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花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2002年7月21日

　　“这件多少钱？”兰雨拿着一件老年人的枣色棉衣问打扮入时的中年女老板。觉得人太多太挤的两人直接选了一家比较人少的，但也是人头攒动。灰尘和各种气味搅在一起可不太好受，她决定速战速决。
　　“唉呀，妹妹好有眼光啊！一看就是识货的人......这可是今天刚从广东来的新货，只有我们家有噢！”尖细的高音不断在兰雨耳边念叨着。
　　“问你多少钱！”旁边的陆一然直接结束这折磨人的声音，不耐烦地说。这女人是老鼠变的吗？说话带磨牙的。
　　女老板眼尖地打量了他一眼，举起三个手指头：“三百，这可是进货价了！”
　　兰雨转身就向外走，三百？她怎么不去抢算了！三十还差不多！
　　“别走啊！你这小妹妹，价钱好商量嘛！”女老板看她的样子，把衣服取下来拦着她说，“你好好看看，这可是外贸货，你看看这质量。”
　　“谢谢，太贵了，我再看看吧。”
　　兰雨不感兴趣地出了店门，后面跟着一脸笑意的陆一然。这老板想敲兰雨，她可是想错了，在花钱上兰雨可是相当精打细算的。
　　而老板也不再追他们，一张尖瘦的长脸在店门口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呢！
　　陆一然早发现有人盯上他们了，想偷他的钱包，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在一处人很拥挤的店门口，陆一然轻松抓住了伸向他裤包的瘦长爪子。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面色紧张的小偷。人突然挤了起来，兰雨也被推着向前走，回头寻找着陆一然的身影。陆一然冷冷地看了周围的人群一眼，手上更用力拉着小偷，只见瘦小的小偷大冬天的脸上已经满是汗了。
　　“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大哥！”觉得手快断了的小偷只好不断给他鞠躬。今天算是遇到了，真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的！
　　陆一然警告了周围的人一眼，很干脆地放了他，快步跟上前面的兰雨。行有行的规矩，只要他不伸张，这事儿也就算了，要是动起手来，周围这几个人就有可能拔刀子，今天他不想惹事。

　　最后，精疲力尽的两人才满载而归地踏上回家的路。逛街真是件体力活，陆一然有些无力地想。而后坐的兰雨却精神奕奕的翻看着她给兰奶奶买的棉服，这就是男生和女生的区别。男人永远不能理解女人为了找到一件最适合自己的完美衣服，可以在大街上穿着7寸高跟鞋走一天所表现出的身体潜力。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想了半天兰雨还是问出了那天在路上巧遇他时就想问的问题。那几个拦住严浩宇的可不像什么好人。
　　“四海帮......”陆一然从观后镜看着她的反应，而兰雨则是一脸茫然地也从观后镜看着他。
　　“成都最大的地下组织......也就是所谓的□□。”他干脆地说。但敲打着方向盘的手指和游移的眼神，透露了他的紧张。直视前方的脸上，带着一种等待宣判的痛苦表情。
　　什么是□□呢？定义很简单，就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流氓混混团体，从事的是收保护费，走私贩毒，打架斗殴，杀人越货，赌博□□等等法律明文暗文禁止的工作。因其对社会安定和谐和人民团结的巨大破坏力，是严打的首要攻击目标。而它实际上组织的庞大，渗透的多方面多层次，远不止大家所想象的那样。
　　□□？他给□□开车？兰雨瞪大眼睛看着前面的男孩，一点也看不出他哪方面有混混的样子，跟电视里的很不一样啊！
　　“怎么？没见过□□？”陆一然抬抬眉毛，有趣地看着她的反应。她是在好奇吗？兰雨的反应同时也让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不希望在她眼里看到熟悉的厌恶害怕的目光。
　　“嗯......”兰雨不知道该说什么，按说做为老同学她应该用政治书上的社会主义法制理论劝他，什么遵纪守法，做个“四有”新人之类的。但从对他的了解，这人能老实地开车没有去杀人放火已经很不错了！
　　“那你们......组织，恩，都做些什么业务？”她好奇地问。
　　惊讶地看了不耻下问的兰雨一眼，陆一然有型的嘴唇扯开了一个好看的微笑，如讨论天气般淡淡地说：“杀人放火，抢劫勒索，无恶不作！”
　　“......”

