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也谋卿

　　永盛侯爵府可以拦着不让霍启清去，但进宫面圣卫绫就是再想挡也挡不住了——

　　平南王携一家人进京的事情，一来是天家的旨意，二来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现下再有所隐瞒，便是对陛下不敬。

　　何况霍曙允自觉自己的儿子有样有貌，也不是什么不能上台面的人，况且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回来过，当初有关于他子嗣单薄的传闻也没少在盛京的圈子里流传，这回正好借着入宫的事情，也让大家都瞧瞧，他平南王府也是后继有人的。

　　不过霍曙允这么想，不代表卫绫也这么想——

　　思来想去的还是在软榻上坐立不安，眼前不时的就会冒出霍启清的那张脸，生怕那张脸会抢了自家渊哥儿的风头——

　　这不就在别的上面，动起了心思——

　　南锦屏接过下人送来的衣衫，还没展开看，光是随手翻了翻眉头便蹙了起来，将手里的衣衫没好气的丢在了桌案上。

　　霍启清见状瞥过一眼，随即便从软榻上坐起了身来，不明所以的问道——

　　“这又是谁惹姐姐生气了？”

　　南锦屏揣着手，靠立在里屋的的门沿上，指着那堆被自己丢扔在桌案上的衣服，深叹了口气——

　　“哥儿您自己瞧罢。”

　　霍启清一听这语气不对啊，便歪过头去瞧，这才将目光转移到那堆衣衫上去，都不是愚笨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名堂——

　　送来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再不然就是深绿跟深棕，你就是想在里面挑，怕也是挑不出来一件能上眼的。

　　说这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她这做的也太明显了罢？明日就要入宫面圣，今日却送来这样的衣服！”

　　南锦屏饶是再能忍的，却也还是看不过眼，他们家清哥儿才多大，哪用得着穿这么颜色深暗的衣服，明摆着是看人下菜碟。

　　“我就不信了，难不成送到渊哥儿那的衣衫也是这样？！”

　　霍启清瞧着她这般气愤，倒是稍稍有些错愕，以往在王府的时候，比这更过分的事情卫绫也不是没有做过，可都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今日不过是一件在普通不过的衣衫，怎么的就能气成这样？

　　这还是以往那个沉稳隐忍的南锦屏吗？

　　“姐姐这是怎么了？我都不气。”霍启清走到桌案前，转头看向南锦屏，轻声宽慰道：“左右不过是件衣服，姐姐不要太在意。”

　　“我——”

　　南锦屏咬了咬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头了，可她就是没忍住，以往在王府里前头儿有萧姨娘顶着，怕清哥儿年轻气盛自己才有所压制，可这远在盛京的，自己就成了顶在清哥儿身前的人，答应了姨娘要照顾好她，就见不得她受一丁点欺负——

　　“唉——早知道就从府里多带些衣服过来了。”

　　霍启清当然能明白南锦屏这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可自己真的是一点不在意这事儿，瞧着她依旧皱着的眉眼，便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姐姐不是说我是天生长得好看吗？既然如此又何须华丽的服饰来装扮？”说着又舔了舔嘴角，挤弄了下眉毛“再说了，万一我要真打扮的太漂亮，被盛京的哪家小姐看上了眼，嘶——姐姐你说我娶还是不娶啊？”

　　“呵——”南锦屏弯嘴一笑“娶，只要哥儿能看上，咱们全都娶回平南去。”

　　“得！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回了平南，姨娘那里就全仰仗姐姐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拱了拱手，淘小子的模样，瞧的南锦屏一下就破了防——

　　“你呀！就跟我贫罢。”

　　会跟自己说笑了，霍启清就知道南锦屏心头的气消了，随即便转过身从那堆衣衫里，选了件灰色的圆领袍——

　　“瞧着这件也是不错的。”

　　看着眼前这个霍启清，不像从前那般易怒浮躁，相反还会在这样不顺心意的时候宽解人心，南锦屏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感慨来——

　　自家的清哥儿真的是懂事了。

　　两人正在屋子说着话，就听见外头当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紧接着又是啊的一声惊叫。

