又检讨自己今日对她所作所为属实过分了些。

　　他安静许久，本想说些什么安慰韩仟，最后只能诚然道出二字，“抱歉。”

　　韩仟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这人本就欠自己一声道歉。她没在此事做过多停留，继续解释道：“官爷，我想将他们接去宅子里，一是我宅中空屋子还剩不少，容纳他们一家三口绰绰有余。其二则是因为若不将他们带离这里，我怕隔不了几天这家人都会命落黄泉。今日陈烨所为你也见到了，这人狠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肖程睿没有说话，韩仟甚至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正欲再次询问秦文学籍事宜，肖程睿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若你决心要将他们带回京都。秦文学籍之事交于我便可。”

　　韩仟停步看了眼他，眼神中显然有些不信这个二不挂五的人，于是说道：“官爷，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廪生学籍不是谁都动得了的。若是有个万一……”

　　不等她说完，肖程睿冷脸转头不耐烦地道了声：“啰嗦!”

　　“……”

　　韩仟瞧他这眼神里的嫌弃熟悉得很——

　　这不就是魏鑫嫌弃肖程睿话唠时的眼神吗!

　　两人闲聊几句，很快便到了老妪所说的那个破道观，一进屋内便见到夫妻二人围在烧得啪啪作响的柴火旁边取暖，衣衫褴褛，满面愁容。

　　听到突来的脚步声，两人皆如惊弓之鸟。

　　秦文的母亲王氏晃神过后，瞧见了肖程睿背上的秦文，她紧张万分地跑过来，嘴里焦急的喊着秦文的小名。

　　韩仟帮着肖程睿将秦文放下交还给夫妻二人，细声安慰道：“婶子别慌，秦文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若实在放心不下，等会儿去帮他寻个大夫看看。”

　　秦六安放好自己的儿子后，脸色深重地朝肖程睿拱手打听道：“请问这位公子，我儿这是怎么了?”

　　肖程睿伸腰活动了下筋骨，然后将今日之事简略说与夫妻二人听。

　　王氏在旁听得泪眼莹莹，秦六的脸色也难看至极，恨不得现在就去县衙里帮儿子讨回公道，但他们深知即使人证物俱全，那对胡作非为的父子也有的是办法文过饰非。

　　若不是因为春闱在即，他必然领着妻儿举家搬离这鬼地方。

　　虽心中怒不可遏，但秦六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回过神来，他才觉怠慢了秦文的两位救命恩人，连忙赔礼道歉。

　　肖程睿见秦六激动得险些跪下拜自己，有些不习惯被人如此对待，于是赶忙说明来意，又将镇抚司上下凑的银两全部交给对方。

　　秦六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想起大儿子的英勇就义，悲凉上涌，再难掩饰心中悲悯，他泪目凄楚。

　　“如今街头巷尾之间尽是辱骂锦衣卫的言论。其他人做了什么，我且不知，但我大儿向来行侠仗义，从不与人为恶。前面收拾乡里恶霸之时，乡邻之间满是称赞，如今我儿因缉恶寇身殁，转头之间，不过几句挑拨，乡亲众人便想将我秦家至于死地。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满口仁义道德的只会落井下石，偏偏他们口中的蠹国害民之辈却雪中送炭。朗朗乾坤，天理还在!”

　　话音甫落，秦六黯然掉泪。旁边的王氏哭声大作，更显凄凉。

　　肖程睿亦随之垂目，看不清表情。

　　韩仟心中酸楚，深深吸了口气后徐徐道：“秦大叔，这世间公道向来不是朝夕之间便能与人说得清楚，但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一切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秦六晃了晃身子，泪眼婆娑跟着念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韩仟不敢直视秦六，低头将出门前准备的荷包取下，交到旁边王氏的手中，对方低头一看，忙着想将荷包退还。

　　因自己身世，韩仟不便说起秦武死因，扪心自问，她也不敢向夫妻二人承认。

　　于是她只能将自己当作流寇案中获救的普通姑娘，拒绝了王氏退回来的荷包，向她解释道：“婶子，我是秦武大哥用命从流寇手上救回的被掳之人。这钱是我谢与秦武大哥的救命之恩，婶子万不能将此退还，否则我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王氏正欲开口之际，道观外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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