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心

　　一。

　　苏珊停好车，匆匆跨进已漆黑一片的幼儿园大门。

　　小跑过一条长廊，灯光随着她的脚步声逐一亮起，直到一间教室门口。中年微胖的王老师正含笑站立等着：来啦，今天还不算晚啊。

　　苏珊从她略带谄媚的目光里看到了一分不解和两分鄙夷。也陪着笑说：唉，这阵子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爸爸总是出差，我不愿意让司机。。。

　　没关系，您夫妻的事那肯定重要。孩子挺好，吃过面包了，里面写作业呢。正好，今天趁着就咱俩，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

　　苏珊不大喜欢她有意凑近乎的语调，但笑容丝毫没变：您太客气了，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

　　能能，很容易。您看--王老师搓了搓手，难为情似地说：我先问一句，小蓝这算卦的绝活儿是祖传的吗？

　　算卦？--苏珊眨了眨眼睛，--我们孩子怎么会算卦？

　　会呀，您孩子可不是一般的会。她就那么看着小朋友，问俩问题什么的，就能说出人家家里几口人，多大岁数，干什么的，还能算出住在哪儿呢！--对了，她爸爸是不是外国人，这是西洋算命吧。。。

　　苏珊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王老师，我回家就跟她说。您也管着她，以后不许她乱说话。

　　不是，不是，--王老师摇着胖手，--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跟小蓝说说，哪天让她给我也算一卦？

　　二。

　　苏珊和女儿在车上一直没有交谈。小蓝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好像在数数。偶尔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年春天会早来。

　　为什么？--苏珊无意识地问。

　　我看到树枝上已经开始发芽了。

　　苏珊尽量耐心地说：小蓝，三四岁的孩子经常会把幻想和现实混淆起来，这是正常现象，你。。。

　　回答只有简短的一句：我真地看见了。

　　苏珊叹了口气。每到这时候，她就感到无助的悲伤。她不知道怎么去教育这个奇怪的孩子。也许真正的悲伤在于，女儿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教育。

　　小蓝，王老师说你给小朋友算卦，你是不是在学妈妈给人做心理测试？这样不。。。

　　小蓝冷不丁转过头，打断她的话：外公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是不是因为他讨厌爸爸？

　　苏珊一愣，赶紧说：没有的事，外公可惦记你呢，有空我们回去吃饭好不好？

　　小蓝没有回答。隔了半晌，她又问：你有没有爱过爸爸？

　　苏珊手一震，赶紧把好方向盘。--瞎说什么呢？这不是你问的问题。

　　他是不是因为发现你已经不爱他，才离开我们的？

　　苏珊猛地把车开到路边的停车带上煞住，两眼紧盯着女儿：你爸爸跟你通电话了？你怎么知道他。。。你还知道什么，马上给我说清楚！

　　孩子深蓝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妈妈：我错了，你是爱他的。我知道你特别难过，但他不会回来的，你别等他了。他既然这么做，你也不欠他了。

　　母亲瞬间泪如泉涌，抱住女儿的头。她激动，但她更怕看到女儿的眼睛，那双洞悉世间秘密的蓝眼睛。

　　三。

　　请你出去吧。

　　吴航对苏蓝说。

　　怕我看到你的秘密？你对我来说大概已经没有秘密了吧。

　　苏蓝的脸莫名其妙有点发红，但心情很愉快，甚至开始调侃自己的超常洞察力了。

　　是啊，谁能不怕你，两句话就能把妈妈气哭了。

　　唉，我太小嘛。

　　。。。你为什么要参加创世纪的实验？

　　你猜猜。

　　我怎么敢班门弄斧呢？不过我想，张灵一定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你。

　　没有人能说服我。

　　那总有原因吧。你主动要求的？

　　这么说吧，我和张灵作了一笔交易。

　　苏蓝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让人心碎的哀伤。她看得清世人心里的秘密，但没有办法医治自己心头的创痛。

　　吴航只好转换话题。

　　那Mr.Big是怎么回事？他弯起左臂，右手指向绷起的二头肌。

　　你要休息了。

　　你陪我说话就是最好的休息。

　　苏蓝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坐了下来。想了想说：他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秦俑复活?

