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画中人

作者:简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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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捌


      晚间黛玉依旧没醒,还发起高烧来,水溶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一整夜没敢合眼,等到天光泛起曙白,烧才渐渐退下去。紫鹃看他熬的两眼通红,劝道:“王爷去外间睡会儿吧,这里我来守着。”水溶想起还要到太妃那问安,便点点头,去外间换了身衣裳,径直往后堂去。
      太妃吓得病了一场,见他来了,拉着水溶的手直掉泪。太医开了些安神顺气的药,正叮嘱罗氏,罗氏一面暗自记下,一面吩咐管家拿赏钱。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时辰,总算尘埃落定。
      “溶儿,你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仇家?”太妃靠在隐枕上,仍是心有余悸。水溶沉思片刻,心中满是狐疑,盯着案上的红烛静静望了一阵,才开口道:“娘别怕,这事儿子自然会查清,您只管养病,旁的一概别问。”
      太妃极明事理,不再追问下去,想了想,又道:“林丫头那边怎么样了?我看她伤的不轻,没大碍吧?”
      水溶淡淡接口道:“不碍事,就是流了不少血,可能要休养一阵子。”
      太妃惊魂甫定,握住他的手道:“林丫头外柔内刚,平时看着性子冷,没想到这紧要关头,竟是真的在乎你。今天要没有她,你可得吃大亏!”
      听她这样说,水溶反而迷惑起来,他一直看不穿黛玉的心思,本以为是自己强拗了这段缘,她心里始终挂记着宝玉,半分也容不下自己。可在这生死关头,她偏又舍命相救,情意殷殷至此,实在让他琢磨不透。
      吃罢午饭,水溶回到卧房,见黛玉还没有醒,整个人缩在被子中,异常地单弱。他盯着那张苍白的睡颜,怔然凝神片刻,轻吁了一口气。只觉得情丝缠绕,剪不断理还乱,竟比世间的什么阴谋诡计都厉害。难怪古人说,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他正在发愣,紫鹃敲门进来,道:“王爷,冯大爷在外头等您,说是有要事相告。”水溶顿时抽回神,起身就往外走,冯紫英早在外间恭候多时,见他出来,定住脚步道:“人全都抓住了,已经齐齐审了一遍,可是各个嘴都挺硬,一个也撬不开。”
      水溶冷冷“哼”了声,似笑非笑道:“是吗?走,去看看有多硬。”
      王府里没有监牢,只在地下临时设了一个刑室,用于惩罚平时犯事的家奴。因为水溶对下人向来宽宥,刑室早已弃置多年,此时却派上了大用场。
      顺着石阶下去,就听见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冯紫英引着他一路下到刑室外,水溶抬眼看去,那几个戏子绑在架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室内回荡着噼噼啪啪之声,鞭子抽在皮肉上,听得人毛骨悚然。
      水溶寻了一把椅子,慢悠悠坐下,欣赏着眼前地狱般的惨状,仿佛饶有兴趣。那个班主见他来了,看到救星一般,激动地叫道:“王爷饶命!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冯紫英接过鞭子,狠狠给了他一下:“再叫唤仔细你的舌头!”
      那班主立刻杀猪般惨嚎起来,却不敢再求饶。水溶剔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吹了口气:“说,谁让你们来的?”
      班主哭丧着脸,嚷道:“没有谁指使小人,小人冤枉啊!”
      “不说是不是?本王倒不信,这世上有撬不开的嘴。”他递了个眼色,刑讯的侍卫立刻会意,一人上前捏住那班主下巴,稍微用力,便已脱臼,另一人从炭炉里取出把烧红的烙铁,毫不犹豫就朝那血窟窿里捅了进去。
      “嗞”一阵白烟从那嘴里冒出来,班主已嚎的不似人声,旁边几个女戏子见状,吓得花容失色。水溶负着手,走到年龄最小的琼官前,对她又提起了兴趣。
      琼官早已经面无人色,哆嗦着嘴唇,道:“王爷,奴家冤枉!奴家才来不久,什么都不知道!”水溶伸手摸着她的脸颊,淡静的声音问道:“没记错的话,你才十四吧,许人家了没有?”