　　大人盼赚钱，小孩子盼过年。九龙镇每年的春节都很热闹，正月初一赶“火把场”更是一个高潮。三十晚上的鞭炮声会从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一直到早上，然后刚开门就会有一群熟悉的小孩子伸手要压岁钱。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是最近比较流行的要钱法。
　　而兰奶奶一大早就穿着兰雨买的新棉衣，拉着她的手，随着镇上成群集队的妇人慢慢地向邻镇的观音庙走去。别看她已经80多岁了，身子骨却非常硬朗，走起路来跟青年人一样轻松。根本没睡醒的兰雨迷迷糊糊的让她拉着走，手心传来的温热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什么都不想地坠在了暖雾中。
　　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居然是李大人。
　　“新年快乐！”手机里传来大洋彼岸的祝福。
　　“谢谢，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兰雨开心地说，红包拿来差点冒出来。
　　没想到新年的第一声祝福是来自最远的祝福，美国现在还是三十晚上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年夜饭？总算睡醒的兰雨一边跟着兰奶奶，一边有说有笑地打着电话。她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晨雾中那不远处，静静注视她的身影。
　　美国当然没有年夜饭，但李家却是每年都有的。李槿森无聊地看着训话的李老太爷和一大堆有的没的亲戚，突然想到了兰雨。听说她们每年过年都有很多活动，她现在是在去拜菩萨的路上了吗？这丫头完全是冲着据说特别好吃的斋饭去的，什么素香肠素肉丸子之类的，光听她说就津津有味了！
　　李槿森心情很好地躲在书房跟兰雨聊起了电话，直到老太爷派人催他。

　　在家万事好啊！兰雨悠闲地跟刘阿姨看着电视，完全无视在旁边手舞足蹈地谈论着他在二中的光辉事迹的向阳。郁闷的向阳很快发现了在门缝里偷看的圆圆，这丫头现在在职业高中学美发。
　　“小雨，你出来一下。”被发现的圆圆在门口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跟兰雨招手。
　　“什么事？”一看她的样子兰雨就知道这丫头又有什么八卦新闻了，她现在是九龙镇的事知道一大半，G市的事知道一小半！
　　“其实是叶美女找你......你知道吗？她现在居然跟成都的□□混在一起，前几天他爸知道了，用皮带抽了她一顿，把她关在屋里不准出门！”圆圆夸张地说。
　　“那她叫我做什么？”兰雨有些惊讶地问。叶美女会出去做什么她爸现在才知道吗？
　　“她说叫你去找她玩，主要是现在除了你她爸不许她见任何人。我估计是找你帮忙逃跑吧！”圆圆肯定地说。叶美女她爸说了，让她多跟兰雨学习，一直念叨着生女当如兰雨，一副要把叶美女再创造的架势。
　　“那还是算了吧！”兰雨摇摇头说。
　　但圆圆却拉住了她，帮叶美女说起了好话：“你是没看见她爸抽她的样子，说要打断她的腿，估计现在腿上还全是瘀痕呢！”
　　最后兰雨还是被她拉去了叶美女家的塑料厂。她们家居然搬到了塑料厂住，不怕塑料的怪味儿吗？兰雨一边躲着刺鼻胶臭的烂鞋底，一边在心里嘀咕。叶爸爸正好不在，她妈妈毕竟还是心疼女儿，让她们进去多安慰安慰她。
　　“随便坐。”叶美女一脸轻松地说。叶紫天生一张美人脸，笑起来如花开般娇艳明媚。而此刻站在她们面前的叶大美人，却是头发如稻草堆在头上，脸色苍白眼圈青紫。屋里乱得没法下脚，她自己踢着障碍物走过去坐在粉色的手掌小沙发上，手里拿着包薯片。她穿着一件很厚的红色棉睡袍，翘起的纤长小腿上全是青紫色泛红的淤痕。
　　这叶爸爸还真能下手，他早干嘛去了？兰雨有些生气地想。她跟圆圆推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在她旁边的米色沙发上坐了下来。