　　不，他来自未来。

　　四。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只知道他的生日是三月七号。

　　大家都叫他阿诺，因为他坚信自己是从未来世界跨越时空回到这里的，你记得那部老电影《终结者》吧？

　　阿诺不是时空战士，但也不是精神病，--至少我不这样认为，因为他有社交能力,有正常的思维，逻辑性极强，几个人也辩论不过他。他的不寻常之处在于，对于时空和生命，他有一套完整的理论，荒诞但能自圆其说。

　　阿诺理论简单地说，是这样几点：

　　第一，世界是多维的，现实世界中的过去-现在-未来这根时间轴走向只是其中一种形式而已；不同的时间和空间是交叉而又独立存在的，人类的文明水平还探知不到；
　　第二，人，以及其他生物的生命过程，是在不同的时空中交替的，生生不息。也就是说，你在这个时空中死了，就会在另一个时空中出现，重新开始生命。这有点像佛家的转世，只是跑到别的世界里去了。

　　怪不得他对我说，新的你投胎转世，正好三天。

　　对，按他的说法，你已经是另外一个新人，只是大脑被李教授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喂，我的创世纪二代，李教授把它移除了吗？吴航伸手摸后脑勺，似乎没有新伤口。

　　苏蓝不回答他的话，自己说下去：阿诺理论第三点认为，人不能同时存在于两个时间或空间中；每个人每一胎投在哪个时空也是不确定的，偶尔有交叉的情况，就会有deja vu的似曾相识感觉出现；而极少数人由于极特殊的原因，会在同一生命中转换时空,有关于另一时空的记忆。其中又分为两种，一种是无目的、偶然的，另一种是有目的、有使命的，而他，就是后一种喽。

　　他来我们这干嘛？

　　苏蓝抿着嘴，不肯说。

　　拯救人类的末日危机？指点新的居住星球？新技术新能源？...未来的音乐？...

　　她摇头，隐藏的笑意越来越浓。吴航一下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不是为了改善现在人类的落后基因，让我们的后代更好更强大？如果年轻貌美的姑娘主动献身，还能了解到自己的前世来生？

　　苏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吴航拍床赞叹：泡妞高深到这份上，他当然不是精神病，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五。

　　这么说，六个实验者，五个天才，只有我是常规的实验品？

　　别谦虚呀，张灵选中你，不会没有原因。李教授都说你不一般呢。太晚了，睡吧。

　　求求你，别给我唱催眠曲了。

　　苏蓝哼了一声,嘟着嘴站起来转身，忽然回眸一笑：想知道一个秘密吗？

　　太想了。哪个都行。

　　撞你的货车司机就是阿诺。我当时真怕他不小心，把你撞死了呢！

　　六。

　　吴航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什么也没做。

　　他没有睡觉。

　　这两天，他的体力正在迅速恢复，但仍一直卧床，显露出无比虚弱的样子。

　　他已经算好，现在应该是午夜。四周寂静无声，是行动的时候了。

　　蹑手蹑脚下床，他迅速从屋角的柜子里找出自己洗过叠好的衣服，把衬衫最下面一个纽扣揪了下来。

　　纽扣从中间旋成两半，把一半贴在左胸上，另一半放在床中间。原来这是一个精巧的反红外监视装置，床上的一半会模拟出吴航的体温和形态，身体上的另一半则会把真实的热源屏蔽掉。

　　房间并没有密码锁，只是从外面临时装上了插销。他没费多大劲就拨开了，但还是谨慎地用一根苏蓝的长发在门缝里过了一遍，确认没有报警装置后，才慢慢推开，闪身出去。

　　看来这个地下建筑很大，至少有十几个房间。他沿着墙壁，摸到一个转角处，前面房间透出灯光。

　　他对应该尽早离去还是探个究竟有些举棋不定。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来到亮灯的房间外，隔着木门隐约听见有三个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是李大雷，还有一个较沙哑的男声和一个很甜美的女孩子声音。那女声有点熟悉，吴航努力思索回忆着，还没想起来，三个人忽然起身，李大雷打开了房门。

　　女孩子走了出来。躲在暗处的吴航惊呆了：竟然是创世纪公司的前台小姐Grace！

　　Grace神色有点紧张，回头道个别后径直向前拐个弯，不见了。

　　李大雷站在门口停了片刻，回头和里面的人说了句话，忽然招手说：小吴啊，请进来坐吧。

　　吴航一惊，但他马上走了出来，笑着说：老躺着闷得慌，出来走走，不好意思打扰了。

　　哪里哪里，没想到你恢复这么快，早该请你来聊聊了。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伸出手指着斜倚在沙发里的一位带眼镜、发型凌乱的中年人：