      琼官在他掌心挣扎,企图避开眼前的阎罗恶鬼。水溶不等她回答,便点头道:“那就是没有了?我这里的弟兄各个都没成家,你想挑哪个?要不,你挨个试一遍?”他这话说的平淡,在琼官耳中听来,却不啻惊雷,她正值豆蔻年华,哪受得了这种恐吓折辱,已然吓昏厥过去。
      水溶转过身,缓缓踱开两步:“都不说是吧,本王有得是耐性,陪你们慢慢儿耗。”
      “是我一人干的,与他们无关!”那个唱武生的突然在角落里道。循着血腥一路走过来,水溶停住脚步,道:“阁下倒实在,自己先承认了。说,是谁指使你来行刺本王?”
      那刺客被绑在刑架上,打得满身是血,唯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锐利如鹰隼。他咧开嘴,嘿嘿笑道:“没人指使,老子也要杀了你!”
      冯紫英听他话里辱及水溶,不由大怒,劈脸扇了那人一耳光。这巴掌下手极重,顿时打得他口吐鲜血,几颗牙齿混着血沫喷了出来。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会开口了。”水溶用帕子抹去脸上的血迹,向刑讯的侍卫道:“给他上‘梳洗’!”
      那刺客不由一哆嗦,浑身汗毛竖起。随后上来两个人解开他手脚的镣铐,剥光所有衣服,按在旁边的铁床上。一个疤脸汉子端着滚开的水,往他身上浇了几遍,霎时间惨无人声的哀嚎响彻地牢,那刺客只觉有什么凉刃贴着自己背上的皮肤一路刮擦到底,竟被生生剥下了几层血肉。
      水溶漫不经心地蹲下来,一把揪起他的头发,语气森冷:“怎么样?这梳洗之刑的滋味如何?”
      那刺客哪还有力气开口,片刻之前的硬气荡然无存,如今只能伏在铁床上吁吁抽气。
      “本王来猜一猜,你虽唱的是南戏,却有关陇口音。你掌心上的厚茧一看就是舞刀弄棒留下的,食指的伤痕,分明是挽过弓。本王若猜的不错,阁下之前在西北军营服过役吧?”
      那刺客眯起眼睛看了许久,面上突然露出狞笑,喘着粗气道:“往日……常听人夸你聪明,原来真是不假,可惜……你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水溶听出话中玄机,点头道:“看来是老相识了。本王敬你是条汉子,你主子是谁,我且不问,满朝中参与西北军务,和关陇有牵扯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本王要认真盘查起来,怕也不难。”
      此话几乎已经点透,刺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冲着他的脸吼道:“你既已经猜出,还来问我作甚,要杀要刮随你高兴,老子悉听尊便!”
      话音刚落,韩琦从隔壁进来,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交到水溶手里:“王爷,按您的意思,供词已经写好了。”
      水溶接过来看了看,拎到那刺客眼前:“只要你要在这供纸上画押,本王就饶你不死。”刺客冷笑不语,脖子猛然僵直,却是一口鲜血夹杂着淤紫吐了出来。众人低头看去,他已然趴在铁床边耷拉着脑袋,腥气催人欲呕。
      “这……这可怎么办?”没料到他咬舌自尽,韩琦和冯紫英面面相觑,都有些错愕。水溶看着刺客渐渐失神的双眼,叹息道:“解脱的真是痛快。”
      他蹲下身去,将死尸的手拉起来,就着温热的血水在供纸上摁了一个指印,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振袖起身,扬长而去。
      拿着供词回到书房,已是戌正时分,残月不胜慵懒地亮起来,照在窗纸上。水溶兀自在灯下翻阅半天,越想越觉得蹊跷,整件事都像笼罩在波谲云诡的迷雾之中。 “啪啪”门敲了两下,他头也不抬地道:“进来。”韩琦推门而入,冯紫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都办完了?”
      韩琦拱手道:“回王爷,不论男女老少一共八个,有几人熬不住刑,已经死在地牢里。”水溶盯着供词,不以为然地道:“还有几个活着?”