　　故事非常精彩，而且也正好是四海帮。看来它还不是一般的地下组织，兰雨有些为陆一然的工作担忧。叶美女喜欢的男人叫雷霄，道上人称黑龙，是现任四海帮老帮主的养子，四海帮的二把手。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高大英俊仪表堂堂，举止大气气度不凡......凭叶美女的文学造诣，她基本上用上了自己九年义务教育学到的所有成语。所以虽然冷面薄情，他却能轻易俘虏一个女人的心。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此人居然还有硕士文凭，是现在M市的副市长！（现在连混混的文化水平都如此高了？）对于这一点兰雨有点怀疑，□□大哥是怎么当上市长的？不需要做思想政治核查的吗？
　　还没有拿到初中毕业证，叶紫就迫不及待地宣告了自己学生生涯的结束，到成都闯荡天下去了。对她来说，学校无疑是全天下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地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她还怎么保养她水嫩嫩的光滑肌肤？每天静坐超过八个小时，她还怎么保持她S型的好身材？早晚得胖死！说到这儿她还不厚道地扫了圆圆一眼。
　　另一方面，叶父却扬言，她不去上高中，就拒绝再给她一分钱。叶美女根本不在乎，愿意养她给她钱的男人随手一大把。在酒吧，商场已经逛腻的时候，雷霄出现了。这里倒没有英雄救美的俗套，在酒吧赌场里，看对眼一个人，很容易。
　　刚开始是虚荣和得意，这从同性的眼中可以得到。这样一个有地位的体面男人，很少有女人不喜欢，而他偏偏只看上你，眼中只有你的身影，这何止惊喜和幸运的感觉。那段时间是快乐的，睡着了都想笑，觉得世界是如此明亮，所有的颜色都变得鲜艳璀璨，空气中带着各种甜香。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此神奇，生活如此美好。而她很快爱上了这一切，和带来这一切的男人。
　　在她意乱情迷的时候，很快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故事的女主角不是她。听说雷霄能看上她是因为她长得像他以前的女朋友，那个女人为了救雷霄在两年前死了。几天前叶美女终于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跟她真的有八分相似。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双妩媚的大凤眼，丰满的嘴唇微笑着，看起来比她成熟，比她温柔，安静地待在他的黑色皮夹里。当时的她如被人扇了一耳光，呆坐在他刚离开去沐浴的大床上。
　　听着不远处浴室里的水声，在他出来前，她手脚笨拙地套上衣服跑出了他的公寓。不知不觉就坐车回了家，但她没有关掉手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期待什么。昨天挨了一顿打，她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有麻木的感觉。这也让她意识到，她是爱上了这个男人，她痛的地方，在身体最深处。
　　看着叶美女信誓旦旦满脸坚定的样子，兰雨跟圆圆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这人编得比电视还精彩，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按她的脾气，叶爸爸就是十把锁也不见得能拴住她！上帝保佑他！
　　晚上躺在兰奶奶身边，兰雨还在想着憔悴但眼中带着光彩的叶紫。叶美女从小就是男生眼神追逐的对象，虚荣应该不会让她如此迷乱，像丢了魂儿似的。就算他有钱有地位有修养有外表......好吧，条件确实很好，那就更容易让人爱上吗？叶紫才16岁，也许只是盲目的偶像崇拜心理，说不定那天看到更帅的就又转移目标了……万一雷霄也看上了叶紫呢？他以前的爱人已经不在了，再喜欢上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可能很容易。但他是混□□的，走的是刀锋上的路，叶紫跟他在一起不是很危险？虽然他文化水平挺高的，还当上了副市长，那更是目标越大越危险......还有陆一然，有机会一定要劝他找别的工作……
　　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地分析着，直觉不喜欢雷霄这个人，虽然她根本不认识他。
　　正月初七，叶美女如她们预料地从家里神秘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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