　　霍启清跟南锦屏下意识的都楞住了——

　　“我去瞧瞧。”

　　“我跟姐姐一起去。”

　　门刚从外头推开，就看到霍启渊追着一个丫鬟不放，眼看都把人逼到了墙角，而那丫鬟明显是不愿意的，可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抵挡的住霍启渊，这才有了刚才的那声惊叫——

　　“哥儿——”

　　“光天化日！他简直禽兽不如！”

　　霍启清不是个闹事的，可也不是个怕事的，既然让自己瞧见了，袖手旁观是绝不可能——

　　啪的一声用力将门推开，直直的便朝那色欲熏心的霍启渊疾步走去，二话不说，猛地用力便将那欺凌女子的家伙，一把扯了下来——

　　“谁啊！不想活了！”

　　霍启渊这段日子被卫绫看管的厉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开过荤了，刚才在路上瞧见送水的丫鬟，一时没忍住这才跟了过来，却不想竟走到了霍启清的门前。

　　眼看着就要得手了，却被打断，霍启渊虽然气，但脸色却还在笑着，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做了何等龌龊下流的事情——

　　“是清弟啊，怎么？你也想啊，那不如为兄先让你？”

　　霍启清知道他恶心，但没想到他这么恶心，瞧了眼那被吓得都快抖成筛子的丫鬟，气愤的拳头也在袖子里捏的咯吱作响——

　　同为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岂能肆意糟蹋？毁了一个莲儿还不够，还要继续毁吗？！

　　霍启清强忍着心中的愤慨，转头看向那可怜的小丫鬟，生怕再吓着她，便缓和着面色，轻柔着声音——

　　“这儿没你事了，下去罢。”

　　“谢、谢二少爷。”

　　那丫鬟如蒙大赦，虽然腿脚还打着软，但也是一刻都不敢多待，捂着脸急急地哭跑出了院子。

　　到嘴的肉没了，霍启渊的脸色岂能好，可再看看霍启清，脸色却比自己更难看——

　　“都是男人，清弟何必这幅样子，你的房中不也有丫鬟嘛？”霍启渊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脸上顿时又露出猥琐的笑意“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话音刚落，霍启渊的眼神却忽然变得狠厉起来，一把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霍启清——

　　“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不知道，父亲要是知道你刚才这般会如何？”霍启清被推的往后退了一步，但脸色却是不怒也不恼，神情镇定又从容“还是说大哥一点都不顾忌？”

　　“你敢威胁我？！”

　　霍启渊不相信他真的会有胆子告到父亲那里，但却也不是一点都不畏惧，跟官家的婚事在即，要真是被父亲知道自己这样胡闹，少说一通打肯定是饶不了的，若是闹大了再传到外面去，让天家知道——

　　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霍启渊虽不想在霍启清面前败下阵来，但也不敢再同他争辩——

　　咧着嘴笑了笑——

　　“真有你的，为兄记住了。”

　　霍启清冷着眉眼，瞧都不瞧霍启渊一眼，掸着衣袖——

　　“慢着不送。”

　　话罢便转身就回了屋子去。

　　霍启渊望着霍启清瘦高背影，恨恨的咬了咬牙——

　　“等这亲事定下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回了屋子后，不仅是霍启清，就连南锦屏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方才要是清哥儿没有出去，只怕那个小丫鬟就要被糟蹋了，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亲王世子，怎么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呢？！

　　“今日我得罪了他，想必日后他定要让我偿还。”

　　“清哥儿怕吗？”

　　霍启清摇了摇头——

　　“今日不得罪，以后也会得罪，只要有我在一天，他跟他那个母亲永远都不会顺畅，不过，他们也别把我想的那么懦弱，惹急了兔子也会咬人！”

　　南锦屏拧了拧眉头，沉默不语，霍启清见状顿了顿，复又出声——

　　“姐姐怕吗？”

　　“哥儿都不怕，我更不怕了，只是——”

　　“怎么？”

