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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
9
再见九祸,云渡山风卷云舒,悠然恍如前生。
鬓乱钗落的邪族女王睡得那么沉静安详,嘴角甚至是微微含笑的,令他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补剑缺在一旁慨叹,“坦白讲,我会和你们合作,反叛魔界,都是为了我的侄儿朱武……朱武并非是好战的魔王,尤其在认识箫中剑之后,一个信诺使他不愿对中原发兵。然而无奈啊……朱武爱妻甚深,只能逼迫自己听从弃天帝的命令,我是真正看不下去!”
他印象中总挂着一副大红圆镜片的狼叔从来都没个正形,这段话却说得异常郑重,听得他不由一阵鼻酸。
其他正道中人纷纷说了些什么他并没听得十分分明,甚至,连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也不分明。指尖触到的冰凉的肌体在提醒着他残酷的事实,更告诫他定要控制自己。
他只是拼命对自己说,现在还不能一把抱着九祸不放,更不能冲过去对狼叔说,你看,我就是朱武我现在就在这里了,然后抱着狼叔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整个人都是恍惚地,如同被一劈为二,有一半很冷静,另一半……很疯狂。
九娘……
我要救你。我还是能救你的。
心底忽然传来了微弱的感应,凝思片刻,他知道,其实正道以九祸来交换素还真的计划已成泡影,但他,什么也不会讲。天魔之池,银锽朱武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弃天帝,被囚入万年牢。可惜,弃天帝只以为他伤重未复,却想不到此银锽朱武已非彼银锽朱武。
这正是圣魔元胎的奇妙之处。
通常,无论是人是魔,□□和灵识都是一一对应,而且只能对应本尊。但圣魔元胎既可以一化多,也可以多对一。灵识可重新化形,只是无法超出本尊威能。他当时分出七成灵识化为黑羽恨长风,剩下的三成,恢复之后仍留在本体中。此后,除非再有机缘合一,便是彼此关联的两人,而非一人了。
何况,自此之后,银锽朱武,便是真正对弃天帝心死。那是旨在灭世的纯魔,亲情不过是谎言的面纱,自己……永远不可能满足他的设想。
也好,他心里对那个银锽朱武说:你且暂时安心陪着弦首坐牢吧,我来带九祸求医。或许,最后是皆大欢喜之局也说不定。上天入地,只要能让她重新苏醒,让我和谁合作、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被魔界当做叛徒也无所谓。
他轻轻握住帐中女子冰冷手腕,痴痴凝视那张挚爱容颜,不知时间流逝,直至——心底警铃骤然大作,牢中的银锽朱武紧急传来讯息:赭杉军、白忘机闯万年牢欲救苍。劫狱失败。
10
当日云渡山上,他全然没想到,赭杉所说要办的“急事”竟然是劫狱。
他低估了赭杉军的执著,也低估了苦境人士的能为。所谓人心的变数,比天命更难把握。
等听到赭衫军简述当时情形,他唯有无言,连苦笑都难挂住。弃天帝明显是早有图谋,只等待时机,请君入瓮一举格杀,顺便还让苍亲眼见证而已。
但弃天帝漏算了,六弦之首,根本不是会照他的意思出牌的人。
恨长风呢,从来无法告诉那拥有一双澄澈坚定双眼的红发道子,自己都看到听到了些什么:不仅是三人的激战,苍的出手,两位同修之间辞短情深的互别,还有……之后弃天帝的暴虐。
苍难得的直言不讳,“吾,是赌命了。”
想来,他明知这举措会激怒弃天帝,而弃天帝,必将所有愤怒发泄在他身上,却也是不顾了。
同样被囚于万年牢中的银锽朱武亲眼见证,心情激荡之下,和恨长风亲眼所见并无区别。
眼见五支蓝荧荧的封神箭依次贯入命门重创灵识锁死真气流转,恨长风觉得自己五处命门也是一阵激痛。身为人类,如何能承受这般锥心之苦?