　　这是我弟弟，李小雷。

　　七。

　　吴航终于知道什么是“一张二李”了。

　　李小雷扶了扶眼镜，警惕地上下打量吴航：你好像接受过什么特殊训练，资料里可没有啊。

　　吴航坦白地说：前年开始，我经常去南极，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军方的朋友，闲着没事，就学了一些皮毛。前后一共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大李和小李对望了一眼，李小雷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创世纪那个实验多少有点不对劲，想给自己留个后手？

　　吴航默认。

　　你说从前年开始就接受训练了？

　　对，但中间不是很连贯。

　　那张灵是知道的，--李小雷嘟囔着，--恐怕有点麻烦。

　　李大雷咳了一声,微笑着说：刚才你看见Grace了？

　　吴航本不好意思问，这下正好：几年没见了,她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啊。

　　哦。。。吴航恍然大悟，原来Grace是二李安插在创世纪的耳目。。。

　　李大雷看穿了他的心思：天下能瞒过张灵的事可不多，我也没必要这么做。她去创世纪工作是经过我弟弟推荐的，你知道创世纪不对外招收员工。

　　张灵认识你们。。。

　　李小雷冷笑：岂止认识？没有我哪来的创世纪？

　　吴航闭上了嘴。看来“一张二李”的关系，远比一般人想象得复杂。

　　李大雷微微叹息：你听说过那个著名的炒股故事吧？据我所知，那不是完全虚构的。张灵的确是个天下无双的商业奇才，他并不是生物技术专家，却很有前瞻性地提出了SHI的概念。只不过他的创世纪一代，其实是小雷为他开发的。这件事，世界上只有七八个人知道。

　　李小雷点着头说：他和我们家有点特殊的渊源，所以求到我们兄弟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放下了手里和哥哥一起搞的项目，给他打了几年工。创世纪一代应该讲是个半成品，我千百次警告过他，这个东西还不成熟，不能大面积应用，他不听，马上命名为一代，投入生产。

　　说到这，他有点激动地拿下眼镜来擦。

　　李大雷只好接下去说：出事以后，张灵总算答应停止一代的生产。但为了给研发二代筹措资金，他还是私自卖出了不少一代的库存，而且他的助手拿小雷的技术做了其他一些产品，都是旁门左道的东西，用了没有好处。

　　吴航听着，心里越来越凉。--那。。。创世纪二代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觉得呢?

　　吴航苦笑：你们用这种法子把我请来，如果说没有问题，就只能用掠夺胜利果实来解释了。

　　我真地很抱歉，小伙子。

　　您已经道过歉了，李教授。

　　不，我很抱歉告诉你关于创世纪二代的真相。

　　吴航迷惑地望向李小雷。他耸了耸肩：我研究了七年以后的结论是，创世纪一代已经接近现在科技水平的极限了。想没有代价，直接变超人，鬼才相信！告诉你吧，创世纪二代根本不能提高你的智力和记忆力水平！

　　吴航大吃一惊。--可是接受实验以后，我感觉确实不一样了呀！

　　心理因素。--李小雷肯定地说，--你知道常人的大脑只有百分之一被利用吧？当你被强烈地暗示以后，你的心理认为大脑已经更聪明了，于是产生反应，你的大脑就真地更好用了。

　　这个张灵，真地厉害，死人都能说活过来。--李大雷感叹，眉宇间却满是不以为然。

　　你是说，张灵是个了不起的骗子，所谓一代像灵丹、二代像武功秘籍，要慢慢修炼，都是完美的谎言？他没有了你，没办法研究下去，就拿个心理实验来哄骗我们和投资人，对吗？

　　吴航连串发问，越问越觉得有道理，三年来积压在心里的问号有了答案，顿时有种轻松感，像揭穿骗子的谜底后，可以轻松上路，忘掉过去了。何况他真地并没有损失什么！

　　不不不，--李小雷连连摇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不然，他这样的鬼才，也不用再浪费五年的时间，又花那么大力气选你们六个人，我们也不用让你去鬼门关走一遭了。

　　吴航刚看见一线光明,又陷入了重重迷雾。--创世纪二代到底是什么？精灵王为什么会死？

　　李大雷点点头：故事要从头说起。我问你，你去创世纪那天，是不是张灵先说要亲自接待你，然后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很潇洒的男人？

　　对，Grace还很激动，说这是第二次见到老板。

　　他自始至终，有没有自我介绍说“我是张灵”？

　　。。。没有。

　　那就对了。--李大雷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诡秘的笑容，--他根本不是张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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