　　南锦屏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到了官家二小姐，女子这一辈不过就是图个好归宿，怎么就偏偏许给了这样一个人。”

　　霍启清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只淡淡的道了句——

　　“谁知道呢。”

　　谁知道这个官家打的什么主意。

　　————

　　第二日——

　　平南王一家与官海山一家，同时入宫觐见。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偏偏有些人即便没有华丽的衣着，贵重的配饰，却依旧能在人群中被第一眼发现——

　　灰色的圆领长袍，简易的竹子花纹，梳起的发髻上带着顶青玉冠，中间又用青白玉簪作为固定。

　　光洁饱满的额头，星眉剑目的眼眉，高挺的鼻梁，浅粉色的薄唇，白皙的脖颈出还有几道青色的经络——

　　这才是自己看上的人！

　　官浔语的指甲都快要嵌进掌心里了，若不是官君逸在身后提醒自己该往前走了，只怕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僵多久呢。

　　“姐姐，怎么了？”官君逸低着头，压低声音问道。

　　“没、没什么。”官浔语没有解释，只是摇了摇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毫无波澜的面容之下藏了怎么的滔天汹涌。

　　官君逸少见自家二姐这样，便有些奇怪的抬头朝四处看了看，却正好撞见了也在往这边偷瞄的霍启渊——

　　登时脸色就垮了下来。

　　这还没成亲呢，就在这边偷瞄，什么平南王世子，根本就是个登徒子！

　　还不等官浔语瞧见这一幕，官君逸便向前一步，硬生生的挡住了霍启渊的视线——

　　想看是吧？！我偏让你什么都看不到！

　　随后竟还瞪起了眼睛来。

　　霍启渊早在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官浔语，果然如母亲所说的那样是个才貌双绝的女子，匆匆不过一下，霍启渊就被彻底迷住了眼睛，这会儿也不过是想再多瞧几眼，谁能想到会被官君逸发现，虽说有了天家赐婚的旨意，可毕竟还没有成婚，说到底也是于理不合，况且又是这么一个庄重的场合，霍启清虽然好色，但也还是要脸面的，清了清嗓子，头就转到了另外一边。

　　“今日来的都不是外人，都是朕的家人，大家就不要拘谨了，随意吃随意喝，尽兴便好。”

　　霍同甫摆了摆手，身边作陪的是王贵妃。

　　“谢陛下。”

　　“谢陛下。”

　　随着一声开席，底下的众人才动起了筷子。

　　说来也巧，走在最后面的霍启清，却正好坐在官浔语的对面，不用抬头，光是用余光便能将她看个清楚。

　　相比较官浔语心内的波澜，霍启清倒是显得淡定许多，最多心中有些好奇——

　　于是趁着举杯饮酒的功夫，便把对面的官浔语瞧了个清楚——

　　是个美人没错呢。

　　这样的姿色，这样的家世，想要什么样的夫家没有？可她却偏偏放着盛京的好男儿不选，而非要到平南来挑夫婿，还是让天家下旨赐婚，这明摆着是让对方没有一点可以拒绝的权利——

　　做到这个地步，其中意思想必也不仅仅只是门当户对那么简单罢？

　　再看看那镇定自若的神态，举杯饮酒间的从容，一颦一笑落落大方，这人绝不是个愚笨的。

　　只是——

　　霍启清放下手中酒樽，稍稍偏过头扫了眼邻桌的霍启渊——

　　配他，可惜了。

　　这人是在看自己吗？

　　官浔语心中下意识的颤了颤，突然将垂着的眼眸抬了起来——

　　霎时间，两人的视线便撞在了一起。

　　但也仅仅只是一刻的停留，随即那人却又别开了眼去，似乎刚才刹那的对视，只是官浔语一个人的错觉。

　　殿堂之上，霍同甫时不时便会与霍曙允跟官海山交谈，官浔语安坐在椅蹬上，表面看去神情自若，可实际上脑子里却是混浆浆的，根本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只在提到霍启清时，官浔语的眼睛里才突然间有了神采——

　　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渐渐发白——

　　‘原来他叫霍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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