而这,只不过是开始。
恨长风不断对自己说,不要听不要想不要看。即使只是出于对昔日强敌的一分敬重。
魔族对俘虏素来残酷,朱武从前现在以后都觉得无所谓,恨长风亦然。但他以为,严刑拷打是一回事,这种刻意折辱……是另一回事。杀人不过人头落地,他平生对任何敌人,无论是鄙夷还是痛恨,最多也不过是这个程度。
然而……伏婴师大约有不同的意见。
弃天帝同样。
而今,他既然无能为力,便最好……熟视无睹。
可惜。
原来这也……由不得他。
不说银锽朱武本来与恨长风心识相连,圣魔元胎之间的感应何其灵敏——只要他愿意,弃天帝便是他,他便是弃天帝——固然是不能控制,但因为这分感应,能看能听甚至也……触摸得到。
人类的灵识……介于虚实之间,如六弦之首这等功力,在肉身无恙时,自身灵识并不那么容易受重创。便如风一般,有质无形,可以被限制,但难以被摧毁。
即使万年牢极其特殊,可以强行令灵识化体如常人,受刑讯之苦痛,亦有极限。
弃天帝确实无法下手直接毁去苍的灵识,但,却可用尽手段折磨他。
在恨长风看来,如此杀不得算不算一件幸事,着实难讲。
这么久以来,恨长风也知道了,苍是从来不肯出声的。如果被逼迫太过受伤太重时,灵识不稳,便会散为一点晶莹灵光。再重新化形时往往还在昏迷中,簪好的发髻散落一地犹如丝缎,既细又软。触手处,白皙的肌理微微冰凉,犹如上好的玉石。
灵识化体,严格来说并非真正实体,但同样也会受伤受损,而在万年牢这种地方,显然任何伤势都恢复得很慢……
离得近了,恨长风总是不自觉地被那人吸引住,而后,总忍不住即刻逃开。
过往,朱武竟然一直没机会认识到这点:那人眉目气度……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清晰,也过于熟悉了。
异度魔界中魔族生命漫长,圣魔元胎如他,更可称一句“不老”,而玄宗的诸位道子……或许是因功体或封印之故,同样容色千年不改。苍,更是如此。有时,他都有些神思恍惚,时间仿佛还是停在道魔之战前,在他未成年的时候。
那些以为早就忘了的记忆,原来是……如此清楚。
不知从哪一刻起,他突然察觉到心痛。细微的,却是绵绵不绝。
说不清……是谁的痛。
长久昏暗中的凝视,好几次,他都觉得那眉目之间的强烈痛楚令人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昏死的人总是顽强地一次次醒了过来。
那小小的一点灵光,孤独微弱,黑暗中仿佛是随时会熄灭的一盏灯火,却……始终坚定明亮。
玄宗的六弦之首,对于魔界战神银锽朱武来说,是……令他叹息、值得敬重却不可不杀的敌人;对于失去一切,也放弃一切,以弃天帝为敌的黑羽恨长风而言,又是如何?
这问题他从未仔细想过。
直到这一天。
11
而今,他的心如同被血淋淋剖开,七分以上尚且牢牢系在沉睡(死去)九祸的身上,至于另三分……他实在很不想承认。之前,朱闻苍日待箫中剑之心,同生共死天日可表,但并无这等的暧昧苦涩;自然,箫中剑和朱闻也不曾是百年宿敌,更无毁家之仇、杀师之恨。
恨长风甚至忍不住想,如果现在自己再分出部分灵识来另化一人,圣魔元胎还能支撑得住么?
银锽朱武,恨长风心底的这点异样,弃天帝比他本人还先注意到。
大约正因为是无情之人(非人),不懂所谓情爱,反而格外敏锐。
“吾儿,汝也对这个人类有兴趣么?”
“无。汝想得真多。”
“哈,圣魔元胎间自有感应,汝骗不了吾。当年下令封印魔界的正是此人,吾儿,汝不欲报此仇?”
“吾若报仇,当在战场。”
“那,便是无意义的愚蠢了。胜者掌握一切,败者全盘皆输。玄宗败局已定,吾数千年前能毁那里一次,而今便可毁第二次。”
“何不杀了他?”
“汝欲杀他?”
“是。”
“哈,此人对我无礼,且不惧死。我已下令找寻毁去他的肉身,从而将他的灵识永拘此处,见证我毁灭人间。第一便是玄宗与圣域余党。”
“……弃天帝,想不到汝会为一个污秽的人类如此大费周折。”
“不算周折,只是消遣。”
“吾以为,汝从无七情六欲。”
“吾无,但也可有,那等累赘,只是不需要。”
恨长风对着那张完美过分的面容暗暗吸气,消遣……累赘……不需要……
弃天帝是真没意识到还只是另有他所不知道的玄机?
到如今,再迟钝如他也意识到弃天帝对苍的态度有些奇怪了。
他透过银锽朱武注视苍的时间越来越长,想得也越多越乱。他现在也看出来,苍之所以在独处时间中端坐不动,正是在按玄宗功法吐纳调息。明知真气无法汇聚,偶然间他也看到苍以地为沙,以指为笔画出式盘计算。这般顽强固执百折不挠,令他不由隐隐动容。
恨长风深知,再强的意志力也终有局限。不过,他苦笑着想,若当年当时他的意志能及得上此人,也许魔界战神银锽朱武,后来的逆天风朱闻苍日,不至化身今日的恨长风。
弃天帝某次找牢中的另一个他谈心不果时所说,“……沉沦爱情,眷念友情,你永远接不了吾之位。”
好在这一点上,银锽朱武同恨长风早达成一致:如此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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