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秋生

　　而让沈翎阙今夜会想到这些的，还是因为不明白千秋杀了时维峰夫妇的意。这两个人分明已经和他们的利益撇的干净了，千秋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让她过去赶尽杀绝？也许真的是因为不在千秋身边的这几个月，若是元枣，大概就能想得通了。

　　千秋的理由很简单，唐朝暮在云暮阁的大殿上公然将诬陷只言加于谢归尘身上，三言两语就妄图把他拉下神坛，在千秋这里，已经是罪无可赦了。

　　至于之前在林中一事，还有在大殿之上对他的指证，千秋其实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以他的身份来说，世人的诟病，对他来说早就无关痛痒了。更不用说云暮阁走水一事自有云上清处决，与他无关。自始至终千秋在乎的，都只有谢归尘一人而已。

　　斗转星移，千秋一行人已经在这山下住了几日了，倒是如同隐居于市一般，全然将江湖上的是非抛在了脑后，只顾眼前光景，便与心上人共度的时光。

　　再说千秋带着一种从如薏楼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刻了，如今入冬天黑得早，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回去了。千秋临走时还不忘拎上两壶烧好的热酒，拿回去给谢归尘暖暖身子。

　　昨日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甚寒冷，千秋回去的时候，谢归尘正和贺筼筜在院子里把火烧上，他只穿了一件素色深衣，单薄的很，千秋快走几步进了院子，才发现他那双手都被冻得通红了，连忙脱下了身上的披袄，把谢归尘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干什么。”谢归尘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身上暗红色的披袄，伸手就要脱下来，但奈何千秋双手抓在他的衣领上，谢归尘便只得扣着他的手叫他放开。

　　但千秋看着他略微泛红冻伤了的骨节，心里越发心疼了些，双手反握住谢归尘，两双手紧紧的贴着，将暖气渡了过去：“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多穿点，谢龟毛，你只有三岁吗。”千秋一手拽住他的衣领，一手揽住他的腰，把谢归尘从椅子上拉起来，想要带他进屋。

　　谢归尘本来是被这天气冻透了，穿上那披袄也没暖和多少，本来是想要还回去的，但这披袄是千秋的，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是他最熟悉也最舍不下的，遂就不舍得还了，再加上千秋抱着他的腰，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冷了，两人一起进了屋，喝那壶千秋带回来的露华浓。

　　这院子里便只留下了元枣跟贺筼筜，千秋两人一走，贺筼筜就立马从火炉边上走了过来，偷偷把元枣拉到了一边，悄悄地问道：“你跟在三秋哥身边这么多年，他和谢大哥，究竟是什么关系啊......他二人如此亲密，莫不是......莫不是断袖之交？”

　　元枣这几次三番的被她问的有些烦，再加上贺筼筜的确阴差阳错的说对了，倒让元枣有些无话可说了。

　　“元枣，元枣！”贺筼筜见他不说话，把小木墩往那边又移了一些，紧紧地挨上了元枣的那一个，偏过半个身子看着他，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阿筼姑娘！”元枣皱着眉头猛然转过身，谁知却对上了贺筼筜那双明媚的眼眸。两人挨得极近，就连呼吸也能够交换着，贺筼筜那张楚楚动人的笑脸，火光之下靡颜腻理。

　　元枣呼吸一滞，甚至忘记了要回过头，只是感觉心头忽的没了心跳，又立马急促了起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贺筼筜，微微泛红的脸颊，有些看呆了。

　　贺筼筜却不以为然，见他不说话，皱着眉头叫了他一声，“元枣！”

　　“我！......”元枣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转过了头笑了笑，只道，“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去找我哥问，又何必为难我......”

　　贺筼筜见在元枣这问不出什么了，也就只好悻悻的放弃了。她自然知道这点，可若是去问千秋，他又怎么可能说实话，到时定会拿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云云老敷衍她，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这次贺筼筜倒是猜错了，若她去问了千秋，千秋定会毫不避讳的给她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答案。可惜贺筼筜没有这个胆子去问，也就不会知道这几日她所思所想，都是对的了。

　　晚膳千秋做的是糖醋脆皮鱼和糯米藕，左右他们不过四个人，凑合吃一顿也就罢了。不过贺筼筜和元枣不知道的是，千秋一共做了两道菜，正好两道菜都是谢归尘爱吃的，这也算是贺筼筜又错过的一次了。

　　夜里那酒还没喝完，千秋便说什么也要拉着谢归尘去院子里喝酒，索性下午这炉子也被烧的暖和些了，这酒又一直温着，才没有冷掉。

　　千秋躺在摇椅上，像一只老猫一样蜷缩在一起，用三根手指拎着酒壶，晃晃悠悠的看着天上被乌云遮住了半边的月亮。谢归尘则坐在他旁边，手里的酒壶放在了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千秋。

　　“前几日在藏剑峰遇袭时，那人用的也是匕首，你若想擒住他，用忘川是最佳的，为何不用忘川，反而使你手臂上那鬼东西？”谢归尘知道千秋平日里无事时，素来爱把玩忘川，但自从他回来以后，却只见他手动，忘川却不见踪影。那日与那黑衣人交战之时，明明忘川更有利，千秋却罕见的露出了他手臂上的那东西，谢归尘想了几日，今夜才得了空问他。

