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初长夜

　　答案很快揭晓，但是老康同志禁止我靠近，理由是：危险。郁闷死我了。
　　巴图舅舅送给我的是一匹马。很没创意，但是很实用。这匹马看起来很神武，通体乌黑，只有四只蹄子是白色的。这种马很有名，叫做“乌云踏雪”，据说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种速度其实不算什么，21世纪的波音747一天飞个上万里也小菜一碟，17世纪末的高娃跟我说起这个的时候还激动得满眼冒红心。忘了说了，高娃就是之前给我换衣服梳头的那个蒙古小丫头，本来是我“阿姨”托娅王妃的新收的丫鬟，后来巴图舅舅送马的时候觉得那个小丫头挺讨喜的，家里也已经没有什么人，就顺便讨了来，跟那匹马一起来了。汗……把人当成礼物送……
　　这匹乌云踏雪确实是马里的刘翔，就连见惯好马的十三也赞不绝口，可是天才总是骄傲的，所以这匹马一直很牛，不但牛，而且凶，脾气非常暴躁，不让任何人靠近，还踢伤了想给它刷毛的小太监，害得老康同志赔了人家一笔医药费。所以老康同志不让我靠近，以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想趁老康不在偷偷去看看，看我强大的美女攻势之下那匹马是不是依然可以坐怀不乱，可惜还没进马厩就给尽职尽责的云影逮个正着，说是奉了圣旨专门在这里等我的。我一边嘿嘿笑着说我只是太闷出来走走，一边腹诽云影搞不清楚状况。拜托！我才是你的正牌老板好不好！你每个月的工资是谁发给你的！居然给我搞无间道！

　　到了京城，已经是苏麻喇姑的二七，康熙按嫔的级别为苏麻喇姑举办了丧事，这对于一个奴婢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不但空前，而且绝后。其实我最初给康熙的建议是按公主的级别的，因为康熙说，当年孝庄太后在的时候管苏麻喇姑叫“格格”，而且她们主仆二人情同姐妹，封个公主应该不过分吧？而且人都没了，又不用你发俸银，只是一个虚名而已，有什么所谓？康熙鄙视地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后来还是按照嫔的级别办的，可能在他心里，奴婢就是奴婢，感情再好也只是个奴才，嫔已经是越级了，再封个公主，只怕地底下的苏麻也不安生。其实我倒是没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了，丧事办得再风光也白搭，更何况苏麻一向不看重那些。
　　所有的成年皇子都参加了苏麻的葬礼，她一手带大的十二阿哥胤裪居然还要求为她守灵。老康你看看，你儿子可比你有良心多了。人家是亲自守的，你居然只派我替你去！
　　守灵的时候有个帅哥陪着，时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打发，无聊的时候也有人可以说说话，聊聊天。聊得多了我才发现其实胤裪很健谈，只是平时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从不参与党争，所以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后来我们的关系可以用“熟”来形容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然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可能变成我的母妃？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说：“因为皇阿玛对你的宠爱有目共睹，而且那天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你和皇阿玛……抱在一起……”
　　我疑惑了一下：“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吧……”忽然想起这是清朝，异性拥抱属于儿童不宜的范围，又解释道：“我从来只把皇上当做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至于做他的女人，是想也没想过的，我对做妃子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他也不见得会看上我这么个小丫头，后宫里环肥燕瘦什么类型的美女没有？”
　　他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阵道：“你已经十四岁了，指婚的日子怕也不远了。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皱皱眉，这么早啊？可是老康十四岁的时候孩子都生了几个了：“再说吧，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能拖就拖，拖到二十五岁就自己出宫找婆家。”实在不行就自己过，大把的钱，一个人过不是更自在？反正我是不会嫁到贝勒府的。以后有时间一定要记得跟老康要一道婚事自主的圣旨。

　　巴图舅舅给的那匹马不方便带进宫，星影那里地方又小，只好先放在十三府上。谁知道那家伙在路上还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拽样，一到了十三府上就变得跟小白兔一样温顺，看见胤祥和晨曦别提多亲热了，因为它看上了胤祥家那匹大白马，准备给十三爷做女婿了！晕……这家伙大老远从草原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谈恋爱的？！不过既然它们两情相悦，那我也没必要拆散它们，如果它们生下后代，一定是很优良的马种，所以就一直把它放在十三那里。十三那匹马叫“闪电”，我的这匹就叫“追风”。
　　后来十三干脆把他的闪电给了晨曦。每次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跑马的时候，晨曦穿着火红色的骑马装，骑着那匹英姿飒爽的闪电，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追随的目光。可是我觉得，胤禛骑马的样子才帅，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他迎风飞扬的衣角，都能让我看呆了去。追风对胤禛的态度则是非常敬畏，我上马的时候无论它有多不情愿，只要胤禛一个冷冷的眼神，它马上乖乖站着任我摆布。敢情这家伙是只纸老虎！