      “四个。”冯紫英据实答道,他沉吟片刻,犹豫着开口:“那……剩下几个如何处置?”
      水溶抬头瞟他一眼:“先关起来,总不能交给大理寺去。”
      韩琦问道:“王爷不愿意声张,是怕此事闹大,不好收场?”
      水溶叹道:“还没查出背后的主谋是谁,若是声张出去,必会打草惊蛇。”
      冯紫英想了想道:“那刺客当真是西北军营中的人?”
      水溶沉吟道:“此人身手不凡,绝对不是个普通戏子。本王只是按照自己的推断诈他,他非但没有反驳,反而默认了身份。以此看来,他背后的主谋,一定与西北军有关。”
      韩琦皱起眉头:“可王爷不曾插手军务,和这些人有什么过节?”
      水溶将手中供纸搁到一边,站起来道:“本王在朝中这些年,得罪的仇家可不少,但说到真敢动手的,恐怕来头也不小,这个人是谁,想来你们心里多少都有数。”
      冯紫英默默思量片刻,大吃一惊,失声道:“是东平王?”
      韩琦也似有所悟:“对,一定是他!东平王的根基在关中,早些年总督陕州、陇西的军务,整个西北军都在此人手里。他又跟忠顺王走得近,平时处处和王爷作对,若说有胆量下毒手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几人互望一眼,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水溶转过身来,背着光缓缓在案前坐下,闭着眼睛道:“知道了又如何?眼下也奈何不了他。”
      冯紫英忽然笑了笑,道:“即便奈何不了,亦不足为惧。东平王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颗棋子,用过就扔了,他为人家效力,人家何尝给他留退路。”
      水溶听他如此说,才淡淡一笑:“这笔账先跟他记着,来日方长,咱们往后走着瞧。”
      几日后,天朗气清,云雀轻啭,几匝垂柳或轻或柔地拂着池面,一派风光旖旎。黛玉睁开眼,满室光华,屋里却空落落的。紫鹃端着水盆进来,见她醒了,不自觉搁下盆子:“姑娘你醒了!”
      黛玉想撑起身子,刚一动,就扯到背上伤口,痛得直冒冷汗。
      “快躺回去,太医说你不能动,要调养三两个月才能好。”紫鹃扶她躺下,嘴里兀自唠叨着,黛玉却不理她,只是打量着这房间的陈设,感到十分陌生。
      “紫鹃,这是谁的屋子?咱们怎么在这里?”
      紫鹃轻轻地拧了手巾,边给她擦脸,边解释道:“这是王爷的卧房,那天姑娘受了伤,王爷一路抱着你过来,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连眼都没敢合。直到今儿早上,见你退了烧没有大碍,他才敢上朝去。”
      听到这话,黛玉僵在了那里,半晌才幽幽一声轻叹。思及前因后果,她恍惚记着在酒席上,几个戏子来讨赏,有一个唱武生的男子突然掏出刀来行刺水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便不管不顾地挡了上去,那刀扎在她背上,顿时血流如注,她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紫鹃挨着床沿坐下,抱怨道:“姑娘,那刀刺过来,你不躲也就算了,怎么还往上扑?吓得我魂儿都快没了。”
      黛玉瞪她一眼:“就你多嘴!还不快倒杯热茶来。”
      紫鹃不敢还嘴,只好去外间寻水壶,趁着这工夫,黛玉斜靠在榻上,打量着这卧房的摆设。环顾四周,就见素帐低垂,窗明几净,窗下置着一把焦尾古琴,墙上悬着湛卢剑,都是常用之物,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看着比寻常屋子略干净些。幽淡的香气若有似无,仿佛主人未曾离开,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黛玉看着榻上的枕头,怔怔地失了一阵神。等紫鹃端着热茶进来,却见她扶着床,晃晃悠悠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紫鹃吓了一跳:“哎,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是要到哪儿去?”
      黛玉道:“回萼绿馆,别人的床我睡不惯。”
      “可是太医特意嘱咐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让你下床。”紫鹃赶忙上去扶她,谁知被黛玉一把甩开:“你走不走?不走你自己住这里。”紫鹃见拗不过她,只好跺着脚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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