　　“它叫碎寒。”千秋解释道，只不过听谢归尘提起这个，心里却是微沉了半分。他想过谢归尘迟早有一日会发现忘川的事情，只不过却没想到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如此直截了当。

　　但一直对此时避而不谈，反而会惹他怀疑，千秋干脆也不瞒了，直说道，“忘川前些日子，让我给熔了。”

　　熔了？

　　谢归尘暗自吃惊，心知这其中定有缘由，沉声问道：“为何？”

　　千秋看了他一眼，心里纠结了好半晌，欲言又止。

　　“千秋。”谢归尘心觉此事不对，眉头微皱，向前挪了挪，主动握住了千秋放在桌子上的手。他希望千秋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能够第一个和他说，若是之后告诉他亦可，但无论如何也不要闷在心里。

　　千秋抬头看着他，看着谢归尘眼睛里倒映出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的影子，忽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心安。

　　“......阿岷，其实当初在藏剑峰剑冢里刺伤你眼睛的，是忘川。”千秋虽如实说道，但心里还是不免愧疚，“当时忘川被金风旸夺走的那片刻，被他在刀刃上抹了毒，此毒名为七日青，他此举，是冲着我来的，要夺我性命的，你又为何出来替我挡，还伤了眼睛。”

　　“我替你挡了，伤的只是眼睛，但若忘川落在了你身上，恐怕当时就已经命丧黄泉了。”谢归尘弄清了来龙去脉，又听千秋这么说，不禁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难受。

　　“可若是我没找到阮姨呢！七日为限，青印取命，阿岷，早知如此，我宁愿命丧当场，也不愿你受这七日青之苦。”千秋斩钉截铁地说道，似乎每一句话都不容置疑，谢归尘没想到他话能致辞，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但千秋又笑了笑，像是很轻松一样说道：“我有碎寒就够了。”

　　谢归尘看着他，略带苦涩的点了点头。这碎寒之用，他那日就已经见识过了，那为何千秋此前不用？忘川对千秋来说，这意义已是非凡。

　　“诶呦，好啦，我给你弹琴如何？这几日你夜夜为我抚琴，今夜我也给你弹一曲，如何。”千秋有意打破这略有些凝重的气氛，也不想让谢归尘担心。他把院中的古琴拿了过来，撩开前裳，跪坐在琴前，好整以暇的看着谢归尘。

　　“什么叫夜夜为你抚琴，我那是闲来无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谢归尘也笑了笑，重新坐回了躺椅上，打趣他道。

　　听了这话，虽被骂了，千秋倒也开心了不少，他一双修长白皙的双手轻轻的搭在琴弦上，缓缓拨出了一声音节。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苏子之言，大抵如此了。

　　千秋一身蔚蓝的衣裳，披着素白的袍子，头上高高的一个髻，用镶着金边的绀色带子系着，好似一个带着书卷气儿的翩翩贵公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游走在七根琴弦上面，凄凄恻恻，缠绵婉转，琴声悠扬，实乃阳春白雪。

　　谢归尘闭上眼睛，唇角划开一丝笑意，听着这略有些熟悉的琴音，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壶，高高扬起，让那露酒倾流而下，一手捻起一颗蜜饯果子，倚歌和之：“寒月遥岑远，天心亦夺银幕帘；瑶池轻轻浅，人间雾薄神女羡；千呼万唤求恩准，月宫神女下人间；素衣素袍素步摇，未含粉黛双颊桃；顾盼流连逆星河转，暮雪琼娥皆失颜；葱根鬓贴点绛唇，黄镜堪配露华纯；金屋不载白云，青山远脚日暮昏。”

　　千秋手上弹着琴，一双眼睛却像黏在了谢归尘身上一样，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有些诧异，那日谢归尘只听过一次，就将《岁寒曲》记了下来，如此良辰美景，赏心悦目，千秋也接唱道：“梦里青川梦外分，梦中诗经句句真；回眸倾心无觅处，神女有请却无心；日日望尽青川谁，只盼郎君早日归；天真错把情当谊，郎君苦思求不得，天神可怜将女活；郎情妾有意，怎能不欢心；两情须交欢，白首不分离；情到正浓时，四万楼阁平地起。”

　　“正值夏意芙蓉盛，芙蓉楼中神女盛；斗转星移日月尽，四季不甘转眼移；九曲楼中歌未歇，斜阳照水木枯荣；得偿所愿青川死，红绡尽褪月泪湿，人去楼空歌依旧。吴质声声唤女归，山高水远声细微；日日心弦断素琴，朝思暮想不见君；却听弦中烂靡泥，桂公不忍下凡去。”

　　“人间糜烂人间灿，人间次比下黄泉；芙蓉楼升君其中，且留斑黄质不识，银发飘飘胜白衣；金银遗地无神女，春华秋实恍隔世；岂料青川另觅玉，抛女弃楼负心辞；天神有意收真心，却见千疮百孔蚀；月宫神女终烂漫，温泉洗去封心痣；千载月宫只一日，年年岁岁花相似；自古女子少华幸，皆因男子多薄情；天下真心此一颗，但愿阴晴圆缺再无分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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