　　那年冬天我经常到寿安宫去看梅花。不说话，就这么一直望着梅花出神，想着去年跟苏麻在这里谈天说地，想起她赶去草原跟我告别，想起渐离，想起我和胤禛的未来，想起大清帝国即将到来的康雍乾盛世，觉得很无助。历史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行驶，我的出现并没有使它有丝毫的动摇。胤禛会当皇帝，胤祥会英年早逝，温润的胤禩和漂亮的胤禟最后会死在自己兄弟手里，十四会被发配去看守皇陵。
　　从寿安宫散步回来，有时候会遇到十四。有一次我跟他提起苏麻赶去草原跟我告别的事，他说：“看来你跟妈妈（注释）是真的有缘，我每年见她一次，见了那么多年，她连话都很少跟我说。”
　　我想起临去草原的时候她跟我说的那句“祸兮福所倚”，得到了一只兔子，换来了一个伤疤，一个胎记牵扯到莫名其妙的诅咒，又牵扯到我的身世，原来我是个私生女，原来我是不可以谈恋爱的。只是这些我都不想管。私生女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乌云当初和那个男人是成了亲的，那个男人对她不好她才去庵里。有诅咒以后不能和胤禛在一起又有什么所谓？我是21世纪的新女性，只要有过最美好的时光，结局怎样反而不是最重要的。没有了男人，我还有事业，还有玲珑阁，还有朋友，还有疼我的舅舅。
　　爱情，不会，也不是我生命的全部。

　　皇宫真是太大了，从慈宁宫回乾清宫要走那么远。转过隆宗门，听到两个声音：“胡嬷嬷，去把我那件猩猩毡的褂子拿来，有点凉。”是个孩子。
　　“我说我的十七爷呀，您忘了，那件褂子早就赏了奴婢的孙子了？再说了，这大冷天的，那些个奴才们也没个肯跑腿的，等他们拿了来，早就误了您去请安的时辰了，您还是忍忍吧，啊？”是那个“胡嬷嬷”的声音。
　　是十七阿哥胤礼和他的奶妈胡嬷嬷。这个胡嬷嬷也太过分了，居然敢这样跟她的主子说话。这样恶仆欺主的事在紫禁城其实并不罕见，尤其是那些不得宠的妃嫔贵人生的孩子，是个阿哥还稍好一点，若是个格格，就更受气了。
　　胤礼没有出声，过了很久才淡淡地道：“走吧。”
　　我赶紧快步向前，故意加重脚步声，装作刚好路过的样子上前请安：“十七爷吉祥。”
　　那个八岁的孩子“嗯”了一声，目不斜视，走过去了。跟在他身后的胡嬷嬷和两个小太监哈着腰从我身边过去，还一边谄媚地笑。
　　等他们走远，我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倔强得让人心疼，明明脸蛋已经冻得通红，却还是维持着一个皇子该有的威严，对我不假辞色。

　　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这几天连着召勤贵人侍了几次寝，一时间钟粹宫门庭若市。跟着又查出十七阿哥的奶嬷嬷私自偷了宫制的东西拿出宫变卖，给打了二十板子撵了出去。宫里到处都在说，勤贵人重新得宠了。
　　十七阿哥在南书房门外拦住我：“谢谢姐姐。”脸上的表情真挚。
　　我打着哈哈：“十七爷谢奴婢什么呢？奴婢可担待不起。再说，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胤祥的声音响起：“小十七，你在干吗呢？去布库房了。”
　　胤礼应着，却又对着我说：“姐姐经常跟十三哥在一起，一定是好人。”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道：“以后，我叫你姐姐，你和十三哥一样，叫我十七，好么？”
　　我看着他水汪汪的满是希冀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是谁说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来了，我的生日又快到了。桌子上堆得满满的礼物。就像做公务员要看是哪个地区的公务员一样，在乾清宫这一亩三分地，做奴才都比其他宫的奴才风光，送礼的人很多，其中有很多都是我不熟的。我这个人又比较贪心，从来都是来者不拒，谁送的礼我都敢收。八阿哥从来都是八面玲珑，我这么个皇上身边的“重要角色”生日他当然不会错过，他送的是两颗南海珍珠，鹌鹑蛋大的。十三和晨曦两口子送的是一对玉镯，很漂亮。十四送的是两套衣服，一套汉装一套满服，花色都是清淡的，精致的绣花滚边，也很漂亮。小十七送的是一个笼子，装我那只从草原带回来的兔子的。兔笼没什么特别，但重要的是，这个兔笼是十七亲手做的，为了做这个笼子还弄伤了手。感动得我当场捏了捏十七圆嘟嘟的脸，把他变成了一个小柿饼。胤禛的礼物……还没收到。去年的礼物是一对珍珠耳环，今年的，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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